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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笑?”陈小妖扑上去。
“不,我是风畔。”风畔伸手拥住她。
“风畔?”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的哭泣。
红绸再出现时,以人间的日子算,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了,在暗无天日的离魂界里似乎太过漫长,又似乎只在眨眼之间。
一身红衣的红绸落在风畔前面时,风畔正躺在石头上哼着歌,看到红绸动都没有动一下。
“一月后小妖便要嫁了,”红绸站在他跟前道。
白色的魂似乎颤了颤,红绸看着他,在他旁边坐下道:“一个魔投入寻常百姓家,也算那户人家倒霉,何况还有黑白无常时常在周围伺机而动,陈家已经家道中落,几年内陈家三个儿子相继死了两个,小妖是无奈才嫁的,只要她离开陈家,陈家自此便相安无事,而小妖所嫁的那户人家就要继承这样的厄运,所以小妖选了她们那里最罪恶召著的一户人家,父亲是贫官,儿子是无恶不作的花花公子,。”
那魂又颤了颤,这次红绸看得清楚。
“你可以借我的身体回凡事去,我的修为足可保你的魂在凡世一日不会消散,你要不要看她一眼?”红绸道。
风畔终于侧头看她,半晌道:“不过一日,不如不见。”
“就算她嫁人?”
“那不过是这一世的镜花水月。”风畔淡声道。
凡世。
小妖穿着嫁衣,看着镜中的自己,该是喜气的日子,她这世的爹娘却在外面哭,因为她嫁的是个恶人。
人世繁花只如镜花水月,生死兴衰在她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完全可以无动于衷的看着陈家人因她魔的身份带来的不祥而逐个死去,然而十几年人相处,爹娘的疼爱让她不忍,所以她只有嫁,以凡世契约的形式将这样的厄运转给另一户人家。
外面的锣鼓在催,墨幽在她身后悄悄现了身。
“你真要嫁?”墨幽看着镜中的她,虽然与以前的小妖完全不同的容颜,但骨子里确实真真切切的陈小妖,此时她面带忧伤,应该说这十几年里他都没怎么看她笑过,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妖哪里去了?那个只知道吃的妖哪里去了?
羁云刀猛的在他手中现身,他挥刀对着梳妆台一砍,那面铜镜顿时变成两半。
陈小妖连动也没动一下。
“无妨,你嫁过去,我今天就将那新郎杀了便是。”墨幽将刀收回来道。
“你的刀已经被我封印,你还杀得了人吗?”身后有声音响起,墨幽转过身去,却是红绸。
她倚在门上,看着陈小妖的已经梳装完毕,长发盘成了髻,嫁衣着身,神情却无比落寞,不由叹了口气。
外面的锣鼓在催,陈小妖慢慢的站起身。
嫁就嫁吧,一切,无妨的。
由着喜娘将她带出自己的闺房,一路听着爹娘哭泣,她跨出门去。
门外下着细雨,她抬头隔着盖头看模糊的天,风畔,我要嫁人了,你可看到?
他看不到,看到又如何?
手微微的握紧,细长的指甲抠进掌心却不觉的痛,她终于低下头去,回头再看一眼他住了十多年的家,进了轿子。
邻县的沈家,在敲锣打鼓间不久便到了,新郎踢开轿门,将她抱下了轿,然后是拜堂敬酒一连串的事情,她被推来送去,最后终于静下来,被送进了洞房。
新郎在外面进酒,她掀了盖头,看到屋里的黑白两个影子,不由一笑,黑白无常竟也跟着嫁过来了,看来今夜洞房他们也会跟着看。
红绸也显了身,墨幽却失了去向。
“我去过离魂界了,他不肯见你。”红绸看着桌上的龙凤红烛,道。
她没有作声,红绸自怀间拿出妖镜,放在桌上:“从这里,你可以看到他。”
陈小妖没有动,盯着手上的盖头发呆,然后一眨眼,一行泪便滴下来:“今日我新婚,你们先离去吧,不要在这里。”
“小妖?”
“不见也罢,再见又如何?”只是隔着镜子,只是那一抹飘乎的魂,有什么用?
