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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地大,又生在乱世,唐宁慧倒是没有想过这辈子与连同再见的。
这一日,她牵着笑之的手,在洋行门前,不经意地转头,一个熟悉的人影不期然地撞入了眼帘。唐宁慧猛然一震,身子如被雷劈中一般,再无法动弹。
她看到了西式餐厅门前停着的几部车子,而他正从中间的某部车子里下来,前前后后都是威风凛凛、荷枪实弹的军装侍从。
他优雅从容地缓缓而来,一举一动间,睨视众人。
四周的繁乱嘈杂,电车铃声、叫卖声、交谈声,一切的一切在那一刻都倏然地从她身边退去了。
这个人好像是他,又好像完全不是他。
唐宁慧不知道自己呆站在那里失神了多久,但在回过神的第一秒,她本能地拉着笑之,往大柱子后面一避。
曾连同,现任西北实权人物曾万山之子,排行老七,人称曾七少。
周璐曾说过,如果再见到他,她一定找人杀了他。可是,她们后来也是从报纸上的照片知道的,他的全名叫作曾连同。
周璐把那日的报纸撕了个粉碎,犹不解气,后来索性把碎片扔到灶里一把火烧了——大约是因为知道这辈子她也无法动他分毫。
唐宁慧却只是一笑,从舌尖尝到了浓浓的苦涩,原来他还有一点没有骗他,他真的叫连同,不过却没有告诉她,他姓曾,全名是曾连同。
唐宁慧怔怔地躲在柱子后,心剧烈地抽动,麻痹过后是密密麻麻的尖锐痛感。
笑之不知其故,扯了扯她的衣袖:“娘。”
唐宁慧手脚冰冷地反应过来。她扯着嘴角努力微笑,手轻轻抚上笑之柔嫩的小脸,垂眼道:“我们走吧,璐姨应该等急了。”
果不其然,到了餐厅,西崽一推开包厢的门,一身若绿色软缎旗袍的周璐已经脆声道:“怎么这般晚啊?你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饿了你不打紧,若饿了我们的宝贝笑之,我可舍不得。”
对着笑之的时候,周璐似变戏法一般低软了嗓子,轻声细语犹如燕子呢喃:“来,笑之,璐姨抱抱。璐姨几日没见你了,想你想得很。”周璐在笑之脸上偷了几次香,“才几日不见,我们笑之又重了。瞧,璐姨都快抱不动了。”
周璐与笑之嬉笑了一番,抬头见唐宁慧神色怔忪,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问:“瞧你心神不定的,怎么了?”唐宁慧望着眉开眼笑的笑之,无力地牵了牵嘴角:“没什么。”
周璐每月总要带笑之到这种昂贵的地方吃饭,唐宁慧难免心疼,周璐却总是对她讲:“我们俩以后也就指望笑之了,从小带他出入富贵场所,见识一些场面,也好培养他处乱不惊的性子、从从容容的气质。这世道,三更穷、五更富的,谁也说不准明日。但性子风度,却是可以一辈子受用的。这几年我也见惯了场面上的世家子弟,觉得他们唯一矜贵可取之处,便是那见惯场面的从容淡定,波澜不惊。”
话虽然不无道理,可唐宁慧每每总是淡淡一笑:“只要笑之他身体康健,平平安安就好,富贵荣华到头来总如草上霜。”
点了西式的牛排,周璐另给笑之点了果子冻。她吃了几口,见唐宁慧今日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便搁了银小勺,正色地发问:“到底是什么事?宁慧,我可不是今天才认识你的。”
唐宁慧放下刀叉,抬头望了一眼周璐,旋即又垂了视线,低声道:“我方才瞧见他了……”
周璐脸色顿时一变,取过水晶高脚酒杯连喝了数口红葡萄酒,最后方说了一句:“他来宁州已经一月有余了。”她身为汪孝祥身边的人,自然早已经知道曾家七少爷曾连同来宁州之事。
原来是真的,方才那个人真的是他。
大约是时间隔得太久远了,加上唐宁慧这些年不停为生活奔波,甚少想起连同,就算想起,那面容也是模糊不清的。方才瞧见他的时候,她也有过片刻的愣怔,仿佛世界停止转动般呆滞茫然:这个人真的是连同吗?面容、身形是跟连同一模一样的,可是那一举手一抬足之间散发的尊贵气势,却分明又不是他。
那天晚上,唐宁慧哄着笑之睡觉。清冷的灯光下,她静静地凝望着笑之,一时不由得心痛如绞。
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到现在,包括以后的人生之路,这辈子注定了是个没有爹疼没有爹爱的孩子。以后他懂事了,不知道会不会怪她自私地将他生下来。
仿佛被按下了播放键,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过往倒带般在唐宁慧脑中不断回放,她百转千回,整夜难眠。
第二日,唐宁慧带着笑之从学堂回来的时候,小小的屋里堆满了各式礼物,从绫罗绸缎、燕窝人参、蜜丝佛陀的唇膏、香粉到各式的舶来玩具,数量之多几可媲美弄堂口的杂货铺,但是杂货铺里哪有这般高档的货物。
林妈说是有人送来的。那人还说了,若是问起的话,就说“连同”两个字,唐小姐就会明白的。
唐宁慧怔然半晌,咬着唇,只说道:“都堆到杂物房吧。”林妈瞧她神色凄惶,两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白得近乎透明,便知不好多问,应了声“是”。
笑之本是爱玩的年纪,见了这许多玩的物什,自然欢喜得不得了,进了屋就左看看右摸摸。但他听唐宁慧这么说后,便睁着小鹿般可爱的双眼,不解地仰头:“娘,笑之不能玩吗?”
