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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毅虽然上次袭击霍相贞不成,反而受了重创,但是未伤元气。他越是有兵,旁人越是怕他;旁人越是怕他,他越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在卫士的簇拥中下了火车上了月台,他没变模样,依旧是戎装笔挺,并且美滋滋的。在一群高大卫士的环绕之中,他昂首挺胸的背着双手左右看了看,然后对着正前方的顾承喜一笑,拖着长声唤道:“顾团长?”
顾承喜也是微笑。先前他见了连毅,只有装孙子的份,现在不装了,现在他对谁都是本来面目:“连师长!”
连毅踱到了他的面前,仰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哟,怎么还是湿的?”
顾承喜答道:“好几天没洗脸了,为了迎接你,刚才特地擦了一把。”
连毅当即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把手指凑到鼻端嗅了嗅:“宝贝儿,大老远的奔你来了,给我安排房子了吗?”
顾承喜侧了身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全安排好了,保证让你住得舒服。不管咱们的事儿能不能成,你既然来了,我就绝不会亏待了你。”
连毅一挑眉毛:“顾团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的口气可是不小啊!”
顾承喜点头一笑:“连师长,你不能总当我是小顾。我要真的只是个小顾,你能大老远的奔我来吗?”
连毅笑眯眯的看着他:“顾团长,不错,话说得挺有劲。”
顾承喜直视着他说道:“我是有劲,但是我的劲只对敌人使。连师长放心,别说你今天带来了一千兵,你就是一个人过来,我也一样敬你。哪怕咱俩谈不成,我照样找列火车,把你平平安安的送回濮阳。我私人和你没仇,当初跟你打,那是奉了静帅的命令。现在没人管我了,我做我自己的主。只要你愿意,我会当你是我的老大哥。”
连毅抿着嘴笑,一边笑,一边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背头:“小老弟,跟着老大哥走,怎么样?”
顾承喜陪着他迈了步:“一起走。”
连毅侧脸看他:“跟着老大哥,不好吗?”
顾承喜正正经经的当了两年兵,虽然内里怀着一颗土匪的心,然而外表定了军人的型。端端正正的挺了胸膛,他一路走得龙行虎步:“连师长,对兄弟,我讲义气;对长官,我可是狼心狗肺!别忘了,我连静帅都敢反!”
连毅转向前方,笑模笑样的说道:“看来,顾团长是铁了心的要和我做兄弟了?”
顾承喜一点头:“我有多大的地盘,连师长应该清楚。要是结了盟,咱们两家合一家,也算是股子势力。打万国强是不成问题,段中天想必也不敢轻易的动我们。当然,我只有几千兵,连师长有几万兵。做兄弟,是我高攀了,所以我不敢强求,全听连师长的意思。”
话说到此,两人已经走出了火车站。连毅咂摸着顾承喜的话,早知道这小子是有点本事的,没想到隔了一阵子再见,居然彻底变成了刺头。而顾承喜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十分的坦然。他想好了,他不投奔依靠任何人,纵算是有朝一日真成土匪了,他也要当土匪窝子里的大当家。他得做树,不能做藤。硬硬实实的自己往上长,谁敢压他,他就顶谁。
顾承喜决定暂时在济宁安家,并且强占了一处大宅子充当住所。大宅子一分为二,他把较好的屋子让给了连毅。而在他带着连毅进门之时,小林和白摩尼刚好也到了。小林拎着个箱子在前头走,后方一名小兵牵了马,马上坐着白摩尼。连毅和白摩尼打了照面,白摩尼是一愣,连毅也停了脚步:“哎?这不是白家的小孩儿吗?”
顾承喜冷冷的看了白摩尼一眼,随即问连毅道:“连师长认识他?”
连毅抬手一指白摩尼:“怎么不认识?他是霍静恒的小弟嘛!一年多不见,这孩子长大了。”
白摩尼静静听着,脸上没有表情。而连毅又问顾承喜:“你怎么把他给弄过来了?”
