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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足足等到晚霞布满西天。
落霞在天边渲染出妃色的幕布,云层层叠叠,不浓不淡,看样子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我在姻缘树旁帮着那些投不中的姑娘,投中一个一文,但后来我发现,教姑娘们投中,人来得更多,所以一次两文。
“啊!我投中了。姑娘真厉害,轻轻点拨一击即中。”又一个两文到手。
“是姑娘用心之诚,感动上天,缘分使然,我不过是小小推动罢了。姑娘定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恩爱如初。”我尽拣这些小姑娘爱听的话说。无论是什么,漂亮话都是爱听的。
即使是自己的功劳,也不能全揽在自己身上,嘴巴巧,这财路不就宽了。
“多谢姑娘。”道谢的女子满面飞霞,与同行的伙伴嬉笑着走远。这时姻缘树旁已经无甚人走动,之前抓住我要卖祈福香带的小哥儿也准备收拾桌子回家。
鞋底与石板的摩擦声渐响,虽然那人故意放轻了脚步,然则狐狸耳朵尖,我仍是清楚地听到那脚步越来越近。
我不动声色,等着那人走到我身后。
“姑娘可否也教教我这个怎么投?”枣花纹的祈福香带摊在白净的手掌中,我回头,不期然撞上一对含着笑意的眸子。
心绪有了些许紊乱。“公子,先交钱,后教授。”我伸手凉凉道,“公子的话要一两银子。”
让你这几天都躲着我,害得我没故事听。
他反手将香带扣在我掌心,倏忽便收回手,淡淡道:“这是什么道理,刚刚那几个姑娘要两文。到我这,你却狮子大开口,要一两银子。姑娘,做买卖得讲道义。”
“堂堂七尺男儿,竟和弱女子相比,真真是羞死人了。”我拉过他的手,把香带塞入他掌心,“好,你让我讲道义,这个还你,别找我。”
他低头闷闷笑了两声,见我这般,很是惬意的模样,“好了,别生气。如果因为刚刚故意与你假作不识,我向你道歉。这是一两,给你。”
我接过银两,放缓了声音同他道:“我没有生气,你不必道歉。我知道,我和你相识尚且未满十日。其实你我也不是那么熟。毕竟那是六王爷,位高权重。将军之子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同住,别人若是知晓会乱说的。”
“还说没生气,你我虽相识不过数日,但我与你却很是投缘。六王爷不比他人,他不简单。我不想你因我置于险境。”
其实在他说这话之前我就有如此想过,但当时这念头刚一冒出,立刻被我按压下去。
我来历不明,凡人看来,我不过是山里的粗野村姑,而他是将军之子,身份尊贵,我这么想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如今被他这么一说,觉得我真是低估自己也小瞧了他。他这般不介意身份,爱民如子,我是不是应该以身相许?啧,瞎想什么呢!
“不是,我真的没生气。你我萍水相逢,你对我多番照拂,还让我住进将军府,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他眼中的笑意散去,俊脸沉了下来,声音中也带上几分薄凉,“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这么推心置腹地分析,苦口婆心地劝说,难道我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我想表达的就是:第五小儿,洒家要去外头耍了,不和你在将军府里过家家。
“承蒙照顾,但我想我也该告别了。”果然鄙人还是没这胆量直抒胸臆,唉瞧我这怂样儿……不过还好,之前顺了小淼书的清云簪,小是小了点但胜在做工别致,押在当铺应是能换得不少……唔,凡间叫做“盘缠”的东西。
他眼眸微弯,虽是笑着,却将我的心揪着,与他一起疼痛。他身后金黄的光线在他琥珀色的眸子中洒下碎金般的光影,带出些许迷蒙,“非走不可么?”
他的目光让我想起初生的同族,也是这般脆弱与迷茫,我不由自主地心软,然则爱玩的心理终究占了上风,“要不这样,如果我将这香带扔上树,那么我一定要走。反之,我就再多留一月,如何?”
“好。”
我和他都知道,这不过是在安慰他。
我接过香带,往树上一掷,一如先前教导那些姑娘一般,这一次也会是一击即中。
这回却出了意外。斜下里一粒石子飞出,打偏香带,我尚未来得及阻止,香带已落在地面。
是谁?不会是第五幸,他就站在我身边,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难道连老天也要让我留在他身边么?
我捡起香带,回头对他粲然一笑,“你看,老天也要我多留一月。”
他却不像我想象中那般欢喜,唇角勾勒出的弧度依旧暖人,眼底却是一片悲凉。
我的心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若是当时我能预见这一月内发生的种种,我还会不会留下?不过是一念,从此一生坎坷。
“两位果然相识,子清你倒是好样的,有如此佳人竟假作不识。”
太过注意第五幸,以至被这突然响起的低沉男音惊起,脚步错乱,身体也晃了晃,竟似要跌倒。
我这一天要出丑几次啊摔。这安王一定是我的克星,绝壁!
那么之前那个石子极有可能是他投出。不过,安王为何要我留下?
第五幸从后赶上扶住我,不出意料地落入他怀中,唯觉暗香萦绕,沁人心脾。
心神不定,我赶紧从他怀中退出,向一脸促狭的安王翩然行礼,却在他身后看到一张如桃李般冶艳的容颜,不由愣在当场。夕欢?