笑之大而黑亮的眸子望着她,犹如水晶般纯净剔透,隐隐带着期盼。唐宁慧弯下腰,耐心地与他细细解释:“这些东西不是我们的,是别人暂借我们家放一放,等过几天,别人就会来取走,所以我们不能动,也不能玩。笑之,你明不明白?”
不是自己的,永远也不能属于自己,那还不如从未拥有,那般的话,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
笑之素来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听了她一番解释,便乖巧地回道:“娘,笑之明白了,笑之不玩。”
第二日,还是许多的礼物。林妈说,杂物房里已经堆不下了。
周璐回来,把东西噼里啪啦地全部扔在了院子里,然后忍无可忍地大踏步来到门口,怒气冲冲地对着一旁停着的黑色汽车破口大骂:“曾连同,你这个王八蛋!你以为用这些东西就可以来收买我们吗?趁现在天还没有黑,快给我滚回去做你的白日梦!”
话音刚落,便有侍从从前座出来,躬身拉开了后座车门。曾连同就这么施施然地从车子里跨了出来。
周璐指着他的鼻子:“曾连同,你还有脸出现在宁慧面前……”
“你这个王八蛋!杀千刀的!给我滚!滚出我跟宁慧的院子!”
那时正是傍晚时分,晚霞如血艳丽,胭脂色的暮光照在曾连同清清冷冷的脸上,绒绒地涂上了一层暖色。
曾连同闲适地站在院子里,一直默不作声。倒也难为了周璐,浪费了半天的唾沫星子。
最后,他的眼神在周璐身上打了个来回,然后淡淡地开口道:“周小姐,我是看在这几年你照顾笑之的分儿上,不想与你多作计较,但请你适可而止。”他不说还好,一说话,周璐更是勃然大怒,她咬牙切齿地道:“笑之……曾连同,凭你也有脸跟我提笑之……笑之跟你这个王八蛋没有任何关系!”
曾连同嘴角轻挑,露出一丝含意不明的笑容,语调依旧从容不惊:“周小姐,笑之与我们曾家有没有关系,自由我们曾家说了算。”说完,转身朝房门紧闭的西厢房走去。
唐宁慧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与曾连同相见的。
曾连同站在那里,神色不明:“唐宁慧,你是明白人,知道我要什么的。”
是的,她知道他要什么,他要笑之。
他们曾家虽然有五个子女,但除了他之外,其余皆是女子。也或许是他们曾家这些年争夺地盘、连年开战造的孽,曾家到现在也还没有开枝散叶。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那日她绝对不会经过那个西餐厅门口。
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唐宁慧道:“曾连同,不可能的,我绝对不会把笑之给你的。”她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开口,仿若在诉说旁人的故事,与她半点儿也不相干。她的脸叫人想起千年的古井,哪怕风吹过,也不起半点儿的涟漪。
他站在那儿,浅浅地勾唇微笑,那般地清俊华贵,俊美如玉:“宁慧,笑之的事情,我有两个打算,你帮我参详参详。第一个,便是你跟我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笑之是曾家长孙,自然得从小如珠如宝地培养;第二个,假若你不愿同我回去,也成。把笑之交给我,我也不会亏待你,更不会亏待笑之。”
唐宁慧抬眸,终于正眼看向了他:“曾连同,你说这可能吗?”
