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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草莽君黑白明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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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八虎将”手下的弟兄们已经亮起了几十只火把与风灯,加上四边石屋门窗中原本透出来的灯光,红通通,蓝亮亮的将这一片并不宽大的场子照得清清楚楚,恍如白昼。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燕铁衣的模样有些腼腆的站了出来,他那形态看上去相当生嫩,更有点含羞带怯的味道,这不像上阵交锋的武士,反更似一个初懂人事,被尊长硬领了来相亲的毛头小伙子了。

    于是,在那些周遭围立的粗犷汉子当中,便响起了窃笑与嘲弄的声音,他们原认为“屠森”的帮手会是怎样一副威武风范,岂知却指的是这么一个只似他跟班一样的夹生青年!

    燕铁衣的表情,七分是自然的反应,三分是做作,从来,在这种场合中,起初他都是被人低估了的,然而,他也最喜欢被人低估,在对方的错误想法里,他往往会收到莫大的好处。

    有时候,被人轻视,委实也是一种制敌不备的最佳掩护!

    屠森心里在冷笑,他对“八虎将”这些人的幼稚与疏忽感到同样的欢迎,他知道,一旦动上了手,对方就要为他们的有眼无珠悔恨万分了

    但是,在众人的轻慢及怠忽情况之下,有一个人却十分凝重,甚至是隐怀惊疑的打量着燕铁衣,这个人,就是“八虎将”的首领岑二瘸子!

    “煞虎”黄长定看着燕铁衣,冷冷的道:“可真是英雄豪杰出少年,这一位年轻朋友不知是那一路的后起之秀,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更加上这么糊涂的脑筋,帮着姓屠的跑来‘旗斗山’找我们的麻烦?”

    “虬虎”巫子咎笑道:“模样倒还机伶,好生造就,将来不失是块材料,可惜他认人不清,跟着姓屠的胡闯乱搅,固是迷糊,但却也要葬送在姓屠的手上了!”

    那边“巨虎”潘照奇大喊着:“管这浑小子是谁,只要和屠森混在一起就不会是好玩意,死活一遭坑了这两个胆上生毛的野种!”

    “疯虎”薛敬堂也轻蔑又带着讽嘲的道:“我还当姓屠的请了一位什么样的‘人王’来帮打,原来却是这么一号‘大霸天’,姓屠的自己作贱要把老命搭上,这位后生朋友却也晕头晕脑跟着来替他垫底,不知他肚子里敲的是什么算盘?“

    “玄虎”任宇澄平静的道:“约摸是想扳倒‘八虎将’,藉以成名露脸,将来好在江湖上有个光彩说词吧?”

    “无爪虎”全世晖摸着下巴,眯着眼道:“也说不定姓屠的另给了什么好处,或是许他点银钱,或是答应他将来跟着姓屠的闯,姓屠的用这条件来‘提携’后进,好使这小子自觉能窜得快些。”

    “煞虎”黄长定冷硬的道:“傻东西,他只怕没想到只要他跟了姓屠的淌这湾混水,他就到此为止,永也不会再有将来了!”

    摇摇头“无爪虎”全日晖一派悲天悯人的口气:“真可怜,年轻人最忌血气之勇,如果再加上交友不慎,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燕铁衣那样纯洁的展露出一抹童稚无邪的笑,带着几分天真意味的道:“各位老大哥对我竟知道得这么多,连我都不敢相信哪。”

    嘿嘿一笑“巨虎”潘照奇斜睨着燕铁衣:“我们知道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可多着了,小年轻人,你在出山之前,你师父没叮嘱过你叫你常近有道之士,早却无情之友?没教你慎思明办,洁身自好?”

    点点头,燕铁衣笑得有若金童:“教过了,都再三教过了。”

    “疯虎”薛敬堂厉声道:“然则你怎的如此糊涂?竟然不辩是非,不知利害的随同屠森为恶逞暴?你可知道你如今站的什么地方?面对着的又是些什么人物?你上了屠森的大当,他一个人送命尚嫌不足,更要拉你垫底衬背,小子,你被他冤了!”

    燕铁衣微见迷惘的道:“真的?”

    薛敬堂大吼:“我们有闲功夫逗你说笑不成?”

    燕铁衣呐呐的道:“这倒未曾料及,我原以为跟着他来可以露露脸,沾沾光,至少也可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他说过,他是拿定能够吃住你们的,我却没想到会是这等场面。”

    “巨虎”潘照奇吆喝道:“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小伙子,我们答应你放你下山,给一条活路你走!”

