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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午饭,玫瑰和沧海约白飘雪在马府见面。
立于马府湖心亭处,白飘雪无意中往前一看,顿时眼前一亮:亭台绿树之间,一黑一白两人翩然而来,风度脱俗,飘飘欲仙,俨然两个璧人。
来者正是沧海和玫瑰。
白飘雪强压下那种不由自主被吸引、被震慑的感觉,快步迎上前去。
“马明阳——马公子是马老爷的本家侄儿,马老爷不幸辞世,府中事务,暂由他代为打理。”白飘雪跟玫瑰和沧海介绍,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过来的年轻人。
玫瑰看了看,赞道:“马公子好骨相,清奇飘逸,肤色也是如玉着赤,迥非凡品啊。”
但闻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徐徐响起:“能得玫瑰老板一誉,在下幸何如之。玫瑰老板名扬天下,必能明察秋毫,不使家叔含冤九泉。”
众人同入厅中,但见四面皆是镂花槅窗,风意畅通,凉沁习习。厅内布置清雅,满壁字画,旁边一只美人瓠里,插满才从池塘里采来的荷莲。
玫瑰赞道:“满室风雅,主人当非寻常人啊!”
她仰首看壁,“噫”了一声,道:“好字!好诗!看这诗的意思,马老爷在世之时,可是爱好炼丹之术?只是神仙长生之说,终是渺然啊!”
炼丹术,起于秦皇,盛于魏晋。时下风气,富贵人家也有炼丹的,但已不再象前朝一般使用金汞等毒物,更是对炼金术不屑一顾,多半是为了强身健体所用。
马明阳微觉尴尬,答道:“家叔数年前一场大病,病后性情剧变,常说人生苦短,唯求长生之道,才有些乐趣。我们晚辈人等,不敢置评。”
沧海忽然问道:“飘雪公子,案发之地,可曾封闭?”
白飘雪答道:“东院全部封闭,派有人手日夜看护,外人不得入内。两位若要查探,当由在下带路。”
马家豪阔,东院三进三出,房舍簇拥,十分华丽。
马明阳手指偏左一间大屋,低声道:“所有家眷都住在西院,这东院是家叔独居之所,那便是家叔的丹室。家叔……丹室大门洞开,家叔正是暴毙于丹室外的长廊之上。”
白飘雪本以为沧海和玫瑰会去那里,谁知玫瑰眼珠一转,道:“那,我们便先去看水夫人的卧室罢。”
水夫人的卧居,当面便是一张镙钿大床,垂有珠罗帐子。西窗下的桌上,随意丢着一幅绣品,看得出是个未完工的肚兜,针线还斜斜插在上面。
白飘雪从床上枕下,取出一只小小青布包袱,道:“这包袱我们打开过,但因为玫瑰老板要来,故又还原为当时情景,亦是放在先前的位置。”
玫瑰打开包袱,一样样翻拣道:“包袱里只有几件女人小孩平常换洗衣服,包头缠帕,散碎银子约五六两。看样子是水夫人打算跟武南离开前,收拾的简单行李。咦,倒没有武南送她的金耳挖?”
她将包袱重又包好,望一眼梳妆台上堆着的几样珠翠,叹道:“这倒是个出奇的女子,离开夫家,却不肯带走夫家任何细软首饰,这银子只怕还是她积年的私房。”
沧海突然道:“飘雪公子,玫瑰并非出身捕快,或许比不上你们眼光老到——先前你们查勘现场,有何线索?”
白飘雪道:“线索么……我们来时,但见窗闭门开,室内并无任何搏斗痕迹。”
沧海道:“嗯,说明水夫人至少是安全出了门的。”
“可是她的包袱又丢在室内,而且武南未见她翻过花墙,正门守夜的家丁也不曾见她出去……”白飘雪不解道。
马明阳聚精会神地在一旁聆听,此时不禁失声道:“难道是经过暗道走了?”
“暗道?”三人目光一亮,齐齐聚了过来。
马明阳脸上一红,掩饰道:“只记得家叔说过,这宅子建时曾有暗道。不过、不过在下终究只是侄辈,不敢相询,也不知那暗道何在。”
玫瑰摇摇头,道:“但她为何遗下包袱?要为何闭上窗户,却将房门打开?论理说若她早知暗道,必然有条不紊,做好关门闭窗一切事宜后,方可带上包袱离开。她纵不管自己,小少爷的衣服可是一定要带上的。”
沧海双眼微微眯起,道:“说明当时,水夫人是被人叫出去的。事起突然,她不便带上包袱,甚至来不及将门关好!值得注意的是,当时她还带上了她的孩子!”