曾连同的眸光移向了她的脸,意味深长地微笑:“我最喜欢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说话间,他一点儿一点儿地靠近她,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道,“你在明华学堂教书,一个月的薪金不过是六十六块。而周璐,这几年跟着汪孝祥,穿着华服,喝着洋酒,住着小公馆。你知道的,以你们的道行,我根本连手指也无须动一下。你说,从哪里先开始?要不,从汪孝祥开始,先把他撤了,他本是柳宗亮的人。若不是看在他会拍马屁又会及时站队的分儿上,我老早就想把他拿下了。然后找人动动周璐——你知道的,像周璐这个条件的,虽然年纪不轻了,但还多的是窑子接收——”
唐宁慧听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了,怒喝道:“曾连同,你给我闭嘴!”
她当初真是瞎了,怎么会……
曾连同依旧在笑,可那笑意在唐宁慧看来却那么冰凉入骨,毫无一丝暖意:“唐宁慧,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手……从无例外!”
他的食指缓缓地滑过她的脸颊,最后停驻在她的唇上。因靠得近,他的呼吸忽轻忽重地打在她的脸上,隐隐有种暧昧不明的意味:“唐宁慧,你见识过我的手段的,是不是?”
唐宁慧屏着呼吸,恨恨地望着他。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眼前的曾连同早被她千刀万剐了。
是的,她见识过他的手段的。
她与他初见时,是在袁家举办的舞会上。大娘命她跟着大哥大嫂一起出席。说好听些,是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说难听些,便是让大哥大嫂带她出场亮相,然后待价而沽,以期给唐家找一门最有利的亲事;再不济,若是有权有势的人看得上,又对唐家有帮助的话,大娘不介意把她送上做妾。
那些人打量估价的目光,让唐宁慧觉得极不舒服。后来她便找了个借口,偷偷地到阳台上松口气。可没想到,早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缓缓地回头,便叫唐宁慧一眼惊艳,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的男子。她从小便听大娘不知多少次说过一句话:“女子过美则近妖。”可若是男子过美呢?唐宁慧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人的眼睛凝望着她的时候,她的胸口几近窒息。
那个时候,他站在阳台上,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数秒后,他对她笑笑:“你好,我是连同。”
唐宁慧上的也是新式的教会学堂,如今又在市政府做事,是很多人眼里的新式女子。她做了个深呼吸,平了平乱了节奏的心跳,点了点头,落落大方地道:“连先生,你好。”
“袁府的花园,高低错落,倒是别有风味。”连同似在与她讲话,又似自言自语。唐宁慧站在阳台上,就着灯光极目望去,隐约可见那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连同说了那句话后,便陷入了沉默。唐宁慧觉得阳台这般偏僻的地方,孤男寡女的,有失礼数,便欠了欠身,道:“连先生,不打扰您了,请您慢慢欣赏。”
大厅里不知何时响起了音乐,点点滴滴地蜿蜒而来。
连同只是一笑,负手朝她躬身一礼,绅士地伸出右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唐宁慧有片刻的愣怔,方缓缓地伸出手。被他的大手握在手心的时候,似有电流唰唰通过,然后流过奇经八脉,直抵心脏。
古人在形容那种情景的时候,大约会说:“一见钟情。”
他请她跳了一支舞,然后消失无踪。
那一晚,那一支舞,对唐宁慧来说,甜美得犹如一场梦!