依旧是一席紫裙罩身,几日未见似比初次见又美上几分,不似青梅般过于涩然,亦不若桃子般清甜,她似乎是青涩与妩媚的结合体,将二者的优处融合得悄无声息又摄人心魄。
只是此时她的脸色有些许苍白,连唇上的血色也未见,兀自有病态的美。
“何小姐。”
她唇边绕出些许笑,三分疏离,“傅姑娘不必如此见外,唤我夕欢便可。”你这副样子我怎敢,这副情景着实容易让人误会。==
我亦回了个客气的笑容,这时才盈盈下拜,“适才事出突然,隐瞒殿下实属不该。不知殿下可赏脸,改日约个时辰,共饮一席,将草民与第五公子的关系细细告知。”我这是暗讽他多管闲事。
他不恼,仰头大笑数声,“你果然很会说话。”
哪里哪里,鄙人不仅很会说话,还很会整人。
“天色已晚,恕子清与沉沉先行一步。殿下、何小姐,请自便。某告辞。”继而不容我反应,他将我匆匆拉走。
一反常态,一定有鬼。
第五幸将我塞进马车,对赶车的黎叔道:“走。”语气甚是迫切,似是后头有凶猛野兽追赶。
……
马车内软垫起了很好的缓冲作用,加上路途平坦,一路倒是平顺。
只是马车内的气氛不大融洽,我刻意拉开同他的距离,他不做声,只是撩起帘子看着外头风景,眼神涣散似是在想事。
他这副样子太深沉,导致我不敢看他。
“安王殿下似乎对你有些兴趣。”
我埋头盘中瓜果,口中含糊不清,“不是喜欢就行,不过看他那样也不像是喜欢我,还好我也不稀得他的青睐。”
“你可知这是大不敬?若是此话传入他耳中,饶是我求情你的命都得去半条。”
“当着他的面我又不会这样说,真的,我说一句话你莫气。几日前我说她喜欢你那事,今日一见果然当真。有如此佳人,你怎么跟个木头脑袋似的?”我偷偷抬眼觑他。
他低垂眼睫,看不见其中心思,外头天色全黑,从我这个方向看去,里头照不进一丝光亮,“以后别再提这事了。”听不出他话中情绪,更觉森寒。岂料他话锋一转,“你呢?”
愣了一瞬,从容不迫:“如果你说的喜欢是兄弟姐妹般的喜欢,那我也像喜欢我哥一样的喜欢你。”
诚然,我只是实话实说,玩暧昧这么高段的技术,鄙人这么低端实在耍不起来,但我仍然十分忐忑地小心问,“第五幸,那你呢?”
“你不是同我说,你双亲将你托付给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抚养,何来哥哥?”他偏过头,眼神锐利。娘呀,说漏嘴了。
“那个,是邻居家的哥哥。”
“嗯?”他唇边抹开一丝笑容,分明是不信。
我垂头丧气:“好吧,我承认。下山寻找双亲是我编出来骗你们的。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你胆子倒挺大。”他两指抵住眉骨,很是头疼的模样,薄凉的语气似乎另有深意,“你会武?”
我摇头,“那是什么?”
他皱起眉头,思索一会儿,极为艰难地同我解释,“就是类似于飞檐走壁,踏水而行,以自身劲力伤人。”
“哦,不会。”我继续摇头。这些招数鄙人也是会的,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罢了。
“那你凭什么敢独自偷跑出来?那日在小溪边,若不是惟远等人救你,你今日应该在奈何桥喝汤了。”
我沉吟,面色凝重,“凭我的一身胆量和无人能敌的智慧。”说到这个,委实是惟远大哥太热心,比如英勇相救,比如拜托第五幸照顾我。他不来救我,鄙人也是能搞定的。
那时他说觉得我像他妹妹,夕欢不可能,那就是……==让我独自冷静一会儿。
第五幸扬唇嗤笑,明媚且恶毒,“你?”
QAQ要不要打脸打得这么快。
我不服,反问,“这么说来,第五公子会武并且出神入化了是么?”
“我不喜欢亦对武一窍不通。然则,我的智慧不巧比你高出些许。”
我反唇相讥,“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微微一哂,并不言语。
此后一片寂静,唯有车轮骨碌骨碌的响声,在这无月的夜色中平添寂寥。
眼前有寒芒一闪而过,第五幸赶忙放下帘子,本在行进的马车骤然停止,此时我终于能如愿说出话本中必备的那句话,“有杀气!
为了今天,我已准备了多年,如何将这短短三字念出一分恐慌、两分惊讶和七分傲气?这,是一门学问。
“我们这时候是不是应该从窗户跃出去逃命?”
他厉声道:“好生待在车里。有黎叔在,不会有事的。”话说到后头,语调渐渐柔和,这是在安慰我?
原来黎叔会武,依着外头的生气可知起码来了十数人,若是黎叔不能成功御敌,那就只能鄙人亲自出手了。
我正盘算着该用哪种方法弄晕第五幸,哗啦一声,马车四分五裂。
看来黎叔没防住啊,一名黑衣死士持刀向我劈来,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我颇为无奈地望向第五幸,看来弄晕你之前我还得消去你这段记忆,却见第五幸似下了决心般猛地扑向我,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刀锋磨过皮肉,他闷哼一声,霎时鼻端嗅到血液的腥甜,混合着他衣袖间浅淡冷香,如梦似幻。
他死命按住我,痛得几欲昏厥仍不忘对我道:“别动!”说罢,双臂又紧了些。
别动你个仙人板板啊,我不动你必死无疑。
我奋力挣扎,自他右肩探出头,银光乍现,瞳孔紧缩,黑衣死士纷纷倒地身亡。
不久马蹄声纷沓而来,火把照亮这条清幽小径,死亡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这时我方清晰地看到他背后血肉模糊、伤可见骨,我鼻内微酸,直冲上眼眶,眼前雾气弥漫。笨蛋!
他口中仍在喃喃自语,我将耳贴近他两片刀锋般的薄唇,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落下。
他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