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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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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蓉城郊外,薄暮的夕阳余晖已洒在稀稀疏疏的竹林间,微风吹过,清脆的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发出低哑深沉的催促声,没来由让人心慌。

    林间小路上,一男一女正在急行,男子脚步有些虚浮,女子放慢步伐跟在一旁,帽檐上的轻纱被风吹起,露住轻施脂粉的秀丽姿容,却眉头紧蹙,眼含忧虑之色。

    “木安,花珈怎会出现在心月楼?”女子一边放慢速度,一边问道。

    “可能我已暴露了行踪。”被唤作木安的男子有些懊恼,“我们先去城外的庄子暂避一下,再联络银姑。”

    “刚刚闹出这么大动静,银姑想必已经知晓,定会有所戒备。”女子顿了顿,“没想到妖女动作这么快,难道就迫不及待要对四十八楼下手?”

    “对了,刚才隔壁那白衣男子是何人,我看他内功不凡,必是听到了你我之言。”女子眼中忧虑更甚,“不过他跟花珈交手,也不知来历……”

    “我在后院碰到过那人,原以为只是一个寻常客人。”木安努力回忆道。

    “隔壁一向是空置的,偶尔徐柳会用,今天他被召去了郡守府,我便没有戒备。”女子叹口气,“也是我大意了。”

    两人说话间已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却突然神色一凛,只觉空气中静静流淌着一种让人汗毛颤栗的气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阵凄清的萧声似有若无的随风从竹林深处飘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哀婉忧郁的萧声很快便靠近了,每个音节都变得清晰可闻,时而高昂,像是描绘一片天地肃杀的景象,时而低沉,又像是诉说着春残花落的如水悲凉。

    随意的音符在林中缓缓荡漾着,每一声都勾人心魂。

    俩人立刻屏息凝气,尽力不被萧声蛊惑,却还是渐渐失了心神。

    萧声戛然而止。

    木安早前受了内伤,此刻已耐不住喷出一口血来,刚缓过神的女子急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抬头望去。

    只见一袭红衣立在竹林之巅,正缓缓放下玉箫,睥睨众生似的看向两人,身后的天空已被晚霞染成了深红色,像血浸透过的绸缎慢慢向远处伸展开去。

    南竹顶梢随风而动,立在顶端的那人却平稳无比。

    “木檀,紫衣部已尽数效忠于我,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薄唇轻起,只一抬手,一块褐色的符牌已扔在女子脚下。

    女子捡起符牌,斑斑血迹下依稀辨得右上角“紫衣”两字,她不可置信的看向红衣人。

    “这符牌怎么会在你这里?你把他们……”只说出一半便颓然跌倒在地,本就被萧声伤的极重,勉强撑着一口气,现在见作为联络信物的符牌都已落入花珈之手,便像被抽掉了全身气力。

    “花珈,紫衣部云姑姑看着我们长大,你竟对她也下此毒手!”木檀双手紧紧的握住符牌,泪水已滑落脸颊。

    红衣轻轻飘落,立于木檀和木安身旁,唇上一抹妖冶的红,红的却不太正常,发出的声音冰冷入髓,“不与我为敌,就不会死!”

    木檀低垂下头,帽檐轻纱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像是在喃喃自语,微不可听的声音从嘴里发出“云姑姑,我陪你一起……”

    她突然跃起,一柄短剑拼尽全身的力气向花珈刺去。

    花珈轻轻移了半步,避开锋芒,只一挥袖,木檀连人带剑已朝一棵粗壮的南竹飞去。

    就要撞到南竹的一刹那,一个黑影闪过堪堪托住木檀,自己却被极大的力道撞向竹枝,细细的竹枝穿心而过,血水顺着竹枝滴落在地上,像是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不自量力!”花珈不屑的整了整衣袖。

    木檀连滚带爬的过去,扶起木安残破的身体,呜咽着不断呼唤:“木安……”所触之处却已了无生气。

    她的帷帽早已不知所踪,一头乌发散乱的披在脸上,却遮不住满脸的泪水和血污,木檀目眦欲裂的盯着仇人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花珈,你今时之恶,来日必会以百倍千倍的痛苦偿还,我木家诅咒你,生生世世永坠烈火地狱,受尽焚烧之苦,万世不得解脱!”