再见的那天是市政府的发薪水日,一拿到薪水袋子,周璐便会约她逛街,这日也不例外。
周璐买了舶来的巴黎香水、口红、香粉以及尖头皮鞋。唐宁慧其实也很中意那双皮鞋,黑色小羊皮,上了油,摸上去柔软得犹如棉絮,穿上想必一定很舒服。可惜……唐宁慧暗暗叹了口气。
周璐冷不丁地戳了戳她:“你不会又把薪水给你大娘吧?别傻了,那个刻薄的女人哪会真心对你好。她现在哄你,不过是为了你的薪水,还有给你找门她眼里的好亲事。就你傻,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唐宁慧默默地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如今大娘也难。我大哥不争气,被外面的人引诱了去,输了那么多铺子,大嫂如今又怀了身子……”
周璐翻了翻白眼,一副无语模样:“你那个大哥,就是个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他这样又赌又嫖,家里哪怕有金山银山,早晚也要被他败光,更何况你们家还没有金山银山呢!你大娘呢,管不了他,每天只顾着算计你。唐宁慧啊唐宁慧,你醒醒吧,早晚得被他们给害死。”
唐宁慧抿了抿嘴,怅然道:“我大哥的本性并不坏的……”
周璐摇头不语,露出一副“你已经没救了”的表情,转身去挑蕾丝手帕。她挑了条手帕,又取了一瓶香水,递给了老板:“一起包起来。”
结好了账,周璐手脚粗鲁地把香水和手帕塞给她:“拿着。明儿是你的生日,就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唐宁慧怔怔地瞧着手里的东西,半晌,方轻轻地道:“周璐,谢谢你。”
唐宁慧的母亲朱碧青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在她生辰那天给她煮白糖鸡蛋,也会亲手为她缝制一身新衣服。后来娘去世了,这一切自然都没有了。而她爹,则在每年她生日这一天,给她一个红封,摸着她的头长叹:“乖宁慧,又大一岁了。”可后来,爹也不在了。
周璐不自在地摆手:“看在你老是帮我做事的分儿上,先声明,这可不是白给的,你啊,以后还得帮我做事。”
唐宁慧在家里隐忍惯了,到了市政府秘书室做事,也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上头说什么就做什么。周璐则是个人精,长得漂亮又会说话,连市长大人都高看其三分。平日里若有苦差事,周璐基本都推给唐宁慧。
但周璐倒不是没良心的,唐宁慧帮她的,她都一一记在心里。时日一长,周璐便把她当成了好友。两人日走日近,到现在几乎是形影不离。如今在秘书室里,谁要是欺负了唐宁慧,那就等于惹了她周璐。旁人见了周璐的阵仗,倒也不敢再随意欺负唐宁慧。
两人提了东西从洋行出来,便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围了上来:“两位小姐,行行好。”“两位小姐,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请可怜可怜我们吧。”
唐宁慧见那几个孩子脸上鼻涕污迹纵横,端的是肮脏可怜,不由得心生怜悯,刚要伸手摸钱袋子,便被周璐“啪”的一下重重地打在了手臂上。周璐拉着她拦了辆黄包车,急急地拽着她上车,呵斥道:“你傻啊,这么多人,你给得了一个两个,你能给得了这么多个吗?怕只怕你还没给,钱袋子就被人抢走了。你没了这钱袋子里的薪水,回去怎么跟你大娘交差?”
唐宁慧在黄包车上看着那几个追上来的孩子,于心不忍,便从钱袋子里抽了一张票子,吩咐道:“师傅,停一下车。你帮我给那几个孩子吧。”
周璐远远地见那几个孩子在跟黄包车师傅作揖,叹气道:“你是做了好事,等下看你怎么跟你大娘交代。要是她知道你把钱给了乞丐,你今晚就不要准备吃饭了。”转头,却见唐宁慧不言不语地盯着洋行的纸包出神。
周璐是个点头醒尾的聪明人,一看唐宁慧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出声道:“我送你的东西,你可不能随手转送别人。”
唐宁慧脸一红,拉着她的手,讨好地笑:“好周璐,我们的友情不会因为一瓶小小的香水而改变的,对不对?”周璐心疼地看着她,无奈叹息:“傻宁慧,虽然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很可怜,可是看到你那所谓的家人,所谓的大娘,我宁愿……”她似想起了什么,侧过了脸,没有再说下去。
唐宁慧道:“周璐,你还有我,我是你的好朋友,对不对?”周璐怔怔一笑:“是啊。”
走过一条街,周璐一眼瞧见街边的百味斋,吩咐道:“师傅,这里停吧。”唐宁慧奇怪道:“怎么了?不是要回家?”
周璐拉着她的手下车,笑道:“反正你回去横竖是没得饭吃了,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吃什么,索性今晚我们吃大餐吧,顺便当给你做生日。”
唐宁慧瞧了一眼富丽堂皇的百味斋,这里是宁州出了名的老店,据说菜金昂贵,一围酒席可以抵普通人几个月的开销了。
周璐拉着她,低声道:“没事。汪市长给了我几张免费票子。”唐宁慧盯着周璐,语重心长地道:“你怎么能拿他的东西?你知道他接近你是不怀好意的。”
周璐道:“你傻啊。再怎么他也是我们的上峰。他给我的,我敢不拿吗?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平时他爱摸摸小手就让他摸摸,我又不掉一块肉。再说了,市政府的薪金这么高,万一被辞了,我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工作?我们虽然只是秘书室的秘书,可是平时出去,人家一听我们是在市政府做事的,谁不高看我们一眼,不给我们一点儿面子?”