红绸呆了呆,她的态度竟是与风畔一样的。
难道真的要这样?一个永远的呆在离魂界,一个不断的轮回,永生永世再不见吗?红绸叹了口气,收了镜子,一转身消失了。
出了新房,红绸又现了身,远远看陈家大院里,穿红衣的新郎正来回进着酒,眉眼间竟是有几分像风畔,怀中的镜子震了震,她低下头去,明了现了身。
“怎么?”她看着明了。
明了转头看了眼院中的新郎,忽然朝红绸跪了下来。
外面的锣鼓声停下时,下人们将新郎扶进新房来,陈小妖盖好了盒头,听着门被打开又关上。
“娘子,来,我们喝交杯酒。”隔着红纱她看着新郎自桌上拿了酒壶摇摇晃晃的走上来,却猛的又看向一个方向轻轻的“咦”了一声。
那是黑白无常所在的方向。
盖头被掀开,陈小妖终于看清新郎的样貌,竟是意料之外的超凡出尘,尤其一双眼亮的出奇,他盯了陈小妖半天,人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原来的酒似乎忽然间就醒了,只听他道:“我就想怎么有黑白无常,原来你是个早该死的人。”
陈小妖一惊,怔怔地看他。
他晶亮的眼也看着她:“你有什么事未了,不肯随那两个黑白无常走?”
“你是谁?”陈小妖盯着他。
他摊摊手:“你看到了,我就是一界凡人,只是比别人多长只眼而已。”
“多长只眼?”
“阴阳眼,看尽三界。”他指指自己眉心。
陈小妖看向他的眉心,果然他的眉心有一道白光,那不是阴阳眼,而是被封印的神力,凡人是不该有的,看来是哪路犯了事的仙家,而他之所以看不出自己其实是个魔,是因为自己的魔力被红绸封住了的缘故。
“生死不是因为我不肯离去而改变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没死。”陈小妖幽幽道。
新郎怔了怔:“也是,生死岂是你决定的,”他抬头看看桌上的红烛,想了想道,“既然我们有这段姻缘,也必定有它的道理,且让我仔细看看你的前世。”说着坐起来,对着陈小妖闭上眼,陈小妖看到他眉心的白光突然亮了许多。
半晌,新郎有些烦恼的睁开眼,道:“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怎么搞的,难道我的阴阳眼失灵了。”
陈小妖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滑稽的很,终于笑了笑,道:“不是失灵,而是因为我没有前世。”
“没有前世?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前世,”新郎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莫非你不是人。”
“我是魔。”陈小妖盯着他。
“我查过了,天上地下并没有被打入轮回的仙家,我也仔细看过他,他与你一样,被封了印,我看不到他的前世今生。”红绸看着院中那抹修长的身影,眼中若有所思,与陈小妖说话也似乎变得心不在焉。
唐笑刚画了副牡丹,回头看那边亭中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新婚的娘子,一个据说是娘子的姐姐,但唐笑看得出那其实是个神。
回头看自己画的牡丹图,不似之前的艳丽,沾的雨滴,微微耷拉着,像是她新娶的娘子。
娘子闺名陈悦,却看不出她有任何喜悦。
她心里有个人,初时看她,就知道了。
他并不怎么在意,反正都是些不凡的人,有过不凡的事也是正常的,轻轻哼着曲,他拿印,沾了印泥准备盖上去,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去却是陈小妖。
陈小妖拿了一盅补药,走到唐笑跟前,道:“婆婆炖的,让我说是我炖的。”说着放在桌上,低头看那幅牡丹。
唐笑轻笑,还真诚实,抬头看看那头的凉亭:“你姐呢?”