他以手抚过床铺,道:“平时水夫人一定是自己带着孩子睡觉的,没有借助于奶娘,对不对?”
马明阳愕然道:“正是如此……你……”
玫瑰抿嘴笑道:“因为这床褥下多垫了一床小褥子,想来是为了让小孩子睡得更软一些。”
“所以我们当时也判定,叫水夫人出去还要带上孩子的那个人,一定就是马老爷!”白飘雪说道。
他大步走到门口,一指丹室,道:“丹室离这里颇近,我们问过马家的仆婢,都说马老爷但凡炼丹,总是叫水夫人相陪,所以她母子住在这里,没有住到西院里去。马老爷又好清净,家丁们都在院外,不听传唤是不得入内的。”
他面上显出疑惑神情,道:“也正因为此,我们一直怀疑,正是马老爷叫了水夫人去,她一时不得脱身,只好突下毒手,将马老爷害死!”
玫瑰眼睛一亮,道:“她是怎么害死马老爷的?”
白飘雪答道:“下毒!我们问过忤作,说马老爷曾服食毒药,才会中毒致死的!好端端的人,不是别人下毒,怎会去服毒?”
沧海向空中嗅了嗅鼻子,突然弯下身去,准确无误地从床下摸出一团黄纸来。
马明阳看在眼里,不觉惊讶万分。
沧海他把黄纸展开,说道:“是丹砂。”
这黄纸里包的是辰家炼制的上好丹砂,又称为辰砂。这种丹砂都是一封一装,拆开即用,放久了效果不好,表面会有一层铁灰色……
沧海摸摸自己指头,那上面已微染红迹,道:“久闻马老爷的丹室,讲究精致,郡中第一。马家惨案,颇多蹊跷,不如我们去丹室看看,或许得些线索。”
马家丹室,果然阔大华美;诸般炼煅工具,如瓷埚、石钵等一应俱全;靠墙一排檀木架,磊满各色书册,无非是些道家的一些炼丹术之类。
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室中一只丹炉。
碧砖砌就,腹大口小,呈规则的八角柱形,足足有两人多高,只怕三人还难以合围抱过来,看上去颇为雄伟。
马明阳好奇道:“玫瑰老板也懂炼丹?”
玫瑰向埚内凝神看去,笑答道:“不太懂——这埚里是些什么?怪怪的颜色,好些晶状粉末,只怕是炼丹没用完的东西。马公子可认得出来么?”
马明阳微笑道:“家叔才精通这些,若依在下看来,只觉得炼丹红红绿绿,十分有趣,但毕竟是些无灵性的死物,叫人记不住,又如何长生?所以一向也不以为然。”
玫瑰突然弯下腰去,从一旁书架上,拿起一本册子来,那书页已有些发黄,显然年代久远。
她回眸向着马明阳一笑,道:“尊叔生前,是否常看这本书册?”
马明阳看了看,忙道:“正是家叔生前,刚刚从一位道长那里得到的一本讲述丹方的经书——只不知玫瑰老板怎么知道?”
玫瑰笑道:“这书架旁便是躺椅,人躺在椅上,随手一拿,最方便拿到的,便是这本书册——由此可知,马老爷生前,是常常翻看的。”
“道长?什么样的道长?”沧海忽然问道。
“我也没见过,只是听家叔说是位了不起的道长。”马明阳摇摇了头道。
“马老爷出事的当晚,有人在你们后院的门外看见,有十个少女跟着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白飘雪冷冷的问道。
“飘雪公子,这事我可是一点都不清楚啊!”马明阳赶紧摇了摇头道。
此时,外面匆匆进来个家丁,施礼道:“大公子,时近晌午,您吩咐的茶点都准备好了,就布在花厅,可要请几位过去?”
沧海目视荷塘对面,久久不语。
玫瑰和白飘雪二人随之看去,但见对岸空中架有一木,上架滑轮,有皮带勒入轮槽之中,高高悬起一只木桶。远处有人拉动皮带,那桶便自荷塘中灌满清水,咿呀有声,一路缓缓滑入柳荫下的百花丛中去了。
玫瑰赞道:“这打水的机关好精巧,省了力,又省了路。”
家丁得意道:“这是我家大公子几年前专为设计的,咱家的花儿匠可省了大力。”
沧海嗯了一声,道:“这里风光甚好,满池的荷塘美色,料想一定有如图画。我倒想和飘雪公子、玫瑰老板在此饮茶清酌,也不用去别处。”
白飘雪放眼四周,果然一处大荷塘,荷莲茂盛,阵阵清香随风扑来。只是先前一心只看丹室,竟然没留意到。
马明阳笑道:“如此,在下便先安排些点心茶饭,三位稍候。”
言毕施一礼,先自去了。
玫瑰脸上笑意渐渐消失,向沧海道:“这马明阳……”
沧海道:“他应是通晓炼丹术的,对不对?”