    “花珈,……”

    “家主的名字岂是一个贱婢叫得的。”一阵清冷的声音传来,说话间,一条素织白绫绕过木檀脖颈,她大睁着双眼倒了下去,地上只余两具温热的尸体。

    只见一着鹅黄色罗裙的女子施然而来,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竟是一绝色丽人。

    每一处五官都极为精致,放在一起更是恰到好处的和谐。

    只是,美则美矣,韵犹未也。

    就像是一副完美的画作,着笔之处均细致入微,落色饱满,找不到一丝瑕疵,却美的没有灵魂。

    “珈儿还是怜香惜玉,对叛族男子可不见你这样手下留情。”

    女子朝着花珈走来,脸上不辨喜怒,声音却透着一丝冰冷。明明看起来是二十四、五岁花信年华,可声音却似和年龄相差甚远,听起来要成熟很多。

    “母亲!”花珈见了来人,并不惊讶,“倘若木檀能聪明些,紫衣部便也可归附的心服口服。”

    听到花珈的称呼,女子显然极为不满,目光凌厉了起来,“早说过我不是你的母亲,当年嫁入木家,不得已才以母子相称。”

    花珈略一犹疑,随即向着女子绽开了笑颜,眼波流转,暗含着无限柔情,竟有一股让人惊心动魄的魅惑。

    这笑容让花亦雪倏地晃神,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羞涩。“五日后便是你我大婚之日,我可不想让木家余孽扰了兴致。”

    “放心吧,木家四部皆已被控制,银姑一个外人能翻得起什么风浪。”花珈轻轻挑眉,“况且,她的几处庄子早在我掌握之中。”

    花亦雪闻言,眼中流出光彩,走近几步停在花珈身旁,“我听说,那五岭李公子也来了蜀中。这人不知底细,珈儿可要多留心着点。”

    花珈点点头,伴着花亦雪一同走向她来时所乘的软轿,在轿帘放下的那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蓉城临涣街以彩石铺地,周围小巷深幽,大大小小的茶馆、茶舍有二十多家,而最负盛名的还是坐落在临涣街正中心的不二茶庄。

    要说“茶好不如水好”,这主要与泡茶用的水有关。水有天水、井水、江水、湖水、泉水之分,而茶对泉水、天水情有独钟。

    不二茶庄后院里有一眼龙须泉,即便是茶梗,只要经龙须泉水的沏泡,也会雾气结顶、色艳味香、入口绵甜。

    不二茶庄的主人莫爷在城郊西岭雪山有一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黄香梅,黄香梅花瓣很特殊,有重瓣和复瓣,每到西岭落雪时,莫爷便遣人去收集梅花雪,以瓷瓮盛放埋入地下,隔年取出烹茶,更是轻浮无比,回味无穷。

    有得天独厚的泉水和雪水,不二茶庄便成了蜀中闻名的品茶圣地。

    五岭李公子每回来找莫爷,却不是为茶,而为了不二茶庄特有的百花酒。

    百花酒以糯米、细麦曲和近百种花酿制而成,其气清香,其味芬芳,韵味悠长,一年只得两坛,只为知己者共饮。

    而这次,李公子来不二茶庄,既不为茶,也不为酒,而是为了一个难缠的丫头--辛星。

    茶庄小厮一看到李公子,便极为恭敬的迎进内院,又忙不迭的赶去通报。

    内院雅室里,东阳木雕的茶桌居于茶厅一侧,夕阳透过窗户照在茶桌上方的墙上,光影婆娑下映着一副字画:

    百花酿酒百花醉,梅雪烹茶夏令随。

    清谈把卷论不二,香絮万缕当唯一。

    辛星歪着脑袋打量着这幅字,正纠结要不要冒着被鄙视的风险去请教公子,一个四十多岁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步流星迈了进来。

    她撇下字画,笑逐颜开的跑上前去,拉着来人的袖子,

    “莫叔,好久没见啦,想不想我?”