    不待燕铁衣回答,岑二瘸子已突然长叹一声,神色忧虑,面容泛着那等凄楚惶苦:“玩笑也开够了,你也把我的兄弟戏弄得差不多了,这为的是什么?燕大当家?”

    “八虎将”的朋友们一时尚搞不清楚他们大哥怎的会如此沮丧法?也没仔细听明岑二瘸子对燕铁衣的称呼,一个个全满头雾水,莫名奇妙的望向岑二瘸子,每一张面孔上,都透出了一股迷惘狐疑的神气

    燕铁衣却面色一整,收起方才的游戏态度,严肃的道:“岑兄好锐利的眼光,我到底在你面前掩饰不了行藏!”

    双手重重抱拳,岑二瘸子躬身道:“多年以来,‘八虎将’容身北地,局盘‘旗斗山’一隅,吃刀头饭,舐刃面血,讨的是江湖生活,走的乃黑道旁门,大当家统率北地绿林,称尊三万里江山,‘八虎将’虽在北地隆威之下伏存,却素未进谒朝奉,亦未承受节制,独树一帜,自来自往,然大当家宽厚仁慈,非但不予排挤,杯水薄羹犹亦匀分于我,度量海涵,诚霸主风范,在此,岑云先行谢过。”

    这时,四周“八虎将”的众人业已一片肃静,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色都转为那样凝重,神态也全都恁般敬畏了──现在,他们已明白了这个“毛头伙子”“小年轻人”是谁,他不是别个,正是北六省的绿林盟主“青龙社”的魁首,一跺脚震山撼岳的枭中之霸燕铁衣!

    镇慑住他们的尚不止此,他们都清楚他们和燕铁衣乃是各行其是,各树一帜的,他们向未遵从燕铁衣的盟主身分,也没有听命于他的号令,更不曾与他所直接统率下的“青龙社”有过任何来往,换句话说,他们乃是自成一股力量,一股在人家无匹潜势之下生长的力量,他们生存在燕铁衣巨大的盟翼伞隙当中,他们却昂首独特,不但酣睡于猛狮之侧,更争食夺利于铁掌之下,然而,燕铁衣却未排挤他们,压榨他们,欺凌他们,燕铁衣任由他们用自己的方法过生活,甚至更约束他的手下避免可能的磨擦,限制他的势力往这边延伸,这些,他原可不必忌惮,原可无须考虑的,任何一个如他这般的黑道雄主都不会像他这样的宽大,可是,他却做得这样完美。

    真正的开阔胸襟,恢宏气度,不一定局限于某一类人的身上,绿林中的豪士,也一样有白道里的英雄们所不及的器宇!

    燕铁衣像岑二瘸子还礼道:“岑兄太客气了,江山是朝庭的,大地乃属万民,谁都有权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燕某何人?岂敢独霸?只要两道同源皆有瞰饭之术,自可循之维生,我燕铁衣怎能独吞全份?”

    岑二瘸子敬佩莫名的道:“早闻大当家仁满天下,厚待四海,宽严得宜,恩威并济,今日初见,果然名不虚传,‘八虎将’谨此再叩谢包容德意!”

    拱拱手,燕铁衣道:“言重了,岑兄。”

    目光四扫,岑二瘸子沉着脸向他的一干手下道:“你们全听清楚了,这一位乃是北地的巨鼎,黑道上首屈一指的霸主,‘青龙社’魁首‘枭霸’燕铁衣,我们这多年来,全是由燕大当家赏的饭吃,若非燕大当家仁厚相待,只要他手指一偏,‘八虎将’在此即无立足之地,飘零天涯犹算大幸,恐怕你我各人连生路皆将不存,可笑你们一个个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在前,真是幼稚荒唐,愚昧之至,还不赶快过来一一叩见燕大当家谢罪领罚!”

    “八虎将”的人们还不待有所动作,屠森已猛的狂笑一声,怪叫道:“姓岑的,你这是干什么!演戏么?演给谁看,你以为来这打阿谀奉承的下作手段就能套住燕铁衣,藉而免却你们那一场浩劫?错了错了,你是大大的错了,岑二瘸子,今天别说你奴颜婢膝,下跪叩头,全改不了燕铁衣既决的意念,便是你剜出心来,燕铁衣也会一脚踢出去喂狗!”

    岑二瘸子脸色铁青,他缓缓的道:“屠森,你说话措词,最好温厚些,如此尖酸刻薄,只怕增加不了人们对你的好感──包括燕大当家任内!”

    屠森冷峭的道:“又想来挑拨离间啦?岑二瘸子,你就甭做那样的美梦吧,我和燕铁衣之间是什么牵连你不知道,你抱住他的大腿喊天试试?看他会不会稍微软活点,饶你们这些人的狗命?”

