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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虞挽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每天都要完成“段老师”布置的设计案例分析作业,第二天还要交给他。
这些设计案例一开始还很好找,但到了后面因为不能有重复,越来越难。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虞挽确实学到了很多。不同于在上家公司画图技术的飞速提升,她这几天了解到的更多的是一种注重用户体验的设计理念。
她觉得这位段先生需要的不是员工,而是学生,给她那么高的工资只是让她配合玩角色扮演。
对她来说,有工资,还能学到东西,没什么不好。
淘宝哥看完她的作业后说:“行了,案例先到这里。你的作图水平也要练一练,这是基础。现在没什么项目给你练,你就给你大学里做的那个App重新画一套界面吧,先不管信息架构。”
正好,虞挽一直都有给“数字遗产”重新设计界面的想法。
重新设计,她想把界面比较深沉的色调改得浅一点。虽然数字遗产是涉及死亡后的事情,但她不想用户点进这个App时心情凝重或者紧张,所以她这次选择的主色调是纯度比较低的蓝色,清新中又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图形、按钮则以简单的曲线和几何图形为主,让用户能更专注于这款移动应用程序本身的功能。
在上个公司高强度工作的历练下,虞挽认为自己的作图速度还算是可以,一天下来看得到进度。
她作图的时候很专注,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整个小办公室里只有点击鼠标和敲击键盘的声音,很安静。
“最好不要增加图形厚度。”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她吓了一跳,回头只见淘宝哥端着一杯咖啡站在她身后,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着他的挑剔和高要求。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可以用阴影来描绘它们的相对高度,像这样。”说着,淘宝哥倾身靠近,抬起空着的那只手。
虞挽下意识松开鼠标。
随后,一只手握了上去。
黑色的鼠标衬得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精致得像是石膏雕刻的。
“帮我按一下键盘。”
旁边传来的声音让虞挽回过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的手看了好久。
她茫然地看着键盘,不知道要按什么。
“转曲。”淘宝哥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专心点,不要走神。”
走神被抓到了,虞挽尴尬地“哦”了一声。
她现在用的这款软件叫Adobeillustrator,简称AI,是现在大部分从事平面图形设计的设计师在使用的矢量图创作软件。AI上转曲线的快捷键是Ctrl+Shift+O。
按下快捷键后,她专心了起来。
淘宝哥点击鼠标的速度很快。这让她想起了大学时听到学姐们讲的一个传闻,说是有个老师给他们上软件课时右手受伤了,打着石膏不能动,是用左手操作给他们看的,但即使是这样,依旧快得让他们跟不上。
她现在相信这个传闻不是夸张了,真的有大神左手作图的速度可以这么快。要是换在她没工作前,怕是也跟不上他的速度看。
不过,淘宝哥似乎没有要炫技的意思。
“你这渐变做得差了点。”说着,他把右手上的咖啡杯放下。
紧接着,虞挽感觉到一股微凉的气息从头顶笼罩下来。身后的男人俯下身,一只手握着鼠标,另一只手按上键盘,把她整个人圈在了电脑前。
若有若无的触碰让她的身体紧绷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胸口贴在了桌沿上。
“这一版界面风格终于不这么土了,颜色选得勉强还可以。”
低沉的声音环绕在耳边,鼻尖是熏苔木调香混着薄荷,是他身上的味道。虞挽脸上发烫,热得昏昏沉沉的,但是脑子却因为他身上凉凉的味道格外清醒。
“那是我大学时期做的,现在当然会有进步。”她小声反驳,“再说了,原来也不土啊。”
“是吗?我可以跟你具体说说到底哪里土。”
虞挽感受到了轻蔑,忽然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可能连废物都不算。
真要让他具体说说,她可能会被打击到自闭,从此这个世界上的UI设计师减一。
她微笑着拒绝说:“不用了,段先生。”
她咬牙切齿得太明显,专注作图的段从晰低头看了看她。
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的后颈,白皙纤细、线条紧实,还有一些弯弯的碎发垂落,其中有一绺稍长一些的,蜿蜒到了耳下。那耳垂圆润可爱,耳轮一圈红彤彤的。
再看她僵硬的坐姿,他笑了笑。
“好了。”他站直起身体。
虞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过包裹在周身的男性气息变淡让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没那么紧张了。
不得不承认,经过他修改后的渐变色看起来比原来更舒服,用阴影来代替厚度确实也让图形看起来更加清爽,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段先生,你作图有多久了?”她好奇地问。
“不算太久,这两年我很少作图了,给你做的那次是我大半年来第一单。”段从晰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你继续。”
软件是要经常用才不会手生的。这么长时间没作图,一上来就这么快,虞挽有点不相信。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吹牛。
接下来是周末。
虞挽原来那家公司是九六六的制度,只有单休,还经常加班。
终于有了个完整的周末,她在家好好休息了两天,顺便把房间收拾了一下。
新的一周开始,她已经适应来梅鹤苑上班了。每天早上她到的时候,淘宝哥大多数时间是还没起来,为了方便她进出,他把他家门禁密码告诉了她。
为“数字遗产”重新设计的界面已经进入尾声,再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交作业”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虞挽去了趟洗手间,回来路过厨房发现赵阿姨还没来,她觉得有些奇怪,平时赵阿姨都是很准时的。
回到自己的小办公室,她发现里面多了个人,淘宝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
电脑屏幕上是“数字遗产”的后台,她从他身边绕过去把后台窗口关了,问:“段先生,你怎么下来了?”