白飘雪吃了一惊,失声道:“他?你们……”
玫瑰道:“不错。以我看来,他若非长期以各类丹药适实调养,断断不会有那样好的皮相;却还假装不懂得辰砂!还说自己对炼丹不以为然!”
沧海沉吟片刻,道:“嗯,马明阳明明知道炼丹术,为何颇有避讳?”
玫瑰哼道:“一定是心中有鬼!”
白飘雪见他二人合作默契,心中不禁更是钦佩,又疑惑道:“难道说马老爷之死与他有关?不对,我们曾问过合府家丁,当晚马明阳并不在马府,令马老爷身亡的又不是慢性毒药,难道他会预先下毒不成?何况马老爷是炼丹之人,对毒素十分敏感,日常碗筷器皿,俱是用白银打造,若当真毒下在饮食茶水之中,他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沧海道:“不错……马明阳之事,或许另有隐衷,咱们先不去说他。只要找出水夫人和小少爷下落,一切当可迎刃而解。”
说话间,马明阳带了家丁,已是搬了茶点食盒过来。
玫瑰见马明阳行事落落大方,周到精细,不禁向家丁笑道:“马公子真是人才出众,马老爷在世时,定然十分喜欢。”
家丁道:“这是自然。老爷十分喜爱。”
马明阳垂手而立,半晌,眼圈竟红了起来,道:“但盼各位大人能及早查知凶手,不叫叔父含冤于地下。”
玫瑰此时从袖中取出那本马老爷最近新得来的那本炼丹术来,翻开数页,悄声道:“这上面我一一看过,原也是些谈道论术之说,只是有一行上,被人用指甲划了一道深印。下一页呢,又仿佛被人撕了去。”
“被指甲划得那一行说的,是什么意思?”沧海问道。
玫瑰念道:“姹女婴儿,炉丹为引。这都是道家中的名词。”
“飘雪公子,这现场你已看过一遍,料想也有些收获。我却要请教,飘雪公子看来,水夫人该是何时进入丹房?是在马老爷暴毙前,还是其后?”沧海忽然问道。
“依在下所见:水夫人的绣品放在桌边,说明她一直在此做活。可武南却说,只有丹房中有灯光。说明水夫人出身寒门,爱惜灯油,想必是借着月光做事,只有子时,月光才洒落在这里。后来被马老爷叫入丹房,也应是在子时。但马老爷之暴毙,却是在寅卯之间,即子时之后。水夫人失踪在先,马老爷暴毙在后。只是,这相差将近两个小时,马老爷和水夫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马老爷系武南所害,而水夫人又已逃走,试问武南为何不跟水夫人一同离开,却又折回来害死马老爷?正因为有这一疑点,所以在下迟迟不肯定案,只同意将武南关押。”白飘雪不紧不慢的说道。
玫瑰抿嘴笑道:“飘雪公子,果然聪明。”
沧海若有所思,徐徐道:“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水夫人母子进入丹室,再也没有出去。她们不知去向,马老爷却暴毙檐下。如果她们是被奸人所掳,马老爷应拼死相护,这房中也应有搏斗痕迹,或是呼救声传出。”
玫瑰撇撇嘴,道:“这有什么难的,也许她们根本就不曾出去过!”
沧海微笑道:“若不曾出去,可去了哪里?”
他喃喃道:“上天?不能,瓦檐完好,再说妇人童子,又不是武林高手,怎么能纵高伏低?下地?呵呵,这地下如此坚硬,毫无痕迹。马明阳说这里有暗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白飘雪此时已钦佩之至,连忙问道:“既非上天,又非入地,且没有暗道出入,难道她们化为了飞灰烟尘不成?”
他只是随口说出,但玫瑰听到“飞灰烟尘”四字时,不由得眼睛一亮,但随即微微咬了咬唇,目光已投到那座丹炉之上。
沧海目中闪过一抹怜悯之意,叹道:“不错。或许当真……化为了飞灰烟尘……”
白飘雪只觉背上发冷,原先的汗意终于沁了出来:“玫瑰老板……你是说……是说……”
玫瑰淡淡道:“飘雪公子,把兄弟们都叫进来吧,只怕水夫人去向之谜,马上就要解开了。哦,把马家主事的人也叫过来,马公子是肯定要来的。”
一时众人来齐,丹室宽阔,十余人在一起也不算挤。却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来何事。
玫瑰忽然道:“马公子。”
马明阳身子一震,应道:“玫瑰老板,有何吩咐?”