没等顾承喜回答,马上的白摩尼忽然老气横秋的开了口:“顾团长说他爱上了我,让我跟他走。出发之后我才知道顾团长很幽默,原来全是逗我玩儿呢!”
顾承喜满不在乎的问连毅:“连师长,这话听着是不是挺有意思?”
连毅把双手插进裤兜,看看白摩尼,再看看顾承喜,末了从鼻子里出了声:“嗯,有意思。可霍静恒呢?霍静恒不是一直把这小孩儿当宝吗?”
白摩尼一手摸着军马整齐的鬃毛,又作了回答:“大哥气得要死,要把他关起来。我当时还不知道顾团长是个幽默的人,所以想办法救了他,又跟着他走了上百里地,还写了封信,求大哥让他带走一团的人马。所以连叔叔,你原来只知道让人跟你上天津玩去,那有个屁用?瞧瞧顾团长,人家能靠着恋爱弄走一个团。你不行?”
连毅的神情有些扭曲,是要笑而不笑。顾承喜则是平平淡淡的说道:“宝贝儿,话太多了。”
白摩尼一抖缰绳,让军马往院子里走:“别怕,你也就是这点儿成绩,我已经说完了。”
顾承喜不再理他,转头去看连毅。连毅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抬眼也去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连毅身后的一名高个子军官清了清喉咙:“师座进去!”
连毅没回头,只微微侧了脸:“子明,闭嘴!”
顾承喜抬眼去看子明,发现这小子是个很英武的长相,只可惜左面颊上带了一条指头长的刀疤。连毅这时说了话:“李子明,在霍静恒的牢里蹲了一年,可怜见儿的。说起来啊,我这位静恒贤侄真不是东西,专拿我的心肝宝贝儿开刀。”然后他回身拍了拍李子明的脸:“瞧我子明的小脸蛋儿!”
李子明任他拍着,一动不动。目光扫视了顾承喜,他的眼神带着硬度。
顾承喜不以为然的转向前方:“连师长,走。看看屋子合不合你的意。要是不行的话,我让人重新给你收拾。”
屋子很合连毅的心意,连毅的兵也源源不断的开进了山东。当天晚上,顾承喜给连毅摆了接风的宴席。而酒足饭饱之后,连毅忽然说道:“小顾,让白家那孩子到我屋里玩一会儿,行不行?”
顾承喜盯着连毅,沉默了三秒钟,随即笑了:“行。不过话说头里,他不是干这个的,什么把戏都不会,而且还瘸了一条腿。”
连毅轻轻一拍桌子:“没关系!我也未必真用他。”
席散之后,杜国风,像头委屈的骡子一样,把白摩尼背到了连毅屋里。路上他小声告诉白摩尼:“那连师长我瞧见了,像个老妖怪似的。他要是欺负你欺负狠了,你就使劲儿的叫。我和我哥不往远走,会想办法进去救你。”
白摩尼没理他。
连毅的屋子里宽敞洁净,所摆的家具全是红木的。靠墙摆了一张钢丝大床,床上褥子铺了不知多厚。连毅歪在床里,身后是正襟危坐的李子明。杜国风把白摩尼放到了床上,然后皱着眉撅着嘴退了出去。
白摩尼扭头去看连毅——在陈潇山出现之前,他最讨厌的就是连毅,因为大哥讨厌连毅。在他眼中,连毅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远观,连毅身姿挺拔,面容清秀,看着是相当的体面精神;及至凑近细瞧了,比如此刻,白摩尼盯着他白亮亮的脸,看他不男不女,不老不少,真有妖气。
连毅把面前的烟盘子向他推了推:“会烧烟吗?”
白摩尼答道:“会。”
连毅笑了:“烧一口。”
白摩尼抬腿上了床,拈了烟签子去挑烟膏烧烟泡。而连毅若有所思的对他审视了良久,忽然开口说道:“子明,你看他是不是有一点儿像天碧?鼻子,嘴,像不像?”