“没什么,下来看看你的进度。”段从晰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到她身上,“你这个App虽然界面丑得像盗版软件一样,但还挺有意思,是你一个人在维护?”
丑得像盗版软件?!
虞挽气得噎了一下,语气生硬地回答说:“是的。”
“你作为管理员能不能看到用户上传的内容?”
“我们要保护用户的隐私,数据传输都是加密的,我是看不见的,除非有特殊的交托,所以非常安全。”说到这里,虞挽回头,眼中藏着一丝狡黠,“段先生,你这么好奇的话,也可以注册一个体验体验。数字遗产不光是你的社交账号,还有你的音乐、电子书账号也是,甚至包括你网盘里的一些小电影,交给我保管绝对安全,我可以免去你的管理费用哦。”
“不用了,谢谢。”
看到淘宝哥挑了挑眉,虞挽觉得自己报了“盗版软件”之仇,心里终于舒服些了。
“你会做饭吗?”
做饭?虞挽底气不足地回答说:“会……一点?怎么了?”
“赵阿姨的儿子结婚,她要回家,请了七天的假。这些天,要你做饭了。”
虞挽入职之后不仅是午饭,连晚饭也是在这里吃的,蹭了那么久,偶尔贡献一下也是应该的,只是怕他太挑剔。她坦诚地说:“我只能保证做出来的能吃。”
果然不出她所料,淘宝哥一脸“我对你也没什么期待”的样子,说:“我也就随便吃吃。”
虞挽气得很想给他下点毒。
不知道淘宝哥是摸清了她的脾气还是运气好,每次都在她生气的边缘停住了。
“中午先点外卖,晚上提前下班,我带你去超市。”
梅鹤苑附近有家购物中心,负一层是超市,开车过去大概十分钟。
“到了。”
虞挽是第一次来这里,完全不认识,下车后就一直跟着淘宝哥。
临近五点,很多人下班放学了,从在地下停车场等电梯的人数就可以看出来购物中心里会有很多人。
电梯等候间里有个屏幕正在播放着新闻,报道的是国外发生的一起比较大的交通事故,事故中九人丧生,其中有一位乘客来自中国,是个二十六岁的女生,被救出来的时候重伤昏迷,经过一天的抢救后还是死了。
这个新闻已经出来好几天了,很多人关注。
看到年轻的生命离开,虞挽很唏嘘。
电梯降到B2层,满满一电梯人从里面出来,虞挽被挤得退了退,身后出现一只手扶住了她。
她回头,只见是正低着头看手机的淘宝哥。这对他来说好像是只是一个顺手的动作。
十月的傍晚已经染上了初秋的凉意,他穿了一件米色的薄款套头毛衣。毛衣柔软的质地很配他身上那股悠闲的气质。
等待的人正好站满一部电梯,进去后,两人被挤到了角落里。
因为拥挤,虞挽跟淘宝哥离得很近,肩膀几乎碰上了他的胸膛。他高大的身体在这时候显得格外有优势,轻轻松松隔开了其他人。
映在虞挽眼中的是他宽大的胸膛,往上是他凸起的喉结和下巴,轮廓分明,目光偏一点又能看到他拿着手机的手,总之被他包围、视线里全是他。
不知道是闷的还是怎么回事,她脸上有些热。
出了电梯就能看到超市入口。淘宝哥收起手机,推了辆购物车。
购物车在他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迷你。
“你有什么不吃的?”虞挽跟他并肩走入超市。
“鸭肉、所有动物的内脏、芹菜、青椒、丝瓜、茄子、胡萝卜、香菜——”
虞挽听得头大,打断他说:“算了,段先生,还是去看看你吃什么吧。”赵阿姨每天给他做饭真的很不容易。
两人来到水产区。
“来条鲫鱼烧汤?”淘宝哥提议说。
“我没烧过鱼汤。”
“那红烧?”