    “辛丫头,是不是又偷跑出来了?”莫爷爽朗的笑着,想摸摸她的脑袋,又发现同以前一样满是叮铃当啷的银饰,无从下手,于是伸出的手在空中画个圈又收了回来。

    木梓焱看着他的动作跟两年前在阳山岭第一次见辛星时如出一辙,不禁笑出声来。

    “公子,阿楚发出凖哨说你这几日会到,我已恭候多时。木家……”莫爷瞥了辛星一眼。

    “无妨!”木梓焱道。

    “属下已查到,木家当年确实参与阳山岭兵乱,而且目标就是--将离谷。”

    木梓焱似是早已了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木家老家主原有三个女儿,除了嫁给木鼎天的女儿木桐外,另外两个女儿早年便叛离家族,所以老家主不愿再有人提起。

    二十多年前,老家主过世,木鼎天因着木桐的身份继任家主。

    木桐生下女儿木玖清后不久便因病过世,木鼎天随后便娶了一个中原女子花亦雪,还认下了这女子带来的孩子。

    当时木家族人虽有不满,却碍着木鼎天家主身份,且木家祖训倒也未对此事有所禁止,便不了了之。

    五年前,木家的几位宗族长老相继过世,木鼎天和花亦雪行事便再无所顾忌,甚至想要去动木家封禁了几百年的秘术。

    这让木家旁系玄衣、紫衣、绾衣、碧衣四部起了请出族规,换掉家主的念头。

    当年老家主的其中一个女儿离开蜀中后,化名木言长居在南越,并与南越南海郡月府常有来往,木玖清前些年也还在南越找到过自己的这个姨母。

    于是,四部主事人便计划联名请回木言,以族规接任家主。

    不想木鼎天本就出自玄衣部,玄衣部有人走漏了消息,木鼎天赶在四部之前查到木言所在五岭的居所,并借着五岭兵乱,亲自带人灭了将离谷,木家这一伙人甚至伪装成长沙国兵士将附近无辜的村舍都烧了个干净,还放出消息,让大家都以为是兵乱所致。”

    听完莫叔所查到的消息,木梓焱并不惊讶,这和木玖清说得并无半点不同。

    除了,木玖清并不清楚的将离谷的事情。

    早在遇到木玖清之前,木梓焱就猜到母亲的身份绝不简单。

    通晓医理药性、蛊虫奇兽,熟知武学功法、机关阵式,木家一个寻常女子怎么可能做到。

    只是母亲不愿提起,木梓焱便不会追问。

    “现在看来,木桐的死也疑点重重。”木梓焱幽幽道。

    “是的,木鼎天原本在木家旁系也不是很出众,后来竟如此心计深沉。”

    “他是在遇到花亦雪后才如此心计深沉吧!”木梓焱冷笑,“最后还不是栽在这个女人手里,葬送掉整个木家。”

    “公子,听说木鼎天是被他养大的那个儿子花珈所杀,花亦雪带来的那个孩子。”

    “是谁所杀并不重要,他一直只是花亦雪掌控木家的傀儡罢了。”木梓焱望向窗外烧红了的半边天的晚霞,一如当年将离谷的残阳似血,“可有查到木家两个女儿为何叛离家族?”

    “木家祖训,生于宗族之家的男子可娶外族,但女子不得嫁于外族,皆因娶了木氏宗族女便有机会继承家主之位,当年为防家主之位落入旁姓,才设此家训。

    甚至对宗族女下了禁术,如违背祖训嫁于外族,其孩子必夭折。

    木家对当年家主继任者叛离家族一事皆闭口不提,但有流言称她们是喜欢上了同一个外族男子。”

    “还有这么古怪的祖训?这也太不人道了!”辛星本来对木家之事知之甚少,听俩人的对话就似懂非懂,突然提到禁术,便来了兴趣。

    “丫头,这江湖上不人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莫爷笑着瞥了眼木梓焱,“若不是公子,哪有五岭的尧风舜雨。”

    辛星吐了吐舌头,开始发扬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色:“当然啦,我家李公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方才在心月楼还……”

    迎上木梓焱要杀死人的眼神,辛星识趣得闭上了嘴,刚好有下人敲门端上点心来,便自顾自吃去了。

    “公子去过心月楼?”莫爷略显诧异。

    “可是银姑的地盘?遍布蜀中的四十八楼之一。”木梓焱这才意识到心月楼为何如此耳熟。

    “正是。”

    “怪不得木家绾衣部的人会出现在那里。”

    “最近花亦雪的人动静很大,已经盯上了银姑。”莫爷迟疑了下,似乎下面说的话非常不堪,难以出口,“花亦雪和花珈五日后要大婚。”

    说完已经一脸无语:“虽说不是亲生母子,毕竟母子相称了二十多年,这成何体统!”

    辛星一边腮帮子鼓鼓囊囊一边还不忘嘲讽下莫爷老古董心态,“莫叔,这才叫真爱,只要他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木梓焱嘴角一抽,这都是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