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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魂梦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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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赤红一片,脑中却空空荡荡。忆起了,全都忆起了――

    那冰雪语调,那冷彻面容,清清楚楚地,明明白白地一一映现。当初怎生便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忘得冷淡无情。傅沉,你没有良心的呀。

    我睁大了眼睛,只觉得眼眶空空的,半滴眼泪也流不出。万把年来满心只记得他的背叛,他的阴诡,却将本该是最重要最应铭记在心底的他的好全部抛却了。

    女子素来心眼浅,我就是那针尖,小而利。只懂得拼了命往死里钻。

    那时的我已经可以很长一段时间不想他了,可以用不那么愤恨的语气提起他了,可以平淡地同三姐讲述那段曾经了。

    我以为这样,就不会再动心。所以我想去看看他过得如何,妖神是否兑现了承诺……结果遇到了游钧。

    在那段被我忘却的曾经里,我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只是靠近一点点也会很高兴。甚至不介意他眼中的我是一只大花猫。

    在他那里我体会到之前从未有过的幸福,我能够尽情地撒娇耍赖,不用担心他会否利用我。那段日子太过美好,美好到转瞬即逝。

    那时我还傻傻地以为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直到他死的那天,他的手半举在空中,语声颤抖。

    “妙,听话……不哭。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是妖吧。不过没关系的,妖也好,人也罢……只要是你,我都会……咳咳。”

    “你知道么?圣女不仅仅主持祭祀事宜,她还是……咳咳,我的,妻。”

    “别哭,忘了我。我不该成为你的故人,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你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你值得遇上更好的……”

    我勾起唇角,幽幽笑了。笑声在寂寂的旷野上,和着人群的嘶哑哭喊,四处冲撞。

    你看,我听话,将你忘了。

    掩住了面,泪水从指缝中落出,怎么也停不下。

    一滴,两滴,三滴……渗进脚边。

    那些尖叫呼救似乎是在一瞬,间消失了,耳边只听得一下似瓷器碎裂的声响,我仰头。冰蓝色的光屑倾倒在空中,煞是好看。

    背上忽然像被火炙烤着一般,又热又痛。双膝一软,身子骤然脱力,跪倒在地上。

    又仿似有千万根针同时在身上戳刺,真有一瞬,我忽而没了勇气去抵抗,想着若是就这么痛死便罢。

    但这想法也只一瞬,到底还是舍不得人间寂寞,我要活。针尖麦芒如潮水退去,冷汗早已涟涟。里头着的小衣湿透,像被活脱脱褪了层皮。

    我伏在地上不断喘气,不知消磨了多少时光。

    闻得脚步声渐近,心生警惕,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使不上半分力气,依旧软软地倒在地上。

    我自嘲,眼下不像只狐狸,倒和蛇一般了。

    手边出现了一对小巧玉足,我勉强能抬起头来。

    来人打着赤足,衣袍破烂,身形娇小,似个孩童。再往上,粉颊檀口,面如寒霜。一时间,这张脸与久远记忆中的那人重合,我怔愣于当场。

    他张口欲言,却又踟躇,“……”我企盼从他口中听到那一个字。两片薄唇上下触碰,皓齿在唇瓣上短暂停留,“傅沉。”

    绽开笑颜,虚浮勉强却是发自内心,“哎。倚初……”

    他将我从地上扶起,度了几分灵力。灵力灌入,流水一般游走于四肢百骸,方才受尽疼痛的躯体好受了许多。

    他还要再传灵力于我,被我抬手制止。“再多无益。”

    他修水系的术法,我体质属火。一句话,点到为止,我俩会心一笑。再看四周,颓垣断壁,杂草丛生。幻境早已崩塌,光屑飘散在空中,忽闪忽现。

    紫衣翻飞,体态妖娆,我哽了哽,这人恁地眼熟。

    噫,他不正是前尘镜中令双缘失去记忆的细长眼男人吗?

    他在这里做甚?脑中飞快地闪过数个念头,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最终还是防备起来。他的身周有许多模模糊糊的黑影,我看不真切,但若是没有猜错,应当是邪气。

    他在我眼前缓缓打开一柄骨扇,掩住下唇,细长的眉眼露出几分狰狞,很快抹去。

    “傅沉。”听得我的名字自他口中说出,忽而一阵恶寒。很讨厌的感觉,潮潮的,像是梅雨季节干不了的衣服。

    我没有应答,只是紧盯着他。生怕他造出什么妖来。

    见我这架势,他饶有深意地浅笑,“别紧张,你们的对手不是我。”撂下这一句,他的身形虚空晃了晃,消失在眼前。

    诚然,他说得没错,我们的对手不是他。但我仰头望了望几乎要冲上天去的波涛,不安地咽下口水。腿肚子直打颤,真……真不是鄙人胆小,只是骨子里带出的惧怕……唉!