虞挽眨了眨眼睛:“这对我来说可能也有点难。”
她的眼睛里映着超市的灯光,亮得通透,怎么看怎么无辜。段从晰到嘴边的那句“作图不行,做饭也不行”没说得出来。
现在的小年轻怎么生活能力这么差?卖水产的大叔听不下去了,说:“小姑娘,看看你老公多宠你,不会做饭也不说你。不过做饭还是要学学的,也没多难。买斤草虾吧,加点盐、葱、姜水煮一下就行了。”
怎么就成老公了?
还宠?
淘宝哥这一身看别人都是废物的狂傲劲儿会宠人吗?
虞挽解释说:“大叔,这是我上司。”
“哦,上司啊——”大叔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一声意味深长的“哦”好像是看出来了很大的信息量。
解释不清。
虞挽沉默了一下,转移话题:“那就来一斤草虾吧。你吃虾的吧?”她记得他是吃的。
“吃。”
离开水产区,虞挽还因为大叔的话有些窘迫。她看向没什么反应的淘宝哥,问:“段先生,你怎么不跟大叔解释一下?”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
虞挽无言以为。行吧,你内心强大,整家超市也是你最厉害。
之后,他们又去蔬菜区买了些番茄、土豆、青菜。因为淘宝哥不喜欢吃在冰箱里放了几天的蔬菜,所以买的都不多。
从超市结完账出来是一排抓娃娃机,还有摇摇车之类的,聚集了几个小朋友。
其中一个小女孩一边哭,一边拉着大人的衣角:“爸爸,我想要那个最大的娃娃。”
她哭得很大声,吸引了虞挽的注意力。
小女孩的爸爸有些头疼地说:“爸爸实在抓不上来,给你去买,行吗?”
小女孩不依不饶。
虞挽看得想笑,随后余光看见拎着菜的淘宝哥往抓娃娃机走过去。
“段先生,你要干什么?”她问。
“时间还早,玩一会儿。”淘宝哥从旁边的机器里兑换了二十个币。
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还要玩这种东西,不会嫌幼稚吗?
“夹子松紧还有掉出率都是可以调控的,你抓不上来的。”虞挽提醒说。
淘宝哥根本不听她的,把币投进那个小女孩看中的娃娃机里,一脸“你给我看好了”的表情。
虞挽等着看他被打脸。
旁边哭闹的小女孩注意力被他吸引,停止了哭声,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
夹子夹住那个娃娃,然后掉了。
果然。
虞挽悄悄勾起唇,正好这时候淘宝哥朝她看过来,被他抓个正着。
他挑了挑眉,又投进去两个币。
这一次,夹子把娃娃夹起来后没有掉。
淘宝哥把娃娃从底下拿出来看了两眼,然后给了那个小女孩。
“谢谢哥哥!”小女孩只有三四岁,奶声奶气的。
淘宝哥朝她笑了笑,然后看向虞挽,说:“随便抓抓,有点手生。”
被打脸的虞挽微笑道:“高手。”
这么膨胀也不怕引起别人的不满。
很快,她的想法成真了。
一个十五六岁,看上去像是在读初中的男生走过来说:“大叔,你把我女朋友看中的那个娃娃抓走了。”
虞挽看到被叫“大叔”的淘宝哥嘴角抽了抽。
“所以呢,有事吗?”
“我要跟你比赛!看看谁厉害。”
初中正是中二的年纪,又有个好看的女同学在旁边,虞挽可以理解这个男生。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更中二的还在后面,淘宝哥竟然答应了。
“好。”
男生:“我们不比抓娃娃,我们比那个,投篮机。”
淘宝哥眯着眼睛,一如既往地傲慢道:“随你。”
虞挽叫了他一声:“段先生?”
你确定要去吗?
大哥,你是二十八岁,不是八岁啊。
几分钟后,淘宝哥和那个男生已经各自在投篮机前准备好了。虞挽只好无奈地看着。
那个男生的女朋友很激动,站在中间说:“准备好了吗?听我的,三、二、一,投币。”
游戏币投进去,几秒钟后,篮球滚了出来。
女生:“加油!加油!”
