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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这里以前有一座红色的假山,那本来是父皇派人乔装之后,去往碧渊海,在海中的商人那里高价够得的,他说要找一处梨花开的最繁茂的地方放下,顾名思义‘火树梨花’,我偏说暖玉阁前的园子里,就生生要来了,我还记得那时皇后娘娘的脸色有多难看”
说着,无忧笑了笑,全然在那回忆中无法自拔。
可是现在,别说那火红的珊瑚石不见踪影,就连梨树都未留下一颗。
站在颓然的乱石堆中,依稀只有一条残破蜿蜒的石子小道有迹可循。
她蹲了下来,用手摸摸面前的那条道路,每个动作,都流连忘返。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她勾了勾嘴角,继续同身后的男子道“那日父皇要你领兵出征,我急死了,整个夏天寝食难安,瑾嬷嬷每日都要同我重复一句话,说你没事的,一定会回来,后来你真的回来了,好像就是在这里,我又看到你。”
那时的曜公子,刚为夏国立下奇功媲。
他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是镇国大将军之后第二个能佩戴宝剑进入皇宫的人。
无忧刚收到他回宫的消息,从暖玉阁飞奔了出去,大抵就是在这儿,再度见到那抹日思夜想的身影。
经过战事洗礼的男子,英姿更加威武。
那一刻,她心潮狂跌,望着他,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无忧抬头,眸中却是放空的。
她看到的,也并非残砖断瓦,而是当年相遇的美好。
少女悸动不安的心,在面对她心上的男子时,那秘密终于被自己洞悉。
原来喜欢便是这样心跳不止。
无忧回头来看了北堂烈一眼,身后的男子,正好将那过于刺眼的阳光遮住,高大的身躯被投射出一片阴影,将她笼罩于其中。
如今的这个人,比她记忆中更加挺拔绝世,独当一面。
他是朝炎的天子,能够征服整个中土的人,她心甘情愿在他的阴影中。
“我想父皇那时候就对你起了疑心,否则就不会有大殿上的试探。”
即便是取那弹丸小国,未有败绩!
那样的才能,不仅让人钦羡,更让夏城壁畏惧吧
“攻打昭国的时候,是我太草率轻狂,早知道输一场,便会省下很多麻烦。”
北堂烈一边说着,将无忧拉起身来。
她肚子已经隆起了弧度,紫幻对此肯定不已,那必然是个男孩,也许是将来称霸中土的一代圣君。
自然,那要看他的爹娘肯不肯了。
听了他的话,无忧脸上浮出笑意“你也不害臊。”
北堂烈只与她暖色,已经无需再多言了。
若在她跟前都要伪装,人生还有何意义?
在她的眼中,他可以是风曜,也是北堂烈,他就是他自己,这世上只得夏无忧拥有这样的他。
而他,也只会在她面前将自己的所有不加掩饰的展露无疑。
这一点,早就在过往的磨难中,无需再用语言点缀了。
“烈,我问你。”无忧忽然变得严肃。
她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抬起,抚上他隽邪的面颊“若我要这个孩子做朝炎的王储,将来继承你的所有,你愿意吗?”
北堂烈没想到无忧会如此问。
因为在他面前,这女子始终无欲无求,太多的时候,都是他在强迫她。
若非亲耳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他哪里会相信?
但此刻她说了,所以
“愿意。”
这回答是一定的!
她想要的,哪怕他没有,就是倾尽一切都要为她夺来!
有了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无忧眼眸一弯,快乐的笑起来。
“你看,你们朝炎费尽心机想要征服中土所有的国家,可到头来,你却愿意将一切都给我肚子里的孩子,而明谦哥哥最爱的女人是李大学士的女儿,她现在已经成为新夏的皇后,早晚,她也会为新夏诞下龙嗣,反复循环,还有什么敌国你我之争?”
北堂烈曾经是夏无忧的仇人,毁了她的全部,让她一无所有。
然而他如今却给了她一个孩子,并且毫无迟疑的愿意将他的拥有全部给与。
人的贪念是多么的奇妙。
当真正拥有了天下河山,这又变成他所不屑的东西,继而,又有其他想要的取而代之。
北堂烈惊异于这人儿的话语。
她不止一眼望穿了他,还有这天下诸多国君的真正心思。
“无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她已不是在劝他止战,而是要止心。
抓起他粗糙的手掌,无忧对他笑得比阳光还灿然“其实我和孩子,只要有你就够了,只不过”
她顿了顿,脸容上的笑意并未消退,那眼中,那孕育了母性的五官,都充满了包容。
望着他深邃的眼睛,她毫无动摇的问“我想倘若我不问,你是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你将长生花的花液,给了君白,救下他的性命。”
话罢,北堂烈登时怔忡!
她知道了?
她知道的!
是何时的事?
