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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岩有一回凑过头,拎起辉子胸前的小牌子,仔细端详。
“你叫李辉?”
对方闷闷地点头,俩眼发直,目光好像天生就不会拐弯儿的。
胡岩:“你不是本地人?我看你不像。”
辉子闷了半晌,说:“我老家广西。”
胡岩:“那你跑北京来干嘛,这大老远的?你当地找不着活儿?”
辉子:“……”
胡岩撇嘴:“嗳,你会说几句人话吗?”
辉子冷冷地抬起眼皮,突然哼道:“你能少说几句人话吗?”
胡岩:“……”
邵三爷在一旁忍不住扑哧一声:“不说话能把丫的憋死。”
罗强一边擀烙饼一边乐:“小胡,给老子学个猫叫。”
胡岩让一群人轮番取笑,忿忿不平地,嘟着嘴,拎着一串葡萄跑了,回他的理发店上工,给人剃头去了。
三监区胡总发型师的头型很各色,与众不同。别人都是剃成光头,带着一层毛毛匝匝的青发茬子,就只有胡总因为职业需要,这人又臭美发骚,偏不乐意跟别的犯人一样,于是在前额那里留长了两寸头发,拿发胶抓了抓,弄出个挺酷的造型。
监狱最近两年也出台了新规定,讲究人权的,犯人入狱时不必抱头蹲下,不再明令禁止同性恋,甚至还允许犯人染头发。
新监规横空出世,隔壁女子监区立刻哗啦啦染成一群五颜六色野鸭子似的,好几对儿相好的女犯在操场上开始公然的手拉手。男监区这边也有几个小年轻的染成黄茬。咱们胡总这回又独树一帜,自己给自己捯饬成亮紫色,跑出去的时候,头发在阳光下紫莹莹地发光。
辉子从帽檐下甩出两道阴郁莫测的眼神,乌黑卷曲的睫毛上挂着汗。
胡岩一边走一边喂自己吃葡萄,走路的时候,后胯颇有韵味地扭着。
辉子视线不由自主追随着胡岩头上那一撮紫毛,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第二眼……
胡岩在他的小理发店里给个犯人剃光头,抬头看大镜子,一眼瞧见直不愣登站在门槛上的大高个儿,木桩似的。
胡岩回头:“呦,你咋来了?”
辉子迈进来,眼珠打量一圈儿:“你的店?”
胡岩甩出一枚得意的小眼神,示意门口的招牌:清河三监区靓丽魅影发型屋。
还他妈发型屋呢……辉子瞟一眼那招牌,嘴角略带嘲弄:“那,你给我理一个。”
那天辉子还真坐到胡岩面前了,值班看店的管教一看这人是食堂送货的那位,也没拦他。
胡岩说:“你脸忒脏,我没法下手,我给你洗洗,刮个脸。”
辉子冷冷的:“嗯。”
胡岩又说:“我给犯人剃头是挣公分的,我给你剃头刮脸,挣啥呢?你让我白干啊?”
辉子:“……你爱吃葡萄?冷藏车里还两箱玫瑰香,给你。”
胡岩给这人头发打上泡沫,极其熟练专业的手法,指尖不轻不重,捏得这人舒服得向后仰过去,脖颈上的喉结缓缓抖动……
胡岩二指捏着刀片,凑近对方的脸,凑得很近,一丝不苟。这个人洗干净脸,跟脏着感觉完全都不一样,脸型瘦长,鼻梁挺直,眼睛微凹,眼神淡漠。
辉子半眯着眼,脖颈上最脆弱的要害完全暴露出来,在胡岩的刀片下滑动。
他从睫毛缝儿透出的光亮端详胡岩一丝不苟很认真的面孔。胡岩皮肤比较细,白,这种肤色肤质的人,脸上痦子多,近看全暴露了。辉子就一颗一颗地数,小胡同志脸上,脑门上,眼角,鼻尖,嘴角,一共有几颗小黑痦子。
胡岩这回不是用剃的,正经剪了一个他最拿手的发型,镜子里现出一张细瘦俊脸,线条流畅,两鬓修得薄如刀削。
“满意?”胡岩嘴角翘出弧度。
辉子点点头,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人……
胡岩顺手拉起对方一只手,轻轻摩挲对方的手指关节,动作透出那么几分若有若无的挑逗意味,薄薄的清秀的眼皮勾出月牙样的眼睛,随口道:“我给你磨个指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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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澡堂子里,二大队一伙人洗完澡刚出去,一大队五六七八班的崽子们呼噜呼噜地涌进来。十五分钟的战斗澡,没时间闲晃,一个个儿飞快拖鞋扒衣服,十五秒迅速脱光,速度都练出来了。
罗强沉着脸混在人群里,目光警惕地扫过一张张脸,一个个擦肩而过的人。
收垃圾的工种让他揽下了,每天盯着垃圾站的动静儿,如今食堂后门又来了这么个陌生可疑的辉子,每周出入监区,罗强能不起疑?