“走了,”陈小妖坐下,看着那幅画道:“原来你会画画。”
“胡乱画的,要不要我替你画一副。”唐笑笑道。
陈小妖说:“好。”说着抬手理了理头发。
其实画出来的也不是自己,那只是自己借用的躯壳,但陈小妖想既然要这样活下去,并且没完没了的轮回下去,可能找些事做会好过一些,离魂界里的风畔应该也是找些事情来消磨那无穷尽的时间吧。
唐笑真的铺开宣纸,开始动笔,眼睛就这么在陈小妖与纸墨间游移着。
他的娘子其实是算不得美的,世间美女万千,比娘子美的举不胜举,她的那具身体散着淡淡的死气,招惹了黑白无常时时的跟着,这样的身体他也并不怠见,但那具身体之内所蕴藏的魂魄,透过她的眼可以看出点端倪,虽是魔,却散着诱人的气息,让他很喜欢与她接近。
“头再抬高一点。”他伸出手,抵在她的下巴上微微的让她抬起头。
陈小妖依着他,抬高了点头,看着唐笑的眼,眨也不眨。
“我脸上有什么?”唐笑摸摸自己的脸。
“你的眼睛像一个人,很像,特别是笑的时候。”陈小妖并不隐瞒,还是盯着他的眼看。
唐笑用笔头挠了挠头:“是个男人吧。”
陈小妖点点头。
唐笑眉一皱:“你偏要这么诚实?说你相公的眼像别的男人,你相公会生气的。”说着伸手将陈小妖鬓间的发理到脑后。
陈小妖伸手抓过他的手:“手指也像。”
“所以呢?”唐笑放下笔。
“所以我并不讨厌你。”
“多谢娘子你不讨厌我,”唐笑其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又算是什么跟什么,再怎么样也是自己娶进门的,“不画了。”他唉声叹气的坐下来。
陈小妖拿过画了一半的画看,虽未画完,但几笔勾勒,神韵都已出来了。
“你还是替我画完吧,我想烧了给他,他可能会看到。”虽然,那并不是她,但却是她这一世的样貌。
听到“烧了给他”,唐笑怔了怔:“他死了吗?”
“魂飞魄散,现在在离魂界。”陈小妖轻轻的捡去掉在画上的花瓣,道。
“离魂界?”唐笑重复着三个字,又摇了摇头,站起来道,“行,那就画完。”说着又站起来,拿起了笔。
正是人间三月,一对壁人,由满院的春色陪衬,当真美好异常。
风畔,听红绸说着陈小妖的近况,因为只是一缕魂,所以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这样也好吧,”听完,他对红绸说,“你可以回去了。”
红绸没有说话,看着四周幽暗的黑,隔了一会儿,道:“最近,我一直向其他仙家了解这处离魂界,离魂界就是混沌地,有破散的魂入此地,此地必有结成的魂去投胎,离魂界的魂只能有这么多,这是离魂界的法则,风畔,作为与离魂界的交换,我可以替你在这里的,换你出去的。”以前是她不明白,她对风畔有情,就觉得风畔对她也是一样的,所以当那个叫小妖的魔出现时,她有很多的不甘,因为那只是魔,根本无法与自己相比,也配不上风畔,她只知费尽心机的破坏,但事到如今,风畔的牺牲已说明了一切,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风畔转头看红绸,应该是在笑的:“我不需要。”
人间的日子过得极快,天界的太上老君对着炼丹炉扇动一下扇子的时间,人间已过去几月了。
所以,两年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红绸极少来了,墨幽上次说要回魔界后果真再也不来了,明了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红绸说,既然无计可施,那就安心做凡人吧,或许上天垂怜,在某一世的轮回中会与风畔遇上。
但陈小妖却知道,虽然她与红绸是一魔一神,正反之间,说到底其实是一体的,所以喜好,憎恶是一样的,自己有多爱风畔,红绸就有多爱,自己有多痛苦,红绸就有多痛苦。
她不想说,红绸替我陪着风畔吧,因为如果自己是红绸,不用别人说,就已经陪在风畔身边,所以红绸也一定这样做过,但结果是什么,其实很明显。
唐家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嫁入而招了厄运,可能唐笑真的是神仙下凡,所以抵了她身上的灾运。
“你劝劝笑儿吧,无后为大,你肚子两年都没动静,他却又死活不肯再娶,陈家不能绝后,你一定劝劝他吧。”婆婆来回叨念着这几句话,终于肯走了。
有人说那是因为陈家作恶太多,老天惩罚,但陈小妖知道这并不是原因,是因为自己这具身体阳寿早已尽了,等于是已死之人,又怎么可能怀孕?