男生看起来有点厉害,姿势也挺帅。
再看淘宝哥这边,毛衣袖子被他卷到手肘上,露出小臂,比起十几岁青涩的男生,线条要有力量得多。他拿起篮球就往篮筐里投,动作流畅,轻松。
看来他这么自信是有原因的。
一分钟结束,一百一十八比九十六。
虽然觉得很幼稚、很中二,但是淘宝哥赢了,虞挽还是很高兴的,下意识抬起手要跟他击掌。
相处也算有一段时间了,段从晰很少见到她这么活泼的一面。他看着那白白嫩嫩的手,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勉为其难地伸出手跟她拍了一下。
他又转头去问那个男生:“服不服?”
男生尴尬得有些脸红,却硬着头皮说:“不服!还没结束呢!这个阿姨是你的女朋友吧?让你的女朋友跟我的女朋友继续比,算总数。我们这是情侣比赛。”
虞挽被这一声“阿姨”气得不轻。她才二十三岁,凭什么被他叫阿姨?
女朋友又是什么?
这句话槽点多得已经让她不知道该从哪一条开始反驳了。
“等等,我们不是——”
“可以,随便比。”淘宝哥先一步替她答应了。
虞挽满脸震惊:“??”
男生说:“那就准备开始吧。”
见虞挽不动,段从晰把她推到投篮机前。
“我不会啊。”
段从晰贴在她耳边小声说:“没关系,往里面砸就行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虞挽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比赛开始,虞挽按照淘宝哥说的,拿起篮球往篮筐里砸,可不是砸到篮筐边缘,就是砸到板上。而旁边那小妹妹明显是会一点的,这让她有些着急。
她一个不留神,手上用的力气重了点,篮球砸到板上后弹出,直直往她的脸飞了过来。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手伸出来替她挡住了球。
“不是这样的,我教你。”淘宝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随后,虞挽感觉到背后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手中被塞进一个篮球。淘宝哥从两侧包裹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她,这个姿势完全是把她抱在了怀里。
感觉到她全身僵硬,耳朵红得能滴血,段从晰语气轻松地说:“别这么僵硬,放松。”
他的手凉凉的,呼吸微热,这是虞挽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一个异性的体温,很不一样,让她心跳加速,忍不住分心去在意和他的触碰,都不知道自己手上在干什么,完全任他摆布。
在他手把手的指导下,她终于投进了一个球。
“终于进了!”
“嗯。”淘宝哥一个单音里带着笑意。
旁边的男生看到他们,不满地说:“大叔,不带教的,你这是作弊。”
虞挽只听到淘宝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她的手。
“输了也没关系。”低沉的声音混着他身上微凉的味道。
投进一次后,虞挽渐渐找到了手感,虽然命中率不高,但也能投进去了。
一分钟时间到,她投进了二十三个,那个女生投进四十四个,比她多出将近一倍,不过,算总分还是他们赢了。
“服吗?”淘宝哥问。
对比赛结果,男生无话可说,只是不屑地说:“这么大的人了,在公开场合秀恩爱也不害臊。”
虞挽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秀了吗?
回去后,虞挽花了四十分钟做了三个菜,白灼虾、番茄炒蛋和青菜汤。
她很少做菜,所以做出来的肯定不会有多好吃。端出来前她尝了尝,好在也不难吃。
但挑剔如淘宝哥,给她挑出很多毛病来。比如,虾应该配个酱汁蘸着吃,番茄炒蛋的糖多了点,汤的盐少了。
虞挽微笑着说:“段先生,我早就把我的水平告诉你了,你自己也说随便吃吃。”
段从晰有些无言以对。
这小姑娘看着谦虚、好说话,却也不是那种一味逆来顺受的人,适当的时候也会不失礼貌地反抗一下。
吃完饭,虞挽收拾好准备回去时,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段从晰这时候还没上楼,就看到她拿起手机后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怎么了?”他问。
“数字遗产上有一个用户留下的电子邮件被激活了。”她的声音有点小,听上去很失落。
段从晰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说明,很可能是又有用户……死了。段先生,我现在要用一下电脑处理点事,晚点再回去,可以吗?”
