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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三大乐府奏器乐、习法曲,擅雅乐,民间十三教坊采歌谣、习歌舞,擅俗乐,说到歌舞技艺,便不得不提长安城的东城坊,和东城坊的齐莹。
当年齐莹以一支离歌云裳舞名动长安,其人又兼具文采和见识,调教出东城坊的女子个个能歌善舞,蕙质兰心。
长安城但凡是有头脸的名家士族宴请宾客,都会重金聘请东城坊的歌艺舞姬表演,方撑得起台面。
久而久之,方莹便与小一半的官场人员也打起了交道。
征和二年巫蛊之祸,江充结党诬陷太子刘据,太子恐慌,起兵诛杀江充,长安大乱,太子后遭武帝镇压兵败。
东城教坊因收留戾太子刘据的门客被株连,教坊30余人全部放逐敦煌郡,路上遭遇流寇尽数被杀,只有齐莹一人侥幸逃出,却在身上留下了十几道刀伤,面容尽毁。
放逐路上的遭遇也许真是流寇也许只是江充余部的报复,长安已回不去,齐莹便南下来了蜀中,化名银姑。
一个弱女子纵是才情出众,又极富远见卓识,在异地他乡也很难立足,幸在机缘巧合下得木家宗族长老相助,才慢慢立稳了脚跟,在蜀中创立四十八楼,业务遍及茶馆、酒肆、教坊、青楼,据说四十八楼打开门做生意,关起门来便是木家秘密的情报机构。
但银姑却又不依附于木家,独立经营着自己的商业网络,和木家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大家也众说纷纭。
那天花珈突然驾临心月楼,便让好事者们暗自猜测,银姑和不服从木家新家主的刺头们肯定脱不了关系,被嗜血的花珈盯上,四十八楼肯定得夹起尾巴做人,消停一阵子。
谁知正在不二茶庄做客的五岭李公子却收到来自四十八楼主事人的一封极为高调的请柬。
只因这拜贴不仅由心月楼头牌花魁镜月姑娘亲自登门送上,还随行数名姿容绝佳的舞姬,一路招摇过市,让人想不知道都难。
木梓焱听到花魁亲自登门送请柬时,仅仅惊讶了一瞬,便欣然收下,还留镜月姑娘在茶庄小酌,相谈甚欢。
当然,这也是在茶庄门口围观的好事者们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后的版本。
不二茶庄内,刚刚送走镜月,木梓焱便转向莫爷,“莫叔,你和银姑可有打过交道?”
“未有深交,这临涣街的茶馆倒有两成都是银姑的人在经营,也算是同行。此前打过几次照面,只因她脸上有伤,通常都以面纱示人。”
莫爷皱着眉,面露不解,“银姑素来低调,不知这回又是唱的哪一出。”
木梓焱笑了笑,“既然有四十八楼的眼线,便不难猜出我来蜀中所为何事。若真是银姑有意示好做给木家新家主看也便罢了,就怕这请柬来的蹊跷。”
他打开金丝镶边浮花暗纹的请柬:时在中春,阳和方起,于明日酉时在寒舍盛宴以待,共赏海棠,若蒙赐教,实乃三生有幸。万望勿辞。
“好一个赏花宴,不去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且去看看背后是什么把戏。”木梓焱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银姑在蓉城西街有一处府邸唤海棠苑,便是得名于那一院子西府海棠树,一般的海棠花无香味,只有西府海棠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一到四月,那一院子海棠树便似雪淀霞铺,灼灼灿灿,尽吐芬芳。
木梓焱一行三人还未到海棠苑门口,便早有两名妙龄女子迎上前来。
辛星撇撇嘴,小声嘀咕道:“我说公子怎么赴宴都不肯带我,原来又是美女环绕……”
莫爷无奈的笑道:“辛丫头,此行尚不知主人目的和深浅,公子担心你才不允你前来。”
“哪里能少得了你凑热闹!”木梓焱轻巧的避开辛星头上叮当缠绕的发饰,给了她一记头栗,却并不重。
辛星扮个鬼脸,像只欢快的雀儿一蹦一跳的跟在侍女后面先往苑内行去,心想若不是我软磨硬泡,怕是莫叔也不肯说服公子带我来,既来之则安之,我可要好好看看这四十八楼之主的银姑有什么过人之处。
一入海棠苑,便有隐隐花香随风而来,三人顺着侍女指引,踏上一条雕梁画栋的连廊,廊顶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恍如在藤萝架下。
这海棠苑分府邸和花园两部分,府在前,园在后。连廊穿府邸而过,直通花园,走不过三两步便看到一汪莹莹碧水,池边左侧一处水榭,往右则是一个汉白玉的拱形石门。
穿过石门进到一个极为雅致的院子,满目西府海棠树,盛开在枝头绿叶中的海棠花,有如晓天明霞,正是艳翠春铺骨,妖红醉入肌。
院子主人便把赏花宴设在这海棠树下,只见影影绰绰处一轻纱丽人,早已在案几旁恭候多时。
“李公子前来,实另海棠苑蓬荜生辉。”银姑见众人前来,盈盈起身一拜,右手轻举示意入座,而后击掌两声,便有数名侍女托盘而出,为客人的三个案几摆上珍馐美馔。
“不敢当,银姑这院子的西府海棠确是蜀中难得一见的佳景。”木梓焱和莫爷回礼之际,辛星已被桌上甜香味四溢的果酒吸引去,只径自坐下吸着鼻子研究起来,完全不理会轻纱后探究的目光。
辛星向来不喜欢中原各式虚繁的礼仪礼节,公子也由着她去,莫爷便朝银姑歉意一笑,而后与木梓焱交换个眼神。
轻纱女子这声音分明是以气息在腹腔调和发出,非她本音,身量倒是与此前所见银姑并无二致。
银姑待三人落座,便举起玉盏,“公子客气了,蜀中花木自是与中原不同,我也只是辟处院子怀念故土罢了。若有机会能去五岭一睹南越风光,才是人生幸事,到时可要叨扰李公子一二,在此略备薄酒,先敬公子一杯。”
说罢,一手轻起面纱,一手举杯饮尽,动作干净利落,竟也未得一窥面纱下的真容。
木梓焱微微一笑:“能得银姑相邀赏花,深感荣幸,以后若有缘在五岭相见,自是在下尽地主之谊。”亦举杯一饮而尽,只是在拿起桌上玉盏的同时,已将辛星方才进入院子便递来的醒香散放入了杯中。
这玉盏中的果酒入口齿颊生香,甘甜醇美,完全不似木梓焱惯常饮的酒水,虽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甜香味过于浓烈了些,像是沾染了太多的脂粉气息。
银姑见木梓焱微微皱眉,“可是这果酒不合口味?”