“走了?”唐笑自屏风后转出来,看着自家娘亲远去的背影,暗暗吁了口气。
“其实你可以考虑娶二房,靠我,是绝计生不出来的。”陈小妖转头看他,看他时却只看他的眼。
唐笑已经习惯她这种看人的方式,抓了陈小妖的手握在手中,道:“生不出就不生了,我只要你就够了。”他将陈小妖的手拿到唇边亲吻,陈小妖还是挣了挣,他却固执的握紧。
“娘子,今晚有灯会,我们去看可好。”他说。
陈小妖说:“好。”
她什么都说“好”,万事都说“好”,但却如木头般的僵硬,让人很容易看出,她其实是不想的,或者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但为了证明她还是活着的,是有生气的,所以拼命的附和着。
她心里有人,即使与她成亲两年,她却始终没有忘记。
灯会。
彩灯点亮了整条街,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在唐笑的眼中,这条街远比别人看到的还要热闹,除了人,还有鬼,也有妖,因为这里是喜悦充斥的地方,所以不管是鬼还是妖都贪婪的吸取这种喜悦来助长自己的灵力。
他牵着陈小妖的手,笑着指给她看头顶上的那对鸳鸯彩灯,陈小妖抬头看着,唐笑问她是否知道其中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陈小妖摇头,唐笑便笑着告诉她。
“漂亮的那只是公的。”唐笑指着其中的一只。
陈小妖却已转头看他眉眼间的笑意,然后伸手抚上去。
唐笑怔了怔,回头看她。
她又缩回手,看着满街的亮色,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的好想他,”她的视线聚在一点,道,“唐笑,我现在就已经受不了了,现在才不过一世而已,以后的生生世世我该怎么活,我想我撑不下去。”
她并没有哭,脸上连悲伤的表情也没有,似乎只是看着远处的某盏灯:“我宁愿自己是这盏无知无觉的彩灯,或者这样会好过一些。”
她喃喃的说着,忽来的一阵风将一排彩灯吹得不住晃动,就像此时唐笑的心。
“我陪着你不好吗?我们不如做个协定,这辈子,下辈子,再下辈子,一直是我们两人,由我陪着你,至少你不会那么难过。”唐笑执着她的手,心里纷乱。
也许下辈子,下下辈子,她就可以忘记这个人了。
陈小妖收回眼看他,笑道:“是啊,你可以陪着我,至少我不讨厌你。”
至少我不讨厌你,至少我不讨厌你?只是这样吗?自己等了两年,等到的这句话竟是与两年前一样的。
他觉得胸口有股气流在窜动着,似乎就要呼之欲出,然而同时有个声音如暮鼓晨钟般在胸口的气流冲破桎梏前直冲进他的耳中:静,静,静,静,静。
一连五个“静”字,让他猛的回过神,已静下心来,抬眼,眼前还是彩灯点点,还是陈小妖那张静默的脸,一切云淡风轻。
他闭上眼,吐着气。
“方才你额间的灵力在窜动。”是陈小妖的声音。
“是吗?”他笑笑,“不碍事的。”
不碍事的,只是说说,等灯会落幕,人群散尽时,两人才发现,身边何时多了许多被他灵力引来的鬼怪,贪婪的注视着他。
“娘子,到一边去。”他轻轻的将陈小妖往旁边推开,看着眼前几只长相可怖的鬼怪。
然后,其中的一只出手了,流着涎的舌头像绳子一样朝唐笑卷过来,接着一道紫光一闪,唐笑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那剑带着紫色的剑气,对着那几个鬼怪只是一扫,顿时飞灰烟灭了。
四周又静下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躲在不远处墙角的黑白无常,怔然的看着这一幕,再也不敢靠近半分,而陈小妖也愣住了。
“你是妖?”她盯着唐笑,语气几乎是肯定的,因为他身上虽然封了印嗅不到任何妖气,但那剑上却是妖气如炽。
“没错,”唐笑转头,“我是妖。”眉间忽然显现的金色封印亮了亮就消失了,然后他整个人栽倒下来。
“为何我觉得他很熟悉?”看着床上的唐笑,陈小妖问红绸。
红绸回过头看她:“像谁?风畔吗?”眉宇间确实有几分相似。
陈小妖摇摇头,她不知道,只是怔怔的看着唐笑,听到身后的红绸微微的叹了口气。
额头有温暖的触感,唐笑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是陈小妖。
“娘子。”他哑着声音叫了一声,伸手抓住陈小妖的手。
“红绸替你补好了封印。”陈小妖指指身后的红衣女子。
红绸看着他,表情若有所思。
“小妖,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他说。”红绸道。
