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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强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河南佬死远点!老子是东北老爷们,我也是在开嗓呢!一点感觉都没!”
皮胡揶揄道:“你可千万别逞强呀!”
田强又嚎了两嗓子,就唱起了带着二人转风味的东北民谣。不过也不知是他天生五音不全,还是伤口太疼,唱出来的调子就跟泛滥的黄河水似的一泻千里。这几嗓子倒把周围的伤员都逗笑了,也就没那么疼了。
田强的伤口一处理完,他从椅子上跳下来,突然蹲到地上哭了。皮胡抬脚踹他的屁股:“咋的,东北佬,你咋那么没用,这就哭了?”
田强擦掉眼泪,恶狠狠地说:“老子才不是疼哭的,一点都不疼!”
皮胡又踹了他一脚:“别装!你就是疼的!”田强一想开口,他就抬脚踹他。他不能让田强说出什么来,他怕把他自己也给招哭了。
黑狗的伤口一缝完,军医立刻去给下一个伤员治疗。黑狗出了一身虚汗,叶荣秋扶着他到旁边休息。皮胡和田强等人也来了,他们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了,又是嬉笑怒骂不断。
田强看见叶荣秋紧紧和黑狗靠在一起,问道:“咋,你俩又和好了?前阵子不是闹翻了吗!”
黑狗笑着说:“和好啦。”
田强好奇地问:“你俩为啥闹翻?以前在军部呆着的时候,你俩如胶似漆的,寸步都不离,咋突然就闹翻了?咋突然又和好了?你俩到底啥关系啊?”
黑狗转头问叶荣秋:“我俩啥关系啊?”
叶荣秋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你说是啥关系?”
黑狗笑着对田强和皮胡说:“他是个狗日的,甭管他。”
田强和皮胡以为他俩在互相埋汰,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叶荣秋却想多了,骤然闹了个红脸,甚至没有还嘴。
就在这时候,丁宏磊带着一名副官从院子前经过。他在院子停了几秒钟,扫了眼满院的伤员,轻蔑地哼了一声,便走了。
田强一看见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突然跳起来向他冲了过去。皮胡连忙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摁了下来:“干啥去?你冷静点!”
田强被他扯得正是伤臂,伤口一疼,就被拽了回来。
黑狗问田强:“咋了?你跟丁团长有仇?”
田强不屑地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那王八犊子,我真恨不得毙了他。要不是这种人渣,广东佬……他妈的中国就不能打成这样!”
第五十六章
田强不屑地对着丁宏磊的背影啐了一口:“那王八犊子,我真恨不得毙了他。要不是这种人渣,广东佬就不会……他妈的中国就不能打成这样!”
黑狗问田强:“为啥子这么说呢?”
田强说:“上峰派团座去守江岸的防线,说至少拖住小鬼子半个月的时间,可粮食和弹药给的根本就不够。上峰让咱先去,粮草随后就运到。”
叶荣秋摇了摇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田强说:“是啊,谁都知道这个理,没粮草没弹药咱打个屁啊,那不是送上去给小鬼子练手吗?可是江岸一定得有人守,那可是个重要的地方,其实并不难守,隔着一条望江呢!就算守不住也得把小鬼子拖一阵,一旦过了江,仗可就更难打了。团座估计早就知道会是这么回事,却还是带着咱去了。”
黑狗问:“跟丁宏磊有关系?”
田强啐了一口:“老子那是没证据,有证据早他妈把他弄死了。肯定就是他在后面捣的鬼,故意扣我们的军需,不让人给咱送来。”
黑狗和叶荣秋都很吃惊。他们毕竟才刚刚当兵,对很多事情都还不清楚。叶荣秋诧异地问道:“怎么会?难道他被日本人收买了?”
皮胡在一旁嗤了一声:“被日本人买了倒好,最怕的是这种不是奸细,却比奸细更可怕的混蛋。”
黑狗问道:“为啥子呢?”