    燕铁衣不快的道:“屠森,你说话怎么这样说法?”

    屠森狠狠的道:“姓燕的,我警告你不要想动任何歪点子,你来这里原本是要干什么,仍然一样要干什么,别叫他们用眼泪与这条苦肉计把你骗了!”

    哼了哼,燕铁衣道:“我已一再向你表示过,取舍之间,我自有主意,不须你来指点!”

    屠森瞪着眼道:“记着一路上我向你说过的话,记着你为什么随我来此!”

    燕铁衣咬咬牙,脸上宛似刮得下一层霜来!

    岑二瘸子踏前一步,凛然道:“屠森,我要把事情先讲清楚──对于燕大当家,我们由衷的钦佩与感激是一回事,他同你相皆而来的目的又是一回事,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分开来算,你不用着急;更不须担心,我们的过节我们自当一肩相抗,便宜不了我们,也亏不了你!”

    冷冷一笑,屠森道:“只怕你不这样算也不行!”

    忽然“煞虎”黄长定激昂的道:“燕大当家,请你暂且一旁主持公道,莫要涉入这场纷争之中──待我们与姓屠的之间梁子了结过后,你有什么交待,我们听着,有什么惩罚,我们受着,只这件事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助长了姓屠的气焰!”

    “虬虎”巫子咎也忙道:“燕大当家,请珍惜名声,务必三思!”

    燕铁衣苦笑道:“二位心意我是深切体会,然而此事我实有苦衷,如果可能,总希望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法子方为上策。”

    “煞虎”黄长定大声道:“燕大当家!你乃是亲眼看到,姓屠的这副架势,可是能以善甘罢休的模样么?”

    屠森萧索的道:“善甘罢休?姓黄的,你说得也太轻松了,我受到这等侮辱,岂是除了鲜血之外能以消恨的?”

    岑二瘸子低沉的道:“燕大当家,请问,在我们同屠森的交刃中,尊驾将采取什么适应方式!”

    这一问可真是问到了要紧所在,关键之处,燕铁衣正在迟疑着考虑如何回答,屠森已越俎代庖的开了腔:“岑二瘸子,这还用得着问?你先摸着自己心口说一句──你们是要怎么个与我‘交刃’法呀?”

    岑二瘸子冷冷的道:“我想你自己也该有数!”

    嘿嘿一笑,屠森道:“很好,你们是打定主意要一窝子上了,你们这么多人妄想吃我一个,燕铁衣是帮我而来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也要加入一份不说,他与我之间的关系吧,单凭他那样讲究武林规矩,也不作兴以众凌寡,他看在眼里,怎能不打这不平?”

    岑二瘸子目注燕铁衣,平静的道:“大当家可是此意?”

    燕铁衣叹息一声,道:“如果你们是齐上的话,我就不能不助他一臂了!”

    岑二瘸子艰辛的道:“大当家一定也明白,只有齐上,才能自保,凭他的刀法修为,若是以一对一我们兄弟恐怕全非其敌!”

    屠森昂然笑道:“这只能怨你们学艺不精,白活了这大把年纪,却难以作为群殴围攻的藉口!”

    “煞虎”黄长定暴怒的叱叫:“和你这种人,还谈什么道义规矩!”

    屠森尖刻的道:“所以,你们要这种不要脸之下,就莫想拖着燕铁衣也同你们一样恬不知耻!”

    “巨虎”潘照奇叫了起来:“大哥,我们还和这里唠叨什么?并肩子上了哇!”

    屠森狞笑道:“来,通通来,大家拚个血流盈河,尸积如山,今晚上屠某就要痛杀一个淋漓尽致!”

    “疯虎”薛敬堂也咆哮道:“我们豁上看,姓屠的王八蛋,试试谁割谁的人肉!”

    屠森不屑的道:“薛敬堂你这架势,同你的拜弟辛老八一个熊样,色厉内荏,嘴硬手软,除了到时挨剐,半点用场派不上!”

    几句话一出口,顿时引起一片死寂──半晌,岑二瘸子才沉重的道:“屠森,你已见过我八弟辛伧!”

    屠森硬邦邦的道:“见过。”

    岑二瘸子的双眸中掠过一抹惊虑之色,他吸了口气,缓缓的问:“如今,他人呢?”

    屠森乾脆的道:“宰了!”

    于是,又是一片死寂,在这样的僵寒气氛里“八虎将”的人们却一个个热血沸腾,双目喷火,悲愤业已扭歪了那些张人脸。

    屠森那“宰了”的两个字,像是在对方心中埋进了一包炸药,只待引信点燃,则天崩地裂,一发不可收拾!