包括在不远处,大张旗鼓听他二人说话的沐君白都错愕不已。
无忧视线远望,移到他脸上去,再看看北堂烈,两个男子的神情竟然出奇一致。
她露出个顽皮的笑,说道“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就那么傻吗?”
“教主!”
“七公子!”
随着一阵急唤,几道身形如疾驰的闪电,眨眼之间,就落到那三人面前。
“夏皇的亲笔书函。”花雕一脸愁色的将那卷轴递给北堂烈。
随她一道而来的四位四神堂的堂主,同样带着难以消散的忧虑。
想来是已经毫不客气的看过那内容了。
北堂烈接过,打开看罢,随之,那脸色亦是深深的阴霾,比他们任何人都更加难看!
察觉他明显的变化,无忧也跟着担心起来。
“烈,怎么了?”
——欲迎回璟玉皇后,拿无忧来换——
两军对阵,夏之谦的书信,便只得这一行字。
苏璟玉乃朝炎国母,碧渊海立下奇功,当朝明相为其兄。
他们苏家一门忠烈,更甚皇后还有身孕,是如何都要将人迎回来的!
否则丨民心必失!
夏之谦这一招,走得果决狠辣。
傍晚回到军营时,众将领已齐齐跪在天子营帐外,求烈皇拿夏国公主换皇后。
那女子本就是夏国的人,与他们朝炎有何相干?
况且若不是皇上对此女一心偏袒,又怎会容夏之谦做大到如此?
就连随行的文官大臣,都以死相逼,夏无忧可无,璟玉皇后不能弃!
他们皇上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更不能背弃他的妻!
朝炎的军帐中,因那一封书信而沸腾,无忧身份尴尬,便悄然离开,自行到远处的山坡上去吹风。
入夜来,那处便只听到花雕打抱不平的声音——
“太过分啦!无忧还不是有了快四个月的身子,凭什么要苏璟玉不要无忧!”
站在一颗大石头上,她正对山坡下篝火丛生的朝炎军营,手舞足蹈的大喊“那些倚老卖老的大臣要死就去死吧!谁稀罕呐!”
真是要气死她了!
“他的生母端木如意还在朝炎军营,难道连这亲情都不顾了吗?!”
紫幻靠在离她最近的那颗树边,看她发牢,对夏之谦这一手拍案叫绝“全天下都知,掌控了夏无忧,等于得了朝炎半壁江山,武顺皇帝岂能不淋漓尽致的利用这一点?”
想想,这女子倒是本事。
北堂皇族费劲心机占了她夏家的江山,而她只凭自己一人,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切。
若她说一句要这天下,还怕北堂烈不给?
了尘迎风打坐,笑着论起来“朝炎的群臣也不是吃素的,早早看出这点,索性让他们皇上早点断了这情分,把小公主送回去作罢。”
“依我看是他们太蠢,低估了忧儿在烈皇心中的分量。”程鲛儿也是恨得牙痒。
“再说,苏璟玉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北堂烈的!”花雕继续火道,所有人当中,最气的就是她了。
红月看了她一眼,再看向那脚下远处的军营。
视线不断拉远,跨过了忘川峡,将新夏的军队收入眼底。
在制高点上远眺,看到的总是比低处的风景更多。
放远望去,满眼星火点缀,遍布峡谷两端。
对阵的两军中,夜色里比那星河更加浩荡壮阔,难以想象真正交战,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但血流成河,是必然的。
“就算璟玉皇后有多不想要那个孩子,或者朝炎的众臣私下都知道这孩子并非北堂家的血脉,她也不可以死。”
“为什么?!”花雕被红月突然的说话惊骇住了。
“太不公平了!明明无忧才是七公子的最爱,就算她是夏国公主,难道她肚子里骨血还会有假吗?”
“唉你真是幼稚!”
紫幻听不下去了,叹息着说教她“朝政之事,两国之争,岂是你想的这样简单?他们要的是名正言顺,百姓信服,和七公子爱谁,谁怀了他的骨肉,根本没有关系。”
“算了,不说这些了。”陆长空适时叫停“我们还是等烈皇和教主做决定吧。”
几个人愤然半响,不知谁忽然问那人儿在哪里,了尘看了眼身后,道“安心了,教主看着呢。”
说罢扭回头来,抬脸对天。
月初之时,这月亮只得一抹镰刀般弯薄。
连天上的这些不可触及的星月都有阴晴圆缺,更何况这善变的人呐
山坡靠后,背风的地势。
无忧捡了块平坦的草地,抱着肚子坐下,久未说话。
沐君白站在她身后,负手在后,同样看着那月色出神。
有他在,北堂烈是放心了,他反而沉重。
那几个呱噪的家伙谈论的内容,被他和那人儿一字不漏的听去,眼下这僵局,该如何破?