话虽如此,唐宁慧还是担心:“我每次看汪市长看你的目光,就像苍蝇叮着烂肉一样,你自己可真得小心,别大意了。我娘以前一直说,女孩子再能干再有本事,也不如正正经经找个归宿。”
周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她的鼻子:“知道啦,罗唆鬼,居然把我比作烂肉,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然后拉着她的手臂,“走吧,那几张票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吃白不吃。”唐宁慧只得跟着她进了酒楼。
跑堂的殷勤万分地领着她们到了二楼的雅座:“两位小姐,这边请。这个小雅座,关上窗便清清静静的,打开窗又可以瞧见楼下两条街道,正适合两位。”
周璐坐了下来,吩咐道:“来几个你们这里的特色招牌菜,让你们厨子打起点儿精神给我好好做。”说着,便把一张汪孝祥给的票子递了过去。跑堂的一瞧那上头的印章,便知道对方来头不小,忙点头赔笑,比方才又殷勤了数倍:“好嘞。小的这就吩咐我们大厨亲自做,两位小姐稍候。”
不过片刻,四冷八热的菜式便端了上来。跑堂的点头哈腰:“两位小姐慢用。可要来壶小酒?我们店里有陈年梅子酒、新酿的桂花酒,入口清甜,都是适合小姐太太们喝的。”
周璐道:“来一小壶桂花酒吧。”见唐宁慧要开口,便笑吟吟地道,“我晓得你不喝,我一个人喝,还不成吗?”
那一次,若是不进那个酒楼,她便不会遇到曾连同吧。
只是时光不能倒流,一切都无法回头!
周璐将酒倒在两个青瓷小杯中,递了一杯给唐宁慧:“宁慧,明日是你生辰,你就喝这一杯吧,生辰快乐!来,我们干一杯。”唐宁慧虽不擅饮酒,但这一小杯的酒量还是有的,遂含笑端起酒杯:“谢谢。”清香却苦涩的液体顺口滑下,热辣辣的,叫人直欲咳嗽。
这世上估计也只有眼前的周璐记得她的生辰吧。唐宁慧想起了去世多年的母亲朱碧青,不由得眼眶酸涩。她的生辰日是母亲的受苦日。她不是不明白周璐说的,家里的大娘等人,又有谁是真心待她好的呢?可是她从小生在唐家,长在唐家,唐家祠堂里还供奉着去世的父母,她哪里可以像周璐说的那般轻轻松松地离开家人呢?若是当真要离开,怕也唯有嫁人这一条路。
想到嫁人,唐宁慧的心蓦地沉了下去。大娘前几日说了,米商王家遣了媒人给他们的第四个儿子说亲。大娘对她说完,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又补了一句:“大娘想问问你的意思,有道是儿大不由娘,再说了,你还不是我亲生的,若是贸然允了别人,旁人不知内情,还以为我这个做大娘的欺负了你,给你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听大娘的话,唐宁慧便知大娘对王家也不甚满意,毕竟整个宁州城都知道这王家四子不仅好色,据说还命硬克妻,才而立之年就已经死了三位夫人了。
唐宁慧把王家来提亲的事情告诉周璐后,周璐挑着精致的眉毛,哼哼冷笑:“你那个大娘啊,压根儿就没看上那位王少爷。以她的为人,要是看上了,还不恨不得绑了你给人家送去?可偏偏吧,话说得这般漂亮。她心里有百窍,可是没一窍是用在正途的。明明是恶妇,偏偏还要做出贤良淑德的样子。我最是瞧不惯这种人。”
周璐这张嘴最是了得,因看不惯唐宁慧的大娘唐陆氏,所以每每数落起来都是没完没了。唐宁慧在边上一声不敢吭,就怕搭上一句半句话,周璐就开始指责她。结果还是没用,周璐说完就没好气地把矛头指向了她,只恨她这根朽木不可雕:“你啊你,就等着被卖吧。”玉一样白嫩的手指戳她额头,“但凡你懂得反抗一点儿,你大娘怎么敢如此拿捏你?”