“可以。”
虞挽回到她的小办公室里登入数字遗产的管理后台。
每个用户在保存了数字遗产后都会得到一串验证码,死后由亲人或者朋友凭验证码激活邮件。
登入管理后台,虞挽看到了这名用户的信息,是个女生,才二十六岁。
即使隔着电脑,即使并不认识,即使只是个数据,她还是会为这年轻的生命遗憾。
“这个名字看上去有些眼熟。”
虞挽听到声音回头,发现淘宝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你认识?”她问。
淘宝哥摇头。
除了一封电子邮件外,这名女生还有另外一项委托——替她清空所有的微博内容,注销一些论坛账号。
为了防止是乌龙,虞挽给这个女生留下的联系人打了个电话。
“喂?”电话里是个年轻的女声。
“你好,我是‘数字遗产’这款移动应用的管理员,刚刚在后台看到黄语小姐的邮件被激活了。她在我们这里还有另一项委托,我需要确认一下才能执行。她——”虞挽不知道该怎么问她是不是死了。
“我是她的姐姐,她在国外做义工的时候遭遇车祸去世了,邮件是我激活的。”说到这里,电话里的女人哽咽了一下,“就按她说的做吧,只希望她走得安安静静。”
虞挽的情绪也跟着有点低落。不过比起第一次处理,听到用户的家属在电话里哭,她也跟着哭的情况好多了。她回复说:“好的,按照之前的用户协议,需要出示死亡证明或者火化证明,拍照片就可以,稍后我把邮箱地址发给你。”
“好。”
打完电话后,虞挽微微叹了一口气,身后传来淘宝哥的声音:“我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眼熟,原来跟这个新闻上的女生同名。”
没想到淘宝哥还在。
她回头,淘宝哥把手机翻过来举到她眼前。
竟然是国外那个导致九人丧生的车祸的新闻,她的用户跟新闻里那个抢救无效死亡的中国女生同名。
“这个名字不算太特别,重名很正常。”说着,淘宝哥想要收回手机。
“不一定。”不仅仅是同名,年龄也一样,而且都是在国外发生车祸,时间也差不多。
“让我再看一看。”虞挽急于确认,想也没想就抓住了淘宝哥的手臂,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屏幕,想看更多的新闻细节。
看到“做义工”三个字,她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了。
没想到这几天经常出现在新闻里的女生竟然是她的用户。
“是同一个人?”
“嗯,信息都对得上。”
虞挽一米六出头的个子,跟淘宝哥比起来很娇小。她即使踮着脚、压着他的手臂,看他的手机屏幕还是有点吃力。
对了,她为什么不去拿自己的手机呢?
就在她松开手的时候,淘宝哥微微俯下身,把手机拿得更低,拇指轻划过屏幕把新闻往下拖动。
这个高度对虞挽来说就刚刚好了。
新闻最后是一张照片,照片上虽然脸部打了码,还是能看出来黄语是个自信、健康、很漂亮的女生。
不过,虞挽一直不太喜欢这种放死者照片的新闻。
再往下就是评论。
评论里大部分是表达遗憾和惋惜的,还有一些人的注意力在照片上。
“身材真好啊。”
“穿得这么少,看着不像正经的女孩子。”
照片上的黄语穿着一件吊带,在虞挽看来很正常。她有点怀疑这个新闻里放出照片的真正目的。
还有更过分的评论是这样的:“自己要往国外跑,活该。”
这种评论连虞挽都看着生气,更别说黄语的家人看到了。
她有点明白黄语的姐姐那句“只希望她走得安安静静”是什么意思了。
头顶传来淘宝哥的声音:“这些废物也就只敢躲在电脑后面对别人评头论足了。”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不屑。
他这一声“废物”引起虞挽极度舒适。没想到他这样不顾别人感受的人也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抱不平。
新闻看完了,虞挽后知后觉两人离得太近,往后退了退,跟他拉开距离。
“段先生,我回去了。”她话音刚落下,外面传来雷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还下得很大,哗啦哗啦的。
她又改口说:“我在这儿等雨小一点再走。”
淘宝哥揉了揉脖子,让她随意,然后上楼了。
等雨变小的时候,虞挽又在网上搜了一些关于黄语的新闻。大部分新闻报道的都是事实,却也有少部分媒体取了些博人眼球的标题,底下的评论也不怎么好。
眼不见心不烦,她关了电脑收拾好东西,拎着包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等雨变小。
临近十一点,雨已经停了。
段从晰在楼梯上看到沙发上的人影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虞挽还没走,还在这儿睡着了。