陈小妖点点头,出去了。
屋外有槐花的香气,陈小妖抬眼看院中的槐树,自己当时就喜欢蹲在树上看着静海,看他画画,他也喜欢画牡丹,和尚不画佛,却画牡丹,静海也画过她,伸出手帮她摆正头的姿势,所以她说唐笑的手指像他。
她又想到风畔,抢了她的糕点,她在后面追,然后指着湖中的鸟儿问她,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
所以观灯时,唐笑同样问起那句话时,她忽然有种错觉,觉得那就是风畔,所以那一刻当她看着他的眼如此像风畔,忍不住说,自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好想风畔,真的好想,她捂住脸,蹲下身,好一会儿,有低低的哭泣声,槐花不断的落下,掉在她的头上,如同纷乱的心。
红绸开门出来时正好看到这样的情景,怔了怔,出了屋,关上门。
“你在为谁而哭?”她在陈小妖旁边坐下,问道。
陈小妖停下来,含泪的眼看着红绸,然后忽然的抓住红绸的手道:“带我去见风畔,算我求你,只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她细碎的哭声传过屋里,唐笑睁着眼听着,觉得心里撕裂般的疼,屋梁的地方因为他心里的这股疼痛有极淡的蓝光一闪,又马上消失了,唐笑看着自言自语道:“不用太久,快了。”
红绸说:“我不能带你去离魂界,因为你这具身体的阳寿早尽,你的魂魄一离开,这具身体便是即刻腐烂,只剩下白骨,小妖,你要好好珍惜这个肉身,不要辜负了风畔。”
陈小妖便沉默下来,又回复到原来木然的样子,似乎在这之前她根本就没哭过,更没有被思念压得喘不过气。
然后红绸走了,走时对陈小妖说:“有些东西就在你眼前时要好好珍惜,不要有一天失去了,便是后悔也来不及。”她意有所指,然后陈小妖却全没有放在心上。
时间还是过得极快,唐笑终于决定纳妾了,因为大房两年不育,所以娶小妾时便就跟着隆重起来,八抬大轿,双方亲戚,该有的礼数都有了。
陈小妖靠在门边远远的看着前厅里的热闹,身旁是一向服侍自己的丫鬟在不满的嘀咕,说婚礼太过热闹了,说这般热闹又把大房摆在何处?
这些都是人世间的事非,以前陈小妖是不懂的,但现在已经惭惭看懂了一些。
前厅里传来“夫妻对拜”的声音,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嫁唐笑时的情形,满眼的红,唐笑一身红衣叫她娘子,笑得眉开眼笑。
胸口有什么东西觉得极沉,在听到前厅又传来“礼毕,送入洞房”的声音时,她似乎这一刻才意识到,她嫁给那个叫“唐笑”的人已经两年,两年里不看,不听,只顾想着风畔,唐笑的喜怒,唐笑的声音,表情,哪怕两人同床共枕时他的激情将她逼到轻声喘息,她仍是麻木不仁,仍是忽略不看,而这一切的一切竟在这时开始意识到。
她只记得离开风畔两年,却忽略了这个叫唐笑的人陪了她两年了。
“夫人,外面冷,进屋吧。”丫鬟以为她是在伤怀,轻声的劝她进屋。
她点点头,进屋去了。
唐笑挑开新娘的盖头,看到新娘的脸时,有瞬间的恍惚,刚才一瞬间他想起两年前自己摇摇晃晃的挑开自家娘子的盖头,似乎与现在重合了。
他不想纳妾,但他必须纳,因为唐笑的命里有一个儿子,他不能违了天意。
新娘看到他时满脸的惊喜,因为他长得确实不差,他却漠然的,倒了交杯酒与新娘喝了下去,然后对新娘道:“天色不早,我们休息吧。”
床第间,新娘在他身下娇喘着,而他只是木然的重复着那个动作,他忽然明白陈小妖的木然,因为心不在这里,所以什么都是枉然。
“娘子,娘子。”他一声声的叫着,动作变快变剧烈,因为胸口太痛,他想借着那么一点点快意将他忽略去,然后那道蓝光又出现了,起初只是一点,然后变成一个黑洞,在空中晃动着,却在他释放时消失无踪。
他坐起来,心里空空的,然后穿衣下床去。
深秋了,外面有些冷,屋里,新纳的小妾问他到哪里去,他没有应,披了衣直接往陈小妖的房里去。
陈小妖已经睡了,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然后听到开门声,接着是唐笑叫她“娘子”。
她坐起身,点上烛,唐笑站在屋中,看着她,烛光下,脸色苍白。
“你怎么......。”她想问他为何在这里,唐笑却忽然走上来吻住她,将她死命的抱住,几乎嵌进自己的身体。
陈小妖没有推开,任他近乎疯狂的吻着。
“娘子,你心里有我吗?可有我?”他终于放开她,盯着她问。
陈小妖呆了呆,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他怎么哭了?