知道周璐是为她好,唐宁慧半天才幽幽地叹息:“周璐,你不晓得的,这世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周璐道:“不管你们家有什么难念的经,你趁早脱离了,便算是逃出生天。”
此时,酒楼包厢内,周璐搛了几筷菜给她:“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来,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唐宁慧挑了鸡丝,尝了一口。周璐已在一旁做评价:“也不过如此。可见世间百闻不如一见之事,十之八九啊。”
唐宁慧笑:“是你的嘴太刁了。我怎么觉得鸡丝鲜美嫩滑,很是不错。”周璐端着青瓷酒杯,浅浅地酌了一小口:“你到现在吃到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我这辈子呢,吃到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一个白面馒头。”
唐宁慧搁了筷子,颇为好奇:“为什么是白面馒头?”周璐把玩着酒杯,似陷入了过往里头,连音调都低得飘忽起来:“因为那个时候东躲西藏的,三天都没吃东西了,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可是突然有个好心人给了我一个白面馒头,你说是不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然后会觉得这个白面馒头是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正在此时,隔壁的包房里传来了悠扬婉转的胡琴声,有个清脆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小曲。周璐跟着悲凉的调子哼了两句:“郎呀郎呀……铁石呀心肠……”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凄凉心事,她的眼圈蓦地红了起来。
唐宁慧忙问:“周璐,你这是怎么了?今天你可古怪得紧。”周璐笑笑,眼波流转间已经恍若无事:“这么瞧着我干吗?吃菜呀。”然后正色道,“宁慧,你最好不要这般瞧男人,你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我是女的我都受不了。”
唐宁慧不服气,啧道:“我哪有楚楚可怜?”周璐道:“你老说有人像苍蝇一样围着我,其实啊,你自己才是最要小心的那个,那群人心里头打你主意的可不比我少。我看啊,那个汪文晋就是个不怀好意的。”
唐宁慧正要辩驳,隔壁的包厢里突然传来一阵吵嚷打骂之声。有个极其飞扬跋扈的粗犷男声传了过来:“让你陪本军爷喝杯酒怎么了?左右不过是个卖唱的。”
边上有个弱弱的男声一直在赔不是:“是是是,是这丫头的不是,军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是小的两人都靠这丫头的嗓子吃饭,平日里不敢沾半点儿酒星,就怕坏了嗓子,请军爷谅解。要不,再让小莲这丫头唱两曲儿给军爷赔罪?”
那个军爷咄咄逼人:“今天本军长我怎么也得让这丫头喝了这壶酒。你们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接着又传来“砰”的一声和小丫头“呜呜啊啊”之声。原先那个求饶的男声此时拔高了音量:“军爷,饶了这丫头吧。军爷……呃……”
那一声“呃”沙哑而止,几声碰撞声后,楼上走道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碗碟碎裂之声。
周璐和唐宁慧对视了一眼,来到包房门口,正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瘦弱男子仰面倒在地上,这么望去,脸上分明已经挂了彩。楼上都是雅座,四周不少包房里的人与她们一样,都探首出来瞧动静。
“爹……”一个身穿白底青花衫裤的女孩子急步冲上去扶那个男子。
一身军服的矮壮粗俗男子趾高气扬地负手踏步而出,身后跟了几个荷枪实弹的护兵。那人冷哼道:“叫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个卖唱的姑娘瞧着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颇惹人怜爱,此刻楚楚可怜的惨白小脸上布满泪水,迭声唤道:“爹,爹,你快说句话,到底怎么样了?爹……”
唐宁慧叹息道:“怎么办?那父女两人看着好生可怜。”周璐压低声音道:“这穿了军服的狗东西我认识,是柳宗亮下面的一个军长,上个月打了一场胜仗,柳宗亮赏了他不少大洋,又升了他的职。你瞧他那人模狗样的,张狂得快找不着北了。”
忽然,有个声音淡淡响起:“原来是柳军的马军长,我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唐宁慧从半启的门缝偷瞧了一眼,整个人便怔住了。那人侧身站着,脸上的线条宛如刀刻一般,俊美如玉,赫然便是连同。
那马军长见连同这般说话,总算是抬了正眼从上到下打量了对方一番,见他从从容容地站在那里,无丝毫惧意,心里头倒也有些摸不准到底是何来路,于是,说话便也客气两分:“你是?”
普通老百姓见了他们这种带枪的军爷,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今天居然有人敢跳出来为这对卖唱父女出头,这人若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就是有很大的靠山。而此人张口就叫自己“马军长”,显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既然知道自己身份,还敢出声,看来来头不小。
连同依旧轻描淡写地道:“我是哪位马军长你无须知道。只是马军长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恃强凌弱,实在有违柳大帅平日的教诲,也损折了我们柳军的名声。”不紧不慢的几句话,一时之间把马军长挤对得无话可说。这位马军长面色一沉,双眼一瞪,恼羞成怒间做出了拔枪的姿势:“你……到底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不说的话,可就别怪我不客气!”