她倚在沙发上,一侧的脸贴着靠背,旁边落地灯柔柔的光洒在她的脸上,安静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下楼的脚步声轻了许多。
即使这样,虞挽还是惊醒了过来。怪不得淘宝哥每次能坐沙发就绝不坐椅子,而且坐下后还都是瘫着的,他家沙发实在是太舒服了,舒服得她不小心睡了过去。
手机还在手上,她看了一眼时间,怀疑自己看错了,她竟然一不小心睡到了将近十一点。
她拿起包准备离开,余光看到楼梯口站着个高大的身影,是淘宝哥。
四目相对,她的脸红了起来。
偷偷在老板家睡了一觉,还正好被逮住,太尴尬了。
淘宝哥先开口说:“你今晚可以留在这里。”他像是刚刚洗好澡,身上穿着件白T恤,头发还是湿的,身上的傲慢被这种随意所掩盖,五官更加突出。
大晚上的一个男人发出这样的邀请容易让人想歪,但虞挽不会,因为她知道在淘宝哥眼里只有废物和不是废物之分,废物是不分男女的。
睡在他家似乎不太好。
这时,淘宝哥又说:“这么晚,地铁要停了,而且,反正你明天早上还要来。”
很有道理,虞挽被说服了。
“谢谢。”
“跟我来。”
虞挽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这是她来了这么久第一次上到淘宝哥家的二楼。
淘宝哥把她带到一个房间的门口,说:“这是客房,你住这里吧。”
平时,他身上的薄荷味要比熏苔木香调稍微重一点,大概是刚洗过澡,此时木香盖过了薄荷,少了点凉,沉沉的,虞挽一路跟在他身后都能闻到,很好闻。
客房干净整洁,依旧是呼应别墅整体的后现代风格,品位那么好的人在生活中真的很少见。
临时要住这里,幸好虞挽因为上份工作经常要加班养成了随身携带卸妆纸巾的习惯。
门突然被敲响,她刚卸完妆,匆匆忙忙跑去开门。
淘宝哥随随便便往门口一站,就把门框挡住,莫名给她一种压迫感。
她眼中带着询问。
“给你当睡衣,新的,送你了。”
虞挽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发现是一件白色T恤。她刚好在想衣服的事情,来得太及时了。
“好的,谢谢。”没想到淘宝哥还挺心细的。
卸完妆,她的皮肤显得很透,浅浅的粉色浮在脸颊上,清纯又漂亮。
段从晰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几秒,说:“卫生间出门右转,那是客用的,我不会进出,新的牙刷和毛巾柜子里都有。洗衣机在楼下,还有烘干机可以烘干。”
等他回房间后,虞挽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去楼下把衣服都洗了又烘干。
她本以为自己换个陌生的环境会睡得没那么好,谁知道躺到床上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虞挽被闹钟吵醒了。
她睁开眼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家。因为床太舒服,她昨晚睡得很沉。
从沙发到床,可见淘宝哥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闹钟定的是八点,虞挽艰难地爬起来,打算洗漱后去做个早餐,谁知打开门一只脚刚踏出去,就看到两个男人,瞬间把呵欠憋了回去。
淘宝哥怎么今天起这么早?唐则怎么这时候来了?
唐则在外面玩了一夜没睡,早上路过,来送个文件,
谁知道段从晰家还有别人。他“啧”了一声:“我说你这么大起床气,我是不是打扰了?”
虞挽没听懂他怪里怪气地说什么,朝他们笑了笑,打招呼说:“早啊。”
“早啊,虞挽。”唐则又看向段从晰说,“睡衣还是情侣款呢。”
虞挽此时身上还松松垮垮地穿着段从晰的T恤。在她看来,这件T恤正好给她当裙子穿,下摆到大腿一半的地方,宽松舒服,又不暴露。
实际上,在清晨的柔光下,她锁骨下一片细腻的肌肤和两条腿白得晃眼,惹人注目。
听到唐则的第二句话,虞挽才意识到他是误会了,正要跟他解释,视线被一片白色阻挡。
这片白色是跟她身上同款的白T恤。
她稍微动了动,视线依旧被淘宝哥高大的身体遮挡。她疑惑地看着他。
“回去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淘宝哥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低沉,大清早听着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虞挽只觉得耳朵有点烫。
昨晚下完一场雨,今天是有点凉了。
她点了点头,回房间穿衣服。
等客房的门被关上,段从晰看了看唐则:“不是你想的那样,走吧。”
唐则跟上他的脚步,笑着调侃说:“看都不给看,段总你骗谁呢?”