新纳的小妾在与唐笑成亲两个月后有了身孕,唐笑却一病不起。
就要过年了,刚下过一场雪,天气极冷,陈小妖站在雪中采梅花花瓣上的雪,唐笑生病了,听说用这种雪水熬药有好处。
唐笑的病似乎极重,请了好几个大夫医治,都不见起色,自己的法力被封,她很想让红绸看看唐笑,是不是他的阳寿要尽了?然而红绸自上次后便再也没出现。
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进屋去,看到唐笑靠在床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书,她轻轻的将他手中的书抽掉,然后只觉得眼前有道蓝光一闪。
那是什么?她回身往四周看了看。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她回过神,低下头去,唐笑已经醒了,正拉过她的手,包在自己手中哈气:“怎么冻成这样。”
“你好些了吗?”她歪着头看他。
他笑,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有你在我旁边,我什么病都好了。”
陈小妖低头看着他手心的掌纹,忽然道:“是不是你这一世的阳寿要尽了?”她是魔,凡人的生死大如天,在她看来只是一个轮回,所以很自然的就问了。
唐笑怔了怔:“我阳寿若尽了,那我先在阴间等你,我们一起再投胎可好?”
陈小妖点头,道:“与你在一起也是不错的。”
“如果你心里那个人回来呢?”
陈小妖摇头:“他回不来了。”
“如果能回来,我和他,你选谁?”
陈小妖想了想,抬头又看看唐笑,很诚实的说道:“他。”
唐笑苦笑着,其实,他早知道答案的,胸口有东西在翻腾,他又拥住她,道:“与我说说他吧。”
陈小妖温顺的靠着他,道:“他没你这般对我好,他总是凶我,总是欺负我,他也像你这样会画画,也替我画画......。”
她轻声的说着,一件事一件事的说,唐笑听着,然后抬起头看着前方,蓝光中,那个黑洞随着陈小妖的声音一点点的扩大,它似乎凭着陈小妖对风畔的思念而越变越大,只是陈小妖看不到,专心的一句句的说,然后唐笑忽然胸口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那个黑洞同时晃了晃,却并没有消失。
血溅在陈小妖的身上,陈小妖吓了一跳,拿了帕子替他擦,唐笑似乎因为忽然的吐血,有些神志不清,抓着陈小妖的手叫着:“小妖,小妖。”他从来都是叫陈小妖娘子,他从不知道陈小妖是叫这个名字的,此时却一遍一遍的叫,陈小妖没有发现,只顾替他拍着背顺着气。
唐笑终于静下来,沉沉的睡去,陈小妖惊魂未定的看着他,真怕他就什么死了。
红绸在陈小妖的身的现了身,眼睛望了那个黑洞一眼,已经差不多了。
她跨进门去,看到床上唐笑的脸,几月不见他竟瘦成了这样,她是神,本是没有凡人那么多情绪,此时两滴清泪自眼眶中淌下来。
这个傻子。
“他应该活不过新年了。”不知道这句话对陈小妖是不是残忍,如果她心里只有风畔,是不是这个人的死活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
陈小妖身体颤了颤,回过头去,看到红绸哀伤的脸,嘴张了张,又闭上了,她想求红绸救救他,但他说,他会在阴间等她一起投胎的,那么救也没什么好救的。
却听到红绸问她:“陈小妖,你为什么不求我救他?”