白摩尼充耳不闻的垂着头,知道连毅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叫连天碧,十几岁的时候夭折了。
李子明认真的看了白摩尼:“是有点儿像。”
连毅懒洋洋的向后一靠,正好靠到了李子明的怀里。李子明伸手搂了他的腰,又弯腰歪头枕了他的肩膀。
“原来也没见他像。”连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今天才发现他和天碧连相。中午乍一看他,把我吓了一跳。也可能是因为他瘦了,前几年他那脸像个桃儿似的,和现在不是一个模样。”
李子明无条件的表示同意:“嗯。”
白摩尼一言不发的把烟枪推向了他。连毅爬出了李子明的怀抱,一手扶着烟枪,一手拍了白摩尼的肩膀:“躺下,躺下,让我再瞧瞧你。”
白摩尼当真是侧着躺了,顺便休息了自己的左腿。左腿实在是个累赘,使不上力走不成路,然而又知道疼又知道累。睁开眼睛向前看,他对面就是连毅。连毅一口气吸了一个烟泡,末了鼓着腮帮子欠了身,骤然对着白摩尼喷了一口烟。眼看白摩尼猝不及防的一闭眼睛,他乐不可支的笑出了声音。单手推开了烟盘子,他把白摩尼揽到了自己胸前:“儿子,到爸爸这里来。”
白摩尼软绵绵的随他摆弄。“爸爸”实在是个陌生的字眼,起码在白摩尼的心中,他不知道爸爸应该是什么样的,他家那个爸爸只爱佛。翻了个身仰面朝天,一只手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贴着肉的四处游走。扬起双臂垫到脑后,他由着连毅抚摸自己。和连毅“混”,既带有危险性,也带有未知的可能性。要不要混呢?白摩尼难得的开动了脑筋。顾承喜那边已经是一条死路,罢了,混着看,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杜家双胞胎一直在外头溜达,一进秋天,早晚要多凉有多凉,冻得他俩一起成了红皮萝卜。正是瑟瑟发抖之际,他们迎头遇上了顾承喜。
顾承喜给他们一人一脚:“干什么呢?”
双胞胎吓傻了眼,什么也没说出来。
然后他们又各自挨了一脚:“不知道那边住着连师长吗?人家有人家的卫队,你们跟着乱窜什么?回屋睡觉去!”
双胞胎像两条大狼狗似的,夹着尾巴并肩走了。
他们走了,顾承喜却是留在原地,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想平安被聂人雄打了个嘴巴;想万国强一旦倒了台,连毅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下手;还想白摩尼被连毅那个老兔崽子祸害了。他真想宰了白摩尼,因为看这小家伙又可怜又可恨,碍他的眼刺他的心。但是,又不能宰。有朝一日,他也许还得把白摩尼当成鱼饵,伸了竿子去钓平安呢!
抽完一根烟,他转身也回卧室去了。
80、各怀心肠
王参谋长起早进了顾承喜的卧室,顾承喜竖着一脑袋又短又硬的乱发,正在用眼角余光瞄着地上的小林。大清早的,他带了一点起床气,颇想找碴骂骂小林,提提精神。然而小林无懈可击,并且气色也不善,是随时预备还击的模样。
见了王参谋长,顾承喜立刻收了骂人的心。一条光溜溜的长腿伸到床下,他做了个要起身的势子:“老王,起得早啊!”
王参谋长是个彻底的洋派,在保定北京的时候抽雪茄,现在弄不到雪茄了,改叼烟斗,并且蓄了两撇弯曲上翘的大胡子,乍一看宛如德皇威廉一世。在床边站住了,他严肃的说道:“团座坐着,我没大事,就是来和你聊聊。”
顾承喜执着的起了身:“你坐,我出去撒泡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