段从晰回怼说:“是你的眼神太猥琐。”
唐则没停留多久就从楼上下来了。
虞挽正在做早餐。昨天剩了些青菜,加上鸡蛋,煮个青菜蛋花粥。
“很香啊。”唐则走进厨房说。
“要留下来吃一点吗?”虞挽问这句话其实是出于礼貌。实际上她懒得理他这种说话不正经的人。
好在唐则也没有要留下来。他打了个呵欠说:“不了,我要回去补觉,也省得留下来打扰你们。”
虞挽觉得自己刚刚对他太礼貌了点。
临近九点,淘宝哥下来的时候粥已经煮好了。
“青菜蛋花粥可以吗?”虞挽问。
青菜、鸡蛋、米,这三样应该没有他不吃的。
“可以。”
吃早饭的时候,两人各自看着手机。
虞挽用手指快速滑着屏幕,看着朋友圈,在看到一条动态的时候停了下来。
梁顿,也就是开发“数字遗产”这款应用的学长在凌晨发了一条朋友圈。他发朋友圈的频率不算高,一个月一到两条。
她从他的朋友圈了解到他要毕业了,也不知道他毕业后是什么打算,是留在美国还是回国,如果是回国,会不会来S市。
吃得差不多,虞挽准备去工作了,问:“段先生,我那套界面已经画完了,你看还有要改的吗?”
淘宝哥看着手机,没有抬头:“今天切图。”
切图就是把设计稿制作成用于制作页面的图片,是一个很重要的步骤。每张图片都要制作成几种符合IOS、Android端主流屏幕的尺寸,比如640*1136和720*1280等,切图之后还要做细致的标注,然后才能交到程序员手里。
虞挽有些意外地问:“不用修改了吗?”她已经做好了修改很多遍的准备。
淘宝哥扯了扯嘴角,看向她,说:“这个App是你的,你自己设计的总该是你自己满意的,这就足够了,问我干什么?我让你重新设计走一整套过程只是练练你的技术,如果我是你的客户,我会要求连落后的信息架构和交互方式也要改。”
简单地说就是,我肯定是不满意的,不过,这是你的App,你自己满意就好。
“好的吧。”虞挽觉得就不该问这句话给自己添堵。
吃完饭后,她坐到电脑前打开电脑开始工作,没过多久,淘宝哥抱着笔记本电脑来了。
她回头,淘宝哥在她身后坐下,说:“你做你的,我看看你切图规不规范。”
轻描淡写的语气莫名给人压力,宛如一个严苛的监工。
虞挽的切图经验并不丰富,好在有他指导。
在专注的状态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黄语又上新闻了。”淘宝哥忽然说。
他这边话音刚刚落下,虞挽电脑的右下角跳出了一个新闻弹窗,标题是——情侣朋友圈秀恩爱,第二天双双在车祸中丧生。
她点进去后发现是有人截了黄语的朋友圈。在发生车祸的前一天晚上,她在朋友圈发了张和一个外国男生的合照,并配上了“男朋友”这三个字。根据证实,照片里这个男生也在车祸中丧生。
照片上两个人搂在一起,脸贴着脸,笑得很开心,十分甜蜜,车祸是在他们确认关系后第二天发生的。
新闻底下很多人讨论,大部分是感慨世事无常。
有人抖机灵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秀恩爱死得快吗?”
这条热评被很多人点赞,当然也有很多人骂他这机灵抖得不合时宜。
虞挽觉得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随便把死者的朋友圈截图发出来是很不尊重死者的表现。她想,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自己死后私生活被那么多网友围观和评论。
没过多久,这条新闻上了热搜。参与讨论的人变得更多,说什么的都有,有些非常难听、非常恶意。
虞挽的邮箱里收到一封新邮件,点开后发现是黄语的姐姐发来的死亡证明的照片。
她回头看向淘宝哥。
这个回头在段从晰眼中有点像学生问老师:老师,我能过一会儿再写作业吗?