“这酒甜味浓郁绵长,只是在下烈酒喝惯了,竟失了对果酒的品味,可惜可惜……”木梓焱抱歉的摆摆手。
银姑已挥手示意侍女们撤下,换上清茶。
“看来这果酒可比不得不二山庄的百花酒。”说着轻笑一声,转而看向莫爷。
“敢问银姑设宴邀约,除了饮酒赏花,可还有其他指教?”既对这招待的酒水不甚感兴趣,木梓焱便也无心虚与委蛇。
银姑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木梓焱这么快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想必公子也知道我与木家的渊源。”银姑再斟一杯果酒。
“当年我初入蜀中,曾得木家宗族长老相助,才得以在此有一立足之地。如今木家新家主花珈继位,虽是木鼎天亲自认得义子,并赐以木姓,但到底做的名不正言不顺,木家四部自是有人并非心甘情愿效忠。
现在世人皆怀疑我与木家四部来往,密谋杀掉花珈,另立木家新家主。”
“哦,那银姑是否确有此意?”木梓焱斜眼望过去,一点也不惊讶。
“若有此意,公子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我为何要帮你?”木梓焱挑眉。
“难道公子前来蜀中不是为了五年前将离谷之事?”
“人死不能复生,何况木鼎天早已自食恶果。”木梓焱顿了顿,“最近江湖上人人都在追寻上古神器的下落,比起复仇,对于能逆天反地的神器我可是更感兴趣一些。”
“哈哈哈,木公子倒是想得开。”
“人生在世,总要向前看。”木梓焱两指夹起盘子里一块莲花样的点心,却不送入口中,只是仔细端详着,缓缓道:“帛书上记载的另外两样神器,一个在舜帝之陵,一个在铜树之巅。银姑的眼线遍布各处,对蜀地青铜树应有耳闻吧。”
“江湖传言,能有几分可信?”银姑没想到木梓焱居然是为了神器而来,不屑的哼了一声。
“空穴不来风,总要试过才知道是否属实。”木梓焱不喜太甜的东西,还是放下了手里观察半晌的那块点心,“既然你查到了我的身份,想必知道我的母亲早已和木家断绝往来,不想再有任何瓜葛,既然仇人已死,木家纵使找个乞丐做家主,也和我无关。”
木梓焱只觉周身空气骤凝,却又缓缓散开。
“据说木家封禁秘术已落在新家主手上,若是你孤注一掷要去插手木家的事情,倒是要三思。”
即使隔着薄纱,木梓焱也能感受到银姑的眼睛在一眨不眨的打量着自己,似是在揣摩方才所言是真是假。
自听了木梓焱意兴阑珊的回答,她便也不再追问,只顺着莫爷的话又寒暄了几句。
几人你来我往的交谈,并不妨碍辛星在一旁大快朵颐,酒虽不好,菜色和各式点心倒还不错。
茶足饭饱,辛星心满意足的走出了海棠苑,虽然未见到银姑真容,但欣赏了满院的西府海棠,还研究出了一款奇特的果酒,也算是略有收获,辛星得意的想。
银姑并未亲自相送,只借故身体不适客气道别,遣了起初迎木梓焱入园的两个侍女送三人出府。
才转出海棠苑所在街道,木梓焱便转向辛星:“那果酒有何不妥?”
“果酒中加入了一剂凌兰香,本身并无不妥,只是和西府海棠的香味混在一起,便会使人内力虚浮,若动起手来,便会无以为济。”
木梓焱一挑眉,“哦?那若是我刚刚要和她打一架,我们有几成把握跑出来?”
“十成!”辛星眉开眼笑。
“这么信任我?”
“我是信任自己……”辛星翻了个白眼,公子也太孤芳自赏了,“我刚在她的园子里放了花虱蝇,若是打架,只需洒一点蝇饵,就让她尝尝毒蝇的厉害。”
木梓焱无语:“你知道院子四周埋伏了多少高手么,你那点小计俩如何逃得过他人眼睛。”
辛星气结。
“莫叔,那不是银姑!”木梓焱目光如炬。
“嗯,按照今早心月楼传出的消息,我想银姑恐怕已落入花亦雪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