马军长身边的护兵见状,纷纷拔出了枪。酒楼内一时间俱是肃杀之气。
连同却淡定得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闲闲地伸手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正色道:“不过,依在下看来,这件事其中必有什么误会。这酒楼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马军长是我们柳军的英雄,方才的事必定是军长的手下喝醉了胡闹。在下有句不当讲的话必须要说,下属犯错,军长可万万不能姑息,长此下去,连累的不仅仅是马军长的声誉,对我们柳军也不好。马军长,你说是与不是?”
那马军长目光犀利地盯着连同,半晌,冷冷一笑:“的确如此。”话音刚落,“啪啪”两声,身旁一个护兵已经被那马军长狠狠地甩了两个耳光,“奶奶的,小兔崽子,还不跟人家赔不是?下次你要是再敢为非作歹,仗着老子欺压百姓,看老子不一枪崩了你!”
那护兵捂着热辣辣的脸,一下子蒙了。但这些个护兵平日里溜须拍马惯了,极有眼力见儿,很快便反应过来,忙点头哈腰:“是,是小的错,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给这位姑娘和这位大爷赔罪。”说罢,走到那卖唱女孩面前鞠躬道歉,“对不住了,是我喝糊涂了。这位大爷,这位姑娘,你们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回吧。”
那对卖唱父女早已被他们吓得瑟瑟发抖,见那护兵躬身,只缩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字。
那马军长则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连同,手一摆,大声喝道:“我们走!”“踢踏踢踏”的一阵皮靴声,渐渐下楼远去。
连同缓步走向那对卖唱的父女,递了一把大洋给他们:“你带你爹去找个大夫瞧瞧吧。”那卖唱小姑娘扑簌簌落泪,哽咽着再三道谢:“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倒地男子一副痛楚表情,强撑着连连作揖:“谢谢恩公今日的救命之恩。今天若不是有您,我们家小鱼怕是就毁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父女没齿难忘。”
连同摆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顿了顿,他似想起什么,忙又道,“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宁州为好。”那男子已经明白过来,点头道:“是,是,谢谢恩公提醒,我们父女这就收拾包袱,离开这里。”说完,扯了自己女儿,“小鱼,还不快跟恩公磕头?”
连同侧身避开,扶着那小鱼起身,坚决不肯受此大礼:“快走,晚走不如早走。”
那小鱼搀扶着父亲,含着泪又朝连同鞠了一躬,然后二人踉跄而去。
连同这时方抬头,朝着不远处的唐宁慧微微一笑,颔首致意:“原来唐小姐也在这里。”
唐宁慧粉脸一红,只觉得他目光灼灼,眼底似有小太阳一般,暖暖荡漾着波光。她不敢与他的视线相碰触,垂眸道:“连先生,你好。”周璐用手肘轻触唐宁慧,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认识?”唐宁慧蚊吟般“嗯”了一声。
连同风度翩翩地走过来:“真是好巧,袁府匆匆一别已经半个多月了,唐小姐一切可好?”
唐宁慧的心突地一跳。那日,两人在袁府的阳台上跳了一支舞,音乐一停,他便绅士地把手移开,含笑说了一声:“谢谢。我要走了,再见。”
那晚的月光淡淡,珍珠粉末一般散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英俊侧脸上,光影闪烁,唐宁慧只瞧了几眼,便觉得呼吸几乎要窒息了。
唐宁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他笑意浅浅地转身,忽然喊住了他,脱口而出:“唐宁慧,我的名字叫唐宁慧。”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懊恼自己怎么这般不矜持。他会不会以为她不知羞耻,从此就这么看轻了她?
连同顿住了脚步,侧身回首,嘴角一抹笑意:“你好,唐小姐,今天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后会有期。”
唐宁慧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许久之后,她才发现,她忘记了跟他说再见。
那支舞成了唐宁慧每晚梦中最甜最美的景致。
她一直为“再见”那两个字惆怅了许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那般地缥缈无踪,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可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见到了他。而他……连同他竟然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半个多月前……也不晓得怎么了,唐宁慧只觉得从心里泛出一片清甜。
唐宁慧睫毛微颤:“谢谢。我……我一切都好。”此刻,连同居然就含笑站在她面前,还有身边周璐若有所思的目光,这一切的一切,令唐宁慧觉得,四周的空气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连呼吸都困难。
周璐假意咳嗽了一声,道:“宁慧,这位是?”