田强哼哼道:“眼红咱团座厉害呗。范师座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两年就该下了,下了就得换新人上去。那混蛋有个军衔是二级上将的舅舅,他仗着他舅舅厉害就在军部嚣张跋扈,连范师座也不放在眼里。范师座一直挺喜欢咱团座的,按咱团座打得那些绝户仗,早八百年该升团长了,就因为那混蛋压着,一直是个营长,直到日本人打到安庆那会儿打死了一个姓张的团长,师里实在没人了,才把团座提拔上来。姓丁的那混球除了个厉害的舅舅,啥啥都不行,根本就不会打仗,给他最好的装备最厉害的兵,都让他给报销在日本人手里了。咱团座论行军打仗论为人都比他强了八百倍,他就把咱团座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怕到时候升师长的时候团座会跟他争。”
叶荣秋听得叹为观止,却还是不大相信弹药和粮草是被丁宏磊暗中捣鬼给扣下的:“这……可都是中国人,都是打日本鬼子的,就算要争权,也不可能做这种事吧。就算能把姓顾……团座扳倒,可是丢了江防,让日本鬼子打过来,他有什么好处?”
皮胡冷笑:“你心好,所以不懂,这种混球还真不少。他就想着自己的权利、地位,国家,国人在他眼里都是狗屁。这种玩意儿比日本人还可怕。”
叶荣秋和黑狗都因为惊讶而沉默了。田强还在愤愤不平地指责着这些将个人利益置于国家安危之上的混球。也许是有了比对,叶荣秋有些不那么讨厌顾修戈了。他承认,虽然顾修戈的某些作为和手段让他感到不忿,但是顾修戈的确是在为了挽救大厦之将颓而努力。
一群兵蛋子们治好了伤,就各自回去休息了。直到吃晚饭的时间才又出来,聚到大院子里轮流打饭。
他们是最后吃晚饭的一个团,院子里炊事兵拿着大勺站在几个大钢桶前给他们打饭。叶荣秋排的比较靠后,轮到他的时候锅里的菜已经不剩啥了,炊事员拿大锅勺在锅底捞了一圈,只打上来一勺菜汤和几片烂叶子。他歉意地对着叶荣秋笑了笑,就把那勺汤浇进了叶荣秋碗里。
黑狗排在另外一队,位置跟叶荣秋差不多,轮到他的时候锅里也没剩什么东西了,就点烂叶子菜汤。
其实即使排在前面的人伙食也并不好,十几个人碗里找不出一片肉,饭是夹生的,菜是烂菜叶子和菜梆子。就连伤病的碗里都没多少油水,只是菜梆子比其他人多了些罢了。本来也没什么,毕竟他们在战场上的伙食比这还不如,如今量也多了,按说应当知足,可偏偏步兵一团有些吃得慢的家伙还在院子里吃着,他们碗里的东西跟这些杂牌军吃的伙食比起来就是天上地上了。
黑狗和叶荣秋走到一边开吃,在他们附近就有一队步兵一团的人——也就是丁宏磊带的队伍里的家伙正在吃着,他们碗里好菜叶子且不说,居然还有红烧肉或葱油鸡。那些家伙手脚衣服都干干净净,全不像顾修戈的团里这些残兵败将们,几乎个个身上都是伤,连一件囫囵的军装都挑不出。
要是放在以前,叶荣秋估计还看不上他们碗里这些色香味不够的肉菜,可自打他被顾修戈强逼着参了军,他就没再见过大块的肉。因为他情不自禁盯着那些人的碗多看了几眼,脸上有了些不满抱怨的神色——凭什么他们刚刚打完一场苦仗,待遇却还不如这些根本没上战场的家伙?