眸光落到无忧的背影上,他望着这轮廓许多年了,总是一眼就能找出差别。
如今她有了身孕,在紫幻的调理下,是圆润了些。
真想不到,她竟然就要当娘了。
“沐君白。”沉默中,忽然无忧唤了他一声。
“别!”教主大人赶紧打住,表明立场“我只是来看着你的,你的一切要求不于回应,有什么说法念想,待会回了军营,你自己同北堂烈说。”
“能和他说,我就不跟你说了。”
一句语调平平的话,揶得沐君白瞪大了眼!
他一拂袖,音调提了好几分“你跟不跟我说,我都不想听,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她那点小心思,他还看不透?
就是北堂烈都看穿了,不过是接他之手,将这人看牢。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他要怎么交代?
站起来,无忧转身对正对他,仰头笑道“那我说不说也是我的事,你认为呢?”
见她固执如此,沐君白脸色也软了下来“如果你擅自去了夏营,这场仗就不用打了,我更不会让你去。”
“难道你很想朝炎和夏国打这场仗吗?再说,我何时求你让我去了,我是想让你与我一起去。”
“夏无忧”
“明谦哥哥不会杀我的,就算他不顾亲情,我也还有利用价值。”
她的固执,非今朝才有。
这些年,沐君白鲜少与她对视,他始终习惯在远处看着她的背影,在暗处守护她,直面打交道,当真不擅长。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让她从手中远离。
由始至终,都没有抓紧过。
默然看了她小会儿,他自己都没辙的摇头笑起来
“你是笃定我吃了北堂烈的续命药,所以一定会纵容你吧?”
无忧撇撇嘴“你要是觉得当真亏欠我,就陪我走这一趟好了。”
到底谁欠了谁,早就说不清了。
“若夏之谦真要杀你,不能带你从二十五万大军中全身而退,是我沐君白没本事。”
“你和我死在一起,也算能偿一心愿,赢北堂烈一次,不是吗?”
沐君白大笑!
继而眸光再深定“我忽然有点看不懂你了,但是这次,我会帮你。”
自然,这也是最后一次。
无忧也不会想到,她不过前夏任性刁蛮的小公主,就凭父皇宠爱,专横跋扈一时。
却有一日,自己能够成为这场旷世之战的关键。
世间的人,哪里有什么善恶好坏之分?
不过是看谁做的恶多,看谁又行的善多罢了。
她与夏之谦一同长大,无论如今的武顺皇帝如何,在她心里,那个疼爱她的,亦是光明磊落的明谦哥哥不会变。
就算赢了这场战争,过往的一切都无法追回,不如趁此机会,干干脆脆的做个了结!
——新夏军营——
这儿的气氛与峡谷对面截然不同。
无论是前夏还是如今,夏国的军队都保有一种天性的平和。
也许夏人坦图享乐,却亦热爱无拘无束的生活,单看那帝王家的宫殿修得繁复秀美,便能知这是个怎样的民族。
主帅营帐中,夏之谦站在地形图前,思索着军力的部署。
忘川峡曾是他大夏的疆土,他对这里自是熟悉万分,朝炎有大军六十万,绝对不容小视。
他更深知,若今次战败,那么连新夏都将不复存在。
想到此,疏阔的眉间不由聚拢起来。
“你已经站在这儿不下一个时辰了,先歇息会儿吧。”
李欣儿从帐外走进,将热茶奉到他身前去。
夏之谦低眉望了一眼,接过,再对她展露勉强的笑容“辛苦你了。”
又得一月,再过几日,她体内的蛊毒便要发作,苗王虽给了他解蛊之法,可是那巨痛实在
“不同担心我。”看穿他的心思,李欣儿对他宽慰道“你只要专心做你该做的事,我”
“皇上。”
没等她说完,帐外有人来报。
听那声音,单单两个字的音型,竟然有些颤抖不稳。
泛出疑惑,夏之谦看向帐外问道“何事?”
他分明有吩咐过,没有他允许,不得擅自来扰。
“启禀皇上,十、十三公主她回来了!”
——十三公主,回来了——
夏之谦怔愣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错愕的神采遍布他正阿不移的脸孔。
他的十三皇妹,夏国亡国的罪人,承受了一切错责的夏无忧?
“人在哪里?”李欣儿跃上前来问道。
帐外人又答“已入营中,赵将军已将十三公主以叛丨国罪暂关囚”
“胡闹!”不及那人说完,夏之谦大怒,抬步便要行出去。
李欣儿横身一挡,将他拦住“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可好?”她迅速说道“无忧应该是因为我才回来的。”
“因为你?”
这就更让人糊涂了,莫非他的皇后瞒着他做了什么事?
“午时我派使官去朝炎军营,以你之名送了一封书信给烈皇,让他拿无忧来换璟玉皇后,你别用这眼色看我好吗?”李欣儿说得从容淡定“我有我的打算,再说无忧本就是夏国人,她回来,难道你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