唐宁慧这才忆起,自己还没介绍周璐、连同两人认识,忙道:“这位是连同先生。”她又抬头朝连同望去,却发现连同黑亮如星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竟似激出了火星。唐宁慧忙移开视线,再度垂下眼帘:“连先生,这位是周璐,是我在市政府秘书室的同事。”
连同微微笑了笑,朝周璐欠了欠身:“周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周璐款款道:“连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特别是在你刚刚帮了那位卖唱的女孩子之后。若是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社会,能多一些像你这样热心又有正义感的人就好了。”
连同道:“周小姐客气了。其实我不过是假勇而已,如果他们当真动枪的话,我也无半点儿法子。幸亏那位马军长刚调来宁州驻防,人头未熟,再加上为官为将的哪怕人后再不要脸,人前总还是在乎那几分虚名的,所以才被我言语所激,暂时放了那父女二人。我让他们尽快离开,便是怕那姓马的醒悟过来,回头又来寻他们,到时候,那女孩子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唐宁慧这才明白,方才他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关照那对卖唱父女尽快离开。
周璐盈盈一笑:“连先生太谦虚了,你看方才这二楼多少人,可挺身而出的只有你一人而已,单单这勇气,便是旁人不及的。”连同摆手道:“周小姐谬赞了,在下实在愧不敢当。”
周璐侧头盯着连同,问:“连先生,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怕那位马军长吗?”连同淡淡道:“我一不为官,二不求财,怕他做什么。若是在宁州城待不下去,我去别处就是。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我的容身之所?”这番话一出口,唐宁慧不由得另眼相看,只觉这样的男子实是世间少有。
周璐亦对他加深了几分好感,赞赏道:“连先生,佩服佩服。”说着,她话题一转,“连先生,你们包房有几个人?”
连同道:“只我一人。方才吵闹的时候,刚刚入座。我因初来乍到,听说这百味斋是宁州百年老店,店内的招牌菜百味鸡香驰百里,所以今天特地过来,想尝一尝。”
周璐扫了一眼旁边神色拘谨的唐宁慧,似笑非笑地道:“我们这包房里就我跟宁慧两人。因明日是宁慧生日,所以我们今天特地小小地庆祝一下。难得今天这么有缘,连先生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
连同的视线落在唐宁慧身上,若有似无地微笑:“这是我的荣幸。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入座后,周璐亲自为连同添了杯酒。连同端起酒杯向唐宁慧道:“唐小姐,今天匆匆见面,我未准备礼物,就以这杯薄酒,祝你生日快乐,万事顺心。”
唐宁慧道:“谢谢连先生。”这一杯酒的味道竟与前面的不同,甜丝丝的,像是蜜糖酿成。
一顿饭下来,连同与她和周璐相谈甚欢。
三人出酒楼时,天色已经暗了。连同拦下两辆黄包车:“你们住哪里?我送你们回去。”周璐扶着唐宁慧的手臂,道:“先送宁慧。师傅,去苏杭路唐府。”
黄包车师傅一句“好嘞”,便拉着她们嗖嗖地往前走。连同坐的车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不多时,便到了苏杭路的唐家。
周璐扶着唐宁慧下车,叩了叩大门上的铁环。里头传来骂骂咧咧之声:“谁啊?来了来了。死阿四,又不知道跑到哪里躲懒去了。我一个人又要侍候夫人又要照顾少奶奶,我忙得过来吗我?”
一听就知道是大娘的陪嫁陆大娘。因是大娘的陪嫁,所以在唐家素来横着走,从唐宁慧记事开始,这位陆大娘便没给过她娘儿俩什么好脸色。自唐父过世后,大哥唐少丞便似孙大圣从五指山下出来一般,再无人可以拘束,又是赌又是嫖的,连输了家里的几间铺子。大娘被他气得一度卧床不起。这样的光景下,唐家的下人大半都打发了,只留了三个下人,里里外外地撑着唐家即将要倒下的面子。
大门“吱呀”一声被拉了开来,露出一张中年仆妇的脸。那仆妇见了唐宁慧,神色极不耐烦:“我的四小姐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不知问起你多少次了!”
唐宁慧顿觉不好意思,对周璐和连同欠了欠身:“谢谢你们送我回来,我先进去了。”唐宁慧转身前,眼角的余光瞧见连同站在石阶下,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大门“吱呀”一声,在两人面前合上。陆大娘的声音依旧隔了门传来:“四小姐啊,不是我这个做下人的没上没下,这府里夫人病了,少奶奶又坐了怀,我一个人忙了里头还要顾外头,你平日里不帮衬着点儿,还在外头喝得这般醉醺醺的……”后面的话因渐渐远去便听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