    江倚初此时离我极近,自然发现了我的异常。“莫怕。”当下在周围张开结界。“此地怕是要被水淹了,他们还在外头,还是早些出去与他们汇合为好。”

    他将银剑插|入地底,口中念诀,气旋扭转撕裂开来,里头阴暗幽深。

    我点头,由他牵引着离开此地。踏入结界,我倏然回头,水浪翻滚,张开了大口,将凌波阁一点一点吞噬。

    闭上眼,不再留恋。时间的车轮辘辘向前,而我自然也不能只沉湎于过去。

    在心底暗暗说道,这一世你可跑不脱。

    出来时不见双缘他们,我向江倚初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在地上搜寻一阵,缓步上前,拾起地上还未融化的怨气结成的寒针,若有所思。

    寒针在他指尖飘散成雾气,同时发出凄厉尖叫。我压抑住心口不断翻腾的血液,从灵墟中取出前尘镜。

    “用这个。”

    他接过,指尖在镜框边缘滑过,镜中骤然出现了一张脸――是文雨微。

    还有双缘,夜冉,沈若馨……

    画面几番变动,江倚初指尖泛起白光,前尘镜霎时被包裹在白光之中。眼见光团忽大忽小,最后落到地面,化成一只小兽。状似兔,无耳,身披白毛,若论起来更像是一个毛团。

    毛团就地绕了几圈,全身白毛耸动,未几突然一骨禄向前翻滚。

    我不明所以,见江倚初迈步也随之跟上。

    跟在那毛团后有一会儿工夫,只见四周草木倒伏,泥土翻出,斗法迹象愈发明显,想是离他们也愈发近了。

    毛团在地上滚了一会儿,忽而顿住,紧接着倒滚回来,绕到我身后停下。

    我还未来得及发问,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煞气化成的小箭直直射来。

    红光逼近,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急急上前一步,一把将江倚初拉到身后,正面对上那支小箭。

    想调动气息将其拦下,银光闪过,那支小箭便在我眼前破碎、消散。

    我凝神一看,江倚初背对着我,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前,持剑而立。

    “傅沉,你就不能好好呆在我身后……”他偏过脸浓眉拧紧,语声严厉,不知气什么。后来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话语戛然而止。他也将脸转了回去,留给我一个……嗯,有点别扭的背影。

    我愣住,盯着这个坚定别扭的身影良久。他这是何意?

    眉梢不由上扬,再上扬;唇角不由牵起,再牵起。唔,我好似有些明白了。

    俯身在他耳畔软语,“那你可要好生护住我,倚初。”声气逐渐低下去,唤他名字时还刻意在末了朝他耳洞呵出一口气。

    我饶有兴趣地见他的耳根逐渐染上绯色,见他的脸色由白转红,方悠悠直起身子。

    “嗯。”他小声应了,头脸都没转回来看我。

    唇畔浮上一朵清浅的笑容,我故意道:“哈?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他调过头来,见我笑得暧昧,又调过头去,任我再怎么敲打,也不露半点山水。“跟紧。”说着他举剑挥开飞来的一支小箭。

    逐渐靠近,投来的攻势越发急。除却文雨微的小箭,偶尔还有双缘的木藤,沈若馨的光矢以及夜冉的……嗯,风骚的气息。

    忽闻一声尖啸,只觉地动山摇,天地几欲崩坼。暗道不好,和江倚初匆匆赶去,抵达时恰恰得见山林树木如波潮涌动,足以遮蔽云月的怨煞之气笼在上空,望而生畏。

    文雨微便站在那满天怨煞之气下,身后的墨梅斗篷被风鼓起,上下翻飞,暗红色的血纹已爬上她的两边脸颊,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怖。

    她仰天怒吼,一时间怨煞之气像寻到回家之路的孩子,朝她的身躯拥去,全数灌入。

    入了邪道。

    江倚初面色不佳,冲着夜冉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向文雨微攻去。

    “穆姑娘,她俩劳烦你了。”临去前仍不忘交代双缘。

    双缘没有多说什么,爽快地应下,一手牵着我,一手拉住想要跟去的沈若馨,默默退到角落。她掌心爆出金光,从中飞出数十根枝条在我们周围缠绕连结,形成一个密实的保护罩,只留了一条小缝儿使得我们能够望见外头的战局。

    夜冉催动法术,地面大小石块滚动,聚到一处拼出个三人高的石人。石人体型虽庞大,动作可不迟缓,“吭哧吭哧”地向着文雨微而去,两手在地上一抓,轻而易举将文雨微紧紧攥在手中。

    文雨微半点不慌乱,待得怨煞之气全数纳入体内后,猛然睁眼。她的脸起了奇怪的变化,像是多出了一张脸,时而是文雨微,时而是别的什么。两张面孔不时交替变换,逐渐趋于统一。

    我仔细盯着看了半晌,从文雨微的轮廓中认出了其中另一张脸――裴沁!