    岑二瘸子的语气仍然镇定,但却掩隐不住那颤抖的尾韵:“你真狠,屠森”

    一扬头,屠森蛮不在乎的道:“才只是开始,岑二瘸子,狠的场面还在后头,你会亲身体验到的!”

    岑二瘸子悲切的道:“你今晚来此,目地即是杀戮,本来我认为在容忍之下,可能尚有环转的余地,但你杀害了我的拜弟,屠森,你就准备着承受血腥的洗礼吧,你便想要罢手,亦势不可能了!”

    屠森强硬的道:“简直说你娘的浑话,岑二瘸子,我来此是与你握手言欢的么?打那贱人被你诱走的一天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要取你们的狗命,这个决心,我从未改变,也永不会改变!”

    点点头,岑二瘸子道:“那么,就让我们血血互报吧!”

    燕铁衣忽然高声道:“且慢!”

    屠森怒道:“你又想干什么?”

    没有理会屠森,燕铁衣对着岑二瘸子道:“岑兄,有关令拜弟辛伧,我有数言奉告!”

    强忍悲愤,岑二瘸子颔首道:“大当家,请说。”

    燕铁衣凝重的道:“我平素对‘八虎将’贤昆仲的心性行为不甚明了,今日得见七位,观言察色,皆乃磊落之士,俱属豪迈之辈,想是以往亦然,但各位拜弟‘邪虎’辛伧,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禽兽,无行无德的畜牲!”

    话刚说完,立时引起了“八虎将”一干人的大哗,岑二瘸子连连叱喝,好不容易将大伙镇压下来,方才满脸惊怒之色,勉强平静着腔调问:“大当家名重位高,尊盖一方,如此说来,想是有凭有据了?”

    燕铁衣严肃的道:“一点不错,无凭无据,我怎敢如此轻言?”

    “煞虎”黄长定咬牙道:“若有凭据,拿出来!”

    岑二瘸子叱道:“二弟不可无礼!”

    燕铁衣摆摆手,心平气和的道:“不要怪他,岑兄,在未明就里之前,黄兄对于我在辛伧身上所下的评语,自然不会愉快,但各位听我叙过实情之后,怕就会对辛伧不愉快了。”

    岑二瘸子哑着声道:“大当家,我们洗耳恭听。”

    燕铁衣声音清朗但却铿锵着力的道:“距此六十里许外,有一条蜿蜓于僻野山丘中的土路相通,那里的一片树林内,一个村姑被人施暴在一间草寮中,施暴者先予奸淫,继而杀之灭口,那不幸的村姑于被杀前发出了一声呼喊,因此这一幕残酷丑剧便由而揭破──我来得及亲眼目睹辛伧刚刚干过的这一桩惨事!”

    又是一片死寂!

    过了半歇,岑二瘸子方才抖着嗓音道:“大当家,你,你证实是他?“

    燕铁衣冷森的道:“高个子,虎背猿腰,紫长脸,用的是‘三尖两刃刀’,前腰板带上习惯插一柄短刀,而且,他自称他是‘八虎将’的老八‘邪虎’辛伧。”

    “疯虎”薛敬堂脱口道:“天爷,这可不正是他?”

    岑二瘸子苦涩的道:“大当家,我是说,你能证实是他干下的这桩丑事?”

    燕铁衣深沉的道:“我亲眼目睹──他又完全承认。”

    “煞虎”黄长定激昂的道:“干下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他怎会毫无顾忌的承认?”

    目光冷凛的注视着黄长定,燕铁衣缓缓的道:“第一,因为他自恃功夫不弱是地头蛇,又有似你这样的兄弟撑腰,方才百无禁忌,肆意猖狂,其二,他已打定主意要把发现此事的人一并杀却灭口,因此不须顾虑,其三,他根本贱视那村姑的生命与贞洁,以为他应该可以做那种事而不必负任何责任,其四,他不知我是谁,其五,他更不知屠森是谁,黄长定,这些理由够不够?”

    在燕铁衣那宛若利刃也似的冷锐眼光下,黄长定不禁感到少有的畏惧与瑟缩,他低下头去,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燕铁衣又沉重的道:“我以我的名誉,甚至生命来为这件事做见证,如果你们为了与屠森之间的旧怨而拚斗,我容忍你们,但是,若以此事为藉口,我抱歉不能苟同,各位与屠森的──,他不应过于相逼,杀戮更为我所反对,然而,他除去辛伧和那名爪牙,我绝无异议,相信各位也不该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