那些家伙察觉到了他的怨气,抬起头来看着他。其中一个肩上有两条直杠的家伙看了看叶荣秋,见叶荣秋是个白白瘦瘦的家伙,一看就是个软弱好欺的主,于是鄙夷地笑了起来:“哟,这是哪家的兵,眼睛都饿绿了。作孽啊。弟兄们,都是一个师的,咱给他们点肉吃吧。”
叶荣秋讨厌他的语气,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警惕地看着他。黑狗抬起头冷冷地打量着那名中尉和他的伙伴,自己往叶荣秋身边靠了些。
那名中尉说做就做,从碗里挑出一块鸡肉,却不是往叶荣秋碗里递,而是直接丢到地上,就像在乡下喂鸡喂狗一样。他对着地上的肉努了努嘴:“呶,吃吧,别客气,不用道谢。”说完后,和一群伙伴们促狭地笑了起来。除了他们,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看向这边,人们鸦雀无声,更显出他们的笑声是多么无耻。
叶荣秋愣了片刻,只觉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将手里的碗放到一边,猛地站起来,一张白脸因为生气已经涨红:“你!”
黑狗拉住他的手,也慢吞吞站了起来。
那名中尉倒不怕叶荣秋,可是站在他身边的黑狗个子又高,表情又冷酷,眼神还充满了戾气,显得很有威慑力,让他也不由放下碗站了起来,以挣回点气势。他身边的士兵们也都跟着不甘落后地站了起来。
中尉继续火上浇油,指着地上被灰尘裹黑的鸡肉说:“吃呀,别浪费了。”
他旁边的家伙替他助威:“干啥,你们那是啥表情?想打架啊?”
叶荣秋气极了。他是万千宠爱的少爷,虽然两场战争已经把他的锐气磨去了许多,可是他知道那是在战场上,是对日本人,那是一群不讲道理的恶魔。可是现在,他面对的是中国的军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他刚刚在战场上为国出力,凭什么还要被这些人蔑视侮辱?
黑狗向前走了一步,将叶荣秋护在身后,突然笑了,眼神还是冰冷的:“不打。我们刚刚跟日本人打完,打累了,没有阁下那么有闲情逸致。”
那中尉愣了一下,怒道:“啥意思?跟日本人打过了不起?你以为我们没打过?”
黑狗但笑不语。
那名中尉看了看他的肩章,冷笑道:“哟,一等兵嘛。怎么的,打了多少场仗就觉得自己狠了?”他有意侧过身让黑狗看清他的肩章,懒洋洋地说:“老子跟日本人打过仗,不过倒确实从来没有像某些人一样被打得灰头土脸,连个人样都没过。”
他身边的几个兵都笑了起来。
黑狗不恼,将他们那群人扫视了一番,发现军衔最低的也是个中士。他突然问那名中尉:“你当了几年兵?”
那名中尉愣了一下,得意洋洋地说:“三年,怎么了。”
黑狗点点头:“三年后如果你还活着,我不计较你是个什么长,我请你吃重庆辣子鸡。”
此言一出,每个人都愣了。那名中尉咀嚼了一会儿,终于品出黑狗那句“我不计较你是个什么长”里觉出了味道——也就是说,黑狗觉得他三年后一定会比自己的军衔更高。不是比中尉高,是比三年后的自己更厉害。
中尉顿时黑了脸,冷冷地打量着黑狗:“就凭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叶荣秋恼火极了,从黑狗身后走出来,与他并肩站着:“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黑狗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盯着中尉的眼里闪出了兴奋的光彩:“那么,走着瞧?”
那名中尉看看黑狗,再看看叶荣秋,冷冷道:“一等兵,二等兵,我记住你们了。走着瞧!”
黑狗耸肩,拉着叶荣秋坐下,继续吃他们的菜汤拌饭。这时候皮胡和田强也挤过来了,他们比叶荣秋和黑狗更晚打饭,听见这边的热闹就赶紧凑了过来。
东北汉子田强早就看不顺眼一团的那些家伙了,冷嘲热讽地对黑狗说:“我刚在那就听你瞎嚷嚷,你跟王八说话呢?”瞥了眼地上的鸡肉,说:“这是王八身上割下来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