询问中带着点忐忑,看起来特别乖。
他虚勾了一下嘴角,说:“休息一会儿,允许你做点跟工作无关的事。”
虞挽登入数字遗产的后台,上传死亡证明的照片后,得到了黄语保存的微博以及几个论坛的账号密码。
论坛都是些关于生活和兴趣爱好的,由此可见,黄语的爱好广泛,生活丰富。
惋惜中,虞挽登录黄语的论坛账号,郑重地一个个手动注销。这是她第一次替用户注销账号,她心里不太好受。
伴随着一个人的死亡,她在网络上的一些痕迹被抹掉,账号回归成一堆数据,躺在各个论坛机房的角落里,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火化。
论坛账号都注销了之后,虞挽又登上黄语的微博。
微博上有很多条新消息。
点进她的首页,最上面一条微博是半个月之前的。这条微博底下有很多新的评论,看内容是在她死后找过来的。
她的微博跟大多数人的微博一样,都是记录生活用的,会发一些感慨和抱怨,也会转发一些有趣的东西。
巧的是她两个多月前转发过一条微博,讨论的话题就是关于尊重死者隐私的,原因是当时有条新闻报道的是一个女生因情自杀,后来那个女生的微博被人扒了出来,许多人跑去参观,在女生的一些微博底下评论。
黄语转发的原话是:最不希望死后被人轰轰烈烈地围观,不希望很多陌生人去了解和讨论我这个人、我的生活,就像被扒光示众一样,我希望自己能安安静静地离开,只有亲朋好友的追悼,没有太多议论。
虞挽明白她的这种担忧。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被人围观的一点矫情、一点负能量或者其他的心情。
当初App有用户后,学长梁顿和她分析过用户群。大部分人是因为好奇下载的,这些人里很大一部分下载后看了一眼就卸载了,留下的少部分除了猎奇心理外,还想着防患于未然,这说明是有需求的。
很多人,包括虞挽自己也想过,如果自己有一天突然死了,这些网络账号该怎么办?买过的音乐、电子书、游戏能不能转赠给别人?父母不知道自己的社交账号的密码,怎么样才能登上她的账号发消息通知所有好友?还有,偷偷注册用来发泄一些不能跟别人说的心情和负能量的小号死后被亲友发现了真的会很尴尬。
这些平时几乎离不开的东西在自己死后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这让人没有安全感。
虞挽体会到注销和清空,其实也是一种保护。替用户销毁信息和保管信息都有意义,最终给予用户的是一种安全感。
清空了微博后,虞挽想了想,既然黄语没说要把微博注销,就是想保留下来的。她把微博的账号和密码通过邮件发送给了她的姐姐,也算是给她的家人留些纪念。
完成这些,虞挽呼出一口气,静静地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身后传来手机铃声。
她回头,微微泛红的眼睛对上淘宝哥的眼睛。
他一直没有声音,她还以为他走了,没想到一直都在。这是不是说明他什么都看到了?
淘宝哥什么也没说,移开眼睛转身接电话,还非常顺手地轻轻摸了下她的头。
虞挽盯着他的背影,一阵脸红。他这是在安慰她吗?
接着,她又想到被他看到她登入后台的事。是不是要把密码给改一改了?
淘宝哥接完电话回头,对上她表现出的控诉和不满,若无其事地说:“外卖来了,吃饭。”
虞挽这才注意到已经快十二点了,自己竟然忘了做饭。
没想到淘宝哥竟然没催她做饭,还自己点了外卖。
微博上的热搜热度依旧。这些讨论,无论好坏都会影响死者的家属。不好的评论是伤害,而好的评论也是在一次次揭家属的伤疤。
大众都是健忘的,很快又会有新的热点新闻出现成为谈资,过几天他们就会忘了这件事,可这些讨论对死者家属造成的伤害却是难以磨灭的。
吃饭的时候,虞挽的兴致不怎么高,努力没把低落的心情放在脸上,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
吃完饭,她准备投入下午的工作继续去切图,却被淘宝哥叫住。
“你的App卖吗?我想收购。”
收购?
惊讶之后,虞挽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卖。”
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很多生活阅历,也没办法直面生死,但是她愿意承担管理员的责任。
“这款App的创意不错,你一个人管理,又没有人维护和升级,很难走得长久,被淘汰会很可惜。卖给我能让它更好地发展,你也依旧可以做管理员。”
不管是当初在淘宝上反过来挖自己,还是现在淘宝哥开出的条件,总能让虞挽动摇,或者说他每次都能抓住她的需求。
“还是不能卖。”虞挽说,“这个App不是我的。”
说到底,她是“数字遗产”的后妈,它的亲生父亲是梁顿,创意、想法是他的,除了界面设计,其他全是他的心血。
段从晰也不意外,继续说:“跟你合作的同学?丢给你一个人管理,应该是不要了,你可以问问他,也许他很乐意卖。”
虞挽觉得淘宝哥简直一针见血,扎得她心窝疼。一年多的时间不闻不问,“数字遗产”确实是梁顿不要了的。
她这个后妈一开始接手并没有多伟大的理由,只是舍不得,想给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留点念想,但现在她确实希望这款App能有更好的发展,可仅凭她自己又做不到。
可想到要卖给淘宝哥,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跟我合作的同学在国外,等我问问吧。”她打算先把这个事推一推,以后再考虑。
淘宝哥也没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