玫瑰上下打量他片刻,徐徐道:“方才听公子你说话时,底子禀弱,只怕也要服些辰砂补补。”
马明阳失笑道:“辰砂只能治惊悸之症,在下服它作甚……”一语未了,突然脸色一白。
沧海看在眼里,冷笑一声,道:“原来马公子通晓丹药。”
马明阳脸色苍白,勉强一笑,道:“在下侍奉家叔,耳濡目染,知道一丝半点,也不敢在江湖闻名的玫瑰老板面前摆弄啊。”
玫瑰淡淡道:“水夫人母子到底去了何方,难道马公子也不知晓么?”
马明阳怫然道:“玫瑰老板,这话问得稀奇,我不是说过了么?水夫人母子若离开这里,只能从马家世传的暗道离开!我们马家,原就是精通土石之术的匠人起家,也不是什么官宦后代,府中有些暗道,算得上什么稀罕?”
众捕快精神一振,皆努力睁大眼睛,一一扫过那些书架四壁。
玫瑰看出他的用意,洒然一笑,道:“这间丹室在东院正中,左为水夫人所居,右为闲居,空无一物。正前方是一处大荷塘,方才我用足试了试,发现四周土质又十分疏松。马公子,你口口声声,马家是土石匠人起家,祖上神技,你不说精通,只怕也略知一二。以马公子看来,以此地的土层壤质,如果当真修有暗道,只怕片刻间便会有塘水浸软土层,倒灌进来,弄得东院地基也不会牢固——哪有如此糟糕的工匠,会选在这样的地势挖什么暗道!”
马明阳哑口无言,白玉般的额上,却渐渐有冷汗浸出。
玫瑰悠悠道:“马公子,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你的话,也忒多了些。”
她掉头向众捕快喝道:“拿家伙来,把这丹炉的门给我撬开!”
众人皆吃了一惊,马明阳更是汗意隐现,结结巴巴道:“玫瑰老板!你……这是家叔生前爱物,可不能随便破坏。”
玫瑰微笑道:“马公子莫要担心,单单是毁掉个炉门,可算不上什么破坏,大不了我赔你一个便是。”
马明阳失声道:“这炉中炼丹仙气,不易外泄!”
沧海抢先笑道:“炼丹人都死了,要这仙气何用?”
马明阳眼见两个捕快眼疾手快,一方铁尺,已插入炉门缝隙之中,正用力撬动。
玫瑰冷眼看他,但见他额上汗水涔涔而下,口中只是喃喃道:“这这……”
砰!
炉门应声洞开。
一蓬黄白色灰烬簌簌落下,无数烟尘扑面而来,夹杂着剌鼻的矿药味道。
叮叮。
两声轻响,灰烬堆中,已多了两样亮晶晶的东西。
玫瑰眼睛一亮,抢步上前,也顾不得灰尘污脏裙子,俯身拾起那两样东西。
白飘雪站在一旁,看得分明:一样是根金耳挖,另一样,是小童佩戴的黄金锁片。
他脑袋里轰地一下,失声道:“这……这……难道……水夫人母子……”
玫瑰把那两样东西,无声地递到白飘雪的手里。
白飘雪举起金耳挖,只在眼前一看,便赫然看见上面刻着的极小字体:“武”
他脱口而出:“这不正是武南供认,曾托王婆转送水儿订情的那根金耳挖么!怎会在……在……”
众人一齐失色,有胆小的几乎要晕厥过去,马明阳面如土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沧海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动容,浮现出伤痛的神情,淡淡道:“不错。为何家丁不见水夫人母子出门,而武南也始终等不到他们;只因为他们,早已葬身于这丹炉的青焰之中,化为了无知无识的灰烬尘埃。”
白飘雪不忍再看,忙问道:“玫瑰老板,你……你们是如何想到……水夫人母子……”
玫瑰扫了一眼嗒然若丧的马明阳,道:“原本我也未曾想到,毕竟丹炉焚尸,大出常人思虑之外。只可惜,马公子太过慌张,语句混乱,露了马脚。他越是想将我们的视线引出丹室,编出暗道的谎言,就越是让我心中认定,水夫人母子,定然便在这丹室之中!”
马明阳脱口道:“我没有!我我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