如果陈小妖求她救唐笑,红绸想,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救。
这是那只妖自己的选择。
她用追魂引追到昏迷中唐笑的魂魄,果然,他在用自己的灵力修那个洞。
而他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了。
“你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她站在他身后,轻声道。
唐笑回过头,淡淡的笑:“我也努力过,我甚至自私的想和她约定,来世,再来世一直由我陪着她,但她心里只有风畔,我有什么办法。”
“那就不要管,好好的做你的妖去。”
唐笑闭上眼,长长的叹息:“我没有办法不管她。”
“魂飞魄散你也甘愿?”
“这不正是离魂界的法则,用我的魂飞魄散换回风畔,那样她又会回到原来那个爱笑爱吃的陈小妖了吧。”
陈小妖彻夜的守着唐笑,红绸说,他死期就在今夜。
她又体会到了那种感觉,风畔离她而去时的感觉,彷徨不定,像个无依的魂。
原来,她其实很在意唐笑的。
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来,这次,是为了唐笑。
唐笑睁开眼时,正好看到陈小妖的泪,一瞬间他觉得那是错觉,陈小妖为他哭,可能吗?
“你是为我吗?为我哭了?”他吃力的说出几个字,伸手想去擦陈小妖的泪。
陈小妖点头,抓住他抬到一半便再也抬不起的手。
“不要离开我,你离开了,便再也没人陪我了,唐笑。”她终于叫他的名字。
唐笑的手在抖,脸上却努力的笑:“傻瓜,你并非凡人,怎地瞧不透生死,要知轮回不断,我们总能再见的。”
“那你要在阴间等我。”
“好,我等你。”等不到了吧,他这一死,从此魂飞魄散了。
怎地就比风畔晚认识她呢?怎地以前总是红着脸不敢对她多说些话呢?如果要说不甘心,他最不甘心的就是真正的那个他没有对她说过喜欢,也再没机会,在她眼里只有风畔,可能也会记着唐笑,但绝不会有他。
“小妖,拿着它,即使你后来与风畔在一起也不要扔了它。”他的手心忽然多了块小小的铜片是铜镜上的碎片。
陈小妖看着掌中的碎片,似乎有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一片茫然,抬头再看唐笑,唐笑痴痴看着他,道:“小妖,再笑一次吧。”
陈小妖嫁给唐笑那天,明了现了身,看了眼院中正在敬酒的新郎,向红绸跪了下来。
“让我附在那新郎的身上吧,我只想陪她一段时间。”
“你疯了。”红绸甩了甩袖子。
“只要封住的我妖气,小妖不会知道的,”他语气坚决,“我是镜妖,红绸,你知道我的能力,只要我在一个地方超过一年,通往另一界的门便会打开,我借着小妖对风畔的思念,就能打开离魂界的门。”
“离魂界不比妖界,六界的门你确实可以打开,离魂界却并不在六界之内。”
“那就用我的魂来修,小妖的思念和我的魂魄,我必能修出一道门来。”
红绸问过明了:“重复着风畔对小妖做过事的,比如画画,比如看灯,来一遍遍的逼出小妖对风畔的思念,那感觉极痛吧?”
明了说:“是的,就像拿我的魂来修补那道门一般疼痛。
唐笑再醒来时,已是春节以后,唐家人说要入棺葬了,陈小妖坚决不肯,因为红绸说唐笑会再醒来。
她一天天的等,唐笑醒来那天阳光明媚,她趴在唐笑的床边半梦半醒。
然后有一只手轻轻的抚她的头,她下意识的抓住,接着整个人一震,迅速的抬起头。
唐笑睁着眼看她,笑容温柔。
“唐笑?”陈小妖扑上去。
“不,我是风畔。”风畔伸手拥住她。
“风畔?”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的哭泣。
那眼泪又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