    怎么会是她?现在回想,裴沁当年的确像是沾染了煞气,成了怨鬼。也不奇怪,她修炼媚功,因她而死的人不计其数。身上沾的人命多了,自然便容易被这些东西看上。加上她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不足为奇。

    文雨微也一样,文家灭门使她沾惹上煞气,之后相里沫等人的死令她心生怨恨,种种契机使她成了怨鬼,可这二人又怎么会融到了一起。

    我想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她俩本是一人,文雨微不过是裴沁的转世;其二有谁通过某种手段使她们融为了一体。

    前者倒没什么,若是后者那人又有何阴谋?脑海中忽而闪过一对狭长的眸子,我暗自心惊,莫非真是那个细长眼男人所为。

    他到底意欲何为?

    我也不知究竟该称呼她什么?裴沁?文雨微?都是,但又好像都不是。

    便称她怨鬼罢。那怨鬼口中喷出汹涌煞气,所触之处,石化土消。一眨眼工夫,石人的手臂被融了个干净。她的身边起了厚厚一层雾气,将她密密实实地护在里头。

    夜冉很快将石人重新粘连好,又从地上堆出三个石人,四面夹击,将怨鬼团团围住。

    江倚初见到那张脸时,显是愣住片刻,但很快举剑发出剑招,动作比先前更快更猛。凌厉剑光划破重重浓雾,直冲她去。银光包裹,将浓雾生生割裂开,夜冉瞅准时机,调动一柱土块朝浓雾猛击,一下将其打散。

    江倚初便在此时挥剑,弯月型的剑光直逼对手。怨鬼见屏障已失,体内怨气暴涨,倾泻而出,狠狠撞上剑光。

    乌云掩盖月色,风云变幻,像是个暴怒的妒妇,五内俱焚。

    三者越战越凶,久久僵持不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没有一次如现在这样,迫切地想加入到战局之中。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刻我调动不了灵力,无法相助。算算日子,似乎又快到了。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脚踝痒痒的,我低头望去,白色毛团蜷在脚边,瑟瑟发抖。我蹲下去将它托在手心,再站起那一刻脑中听到了一个细细的弱弱的声音。

    “她的法宝是斗篷,想办法把斗篷摘了。”

    心音。

    是这小家伙么?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喂!我可不是小家伙,论岁数,我可比你们大多了。”

    哦,老东西。

    “你……哼!”毛团小巧的鼻子不断耸动,背过身拿屁股对准我。

    我没有同它多纠缠,忙将这一信息告诉双缘,着她用心音知会鏖战着的二人。

    他们心领神会,一攻一守配合默契,招招直取怨鬼那件素雅的墨梅斗篷。

    怨鬼也反应过来,将那件斗篷护得越发严实。但百密终有一疏,银白剑光擦过斗篷,划开了一道口子。无数怨煞之气从中溜出,她眉头一拧,发起攻势。

    三人斗得难解难分之时,一道黑影渐渐接近,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是那个细长眼的男人!

    他们岂不是很危险,一时情急手上捧着毛团便朝他们跑去。说来倒也奇怪,没有一点灵力的我竟然轻而易举地穿过双缘的枝条,并且转眼冲到他们中间。

    谁知细长眼的男人不是朝着江倚初他们去,而是忽然出现在怨鬼身后,一把拽下她身披的斗篷。随后手掌探入她的后心,怨鬼的脸孔便霎时萎缩下去,成了一把烂骨头。

    一切来得太快,谁都没反应过来。他举扇轻而易举挡住江倚初他们未收住的招式,面露失望,“唉,我还是高估你们了。”

    扇子轻摇,“有缘再见咯。”一下没了踪影。

    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放下心来,翻涌的血气抑制不住,唇角呕出血来。

    两腿一软,直直地歪向一旁,身后一个宽厚的胸膛稳稳接住我。

    晕迷前我仍在想,这大抵就是书中写的吐血吧。

    《第一访谈》

    受访者:傅沉

    本期特派专员:仍是核桃

    核桃:咱家男主将你护在身后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贴心呢?

    沉:有!当他抿着唇持剑为我挡去攻击,当他沉着脸回头让我乖乖听话,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

    核桃:以身相许?

    沉:(正义凛然脸)不,从今以后这个翘臀,由我来守护!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