一切蛛丝马迹都在悄悄地预示,清河监狱里可能要出大乱子,比上一回谭龙策划炸监更严重的冲突正在酝酿,而且幕后有人。
罗强用眼神示意顺子,顺子会意,趁值班管教不注意,蹲下假装搓脚丫子,伸手往窗边暖气管子下边一摸……
顺子摸到东西,张开掌心,给罗强看。
罗强一瞅,小刀片,铁钉子,改锥……都是利用做工机会从厂房顺出来的。这么多家伙事儿,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凑齐的。厂房丢了东西,管教们也会察觉,所以这些东西一定攒着藏了很久。
罗强一摆头,示意顺子,再把东西原样放回去,别让对头发现。
七班铁杆小团体洗完澡,出来穿衣服,罗强从衣服里掏出湿漉漉一颗烟,点上了叼嘴里吸着。
小胡同志发骚,往内裤裤裆里塞了一只肥皂盒,跳到屋子当间儿的长条凳上,众目睽睽之下扭了扭胯。
围观群众哄笑作一团,罗强斜眼笑骂:“你丫的,骚玩意儿,裤裆里没货,你还硬往里塞。”
胡岩:“塞了就有了。”
罗强:“塞了谁看不出来是假的?”
胡岩:“哥,你看得出来我裤裆是假的,人家都往咱监区里塞人了,你看不出来吗?”
罗强表情顿时沉下来,冲小胡勾了勾手,不动声色……
七班一伙人迅速穿衣服,身上都来不及擦干净,套上囚服回屋,关上门,全部聚集到大铺的床上,秘密会议。
罗强问:“小胡,你刚才啥意思?”
胡岩皱眉道:“大哥,你说我啥意思?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食堂送货那个辉子,绝对有问题!”
胡岩脑瓜子转得飞快,两眼发光,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向大铺报告他这些天收集到的各路情报:“大哥,他们二大队的猫腻儿,我都帮你打听来了。垃圾车从各个牢号里收东西,就是他们联络串联闹事儿的套路!外面有人接应,毒烟卷肯定不是咱楼下物美超市里搞的,是外边儿递进来的!还有,送货的咋的偏偏这时候换个生脸儿?还有最重要的!那天我拿球砸那个辉子,他一只手托着几十斤的土豆另一只手把球打回来,你看这人像个民工司机吗?这人手脚绝对有功夫,右手中指还有枪茧我摸出来了,是练家子,大哥你要提防着!!!”
小狐狸一口气说完,思路条理十分清晰。而且这人在监区里人缘好,“相好”的可不少,耳目众多,又碎嘴爱瞎打听,啥都搀和,所以啥都知道。
小胡讲的一套都是罗强在脑袋里反复琢磨过的,不谋而合。罗强听着,眼底透出光亮,嘴角浮出赞赏的笑:“精豆子,可以啊?”
胡岩嘴唇划出一道月牙的形状:“哼,他们那些小猫腻子,能瞒住我?”
罗强嘲弄地说:“老子还以为你崽子叫春儿呢,看上那个辉子了。”
胡岩不屑道:“谁看上他?我能看上他?……我看上谁了哥你不知道吗?”
罗强:“……”
罗强:“给老子说正事儿!”
顺子说:“大哥,咱们要不要报告邵队和监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