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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来曾经有一个湘西的大门派,因为违背公约而在一个月内瓦解殆尽,唐门刺客想到这一层,不禁着声音道:“你、你想要怎样?”
船家悠闲地道:“我只是想问你的目的而已。当然,你浪费了我的好酒,回头也要赔钱。”
刺客连忙道:“我、我赔你钱便是!”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锭元宝和几个铜钱,道:“都给你!”
“太多了,我那酒不值这么许多钱。”船家摇头“而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刺客沉吟不语。
“怎么?不方便说?那我这么问,是谁要你来杀这两个小孩的?”
刺客和予樵都吃了一惊。
船家道:“你们一惊一乍干吗?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是我的仇家,绝不会派仁兄你这样的上门来自讨苦吃。你既不认识我,目的自然就是这两个孩子,一上来就是剧毒的蓝尾松针,不是想致人死地么?”
那刺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予樵也是惊疑不定,春晓家不是武林中人,那么就是冲着自己这边而来,是谁会要派人杀他?
刺客依然不肯说话,船家道:“既然兄台你敬酒不吃,就先躺一会儿吧!”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刺客就全身抽动起来,张大了口想要叫喊,嘴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他脸本就极丑,此刻痛苦扭曲的样子更是不堪入目。
船家率先走进船舱,予樵有些不忍地注视了那刺客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船外动静那么大,春晓自然已经醒来,抱着被子缩在角落,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真遇到危险时,她也不过是个孩子。予樵把棉袄粗鲁地朝她头上一扔,道:“穿上。”
船家摇头道:“你这孩子真是别扭,说句‘小心着凉’会死吗?”
春晓披上棉衣怯生生地朝予樵靠近“殷哥哥,怎、怎么了?”
“不知道。”
予樵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心底对自己的无能痛恨得很。他自己也是个面对攻击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窝囊废,哪有做这小牛皮糖保镖的资格。
船家双手抱胸倚在木质的船舱板壁上,吊儿郎当地道:“事到如今,两个小家伙要不要告诉伯伯我,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啊?”
春晓看了予樵一眼,轻道:“我从九江老家来,要去宣化找爷爷,殷哥哥从武昌来,要去少林寺拜——”话还没说完,予樵就捂住了她的嘴。
笨蛋,她要说自己的事就说好了,牵扯别人做什么?
船家大笑“拜师学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小兄弟不必害羞嘛。”
“那、那伯伯你要不要教他?”春晓拉下予樵的手,小声说“你武功很好,对不对?”
予樵对她怒目而视,心里却也不是没有这个想法,所以并没有再捂住她的嘴。
那船家点点头“不错,我武功是很不错。可你家小哥哥相中的少林寺是名门正派,伯伯我其实是个大坏蛋哦!”春晓倒吸了口气,随即笑道:“伯伯骗人!伯伯对我们很好,伯伯大前天睡觉的时候,明明发现我们有很多钱,也没有想来拿。”这个伯伯趁他们睡着的时候来翻了包袱,连棉袄里的东西都摸到了,却什么都没有动,那个时候她做了个被大狼狗追的噩梦醒过来,正好看见。
船家一愣,忍不住赞道:“你这小丫头真是机灵得很!”
春晓摇头“我不是机灵,伯伯是大人,就算没有武功,你要拿我们的东西,我们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就索性不说话了,爷爷讲过要以静制动。”
船家大笑“你真有趣,也得我的缘。要不然你来做我的徒弟好了,伯伯把一身功夫全都教给你!”
春晓飞快地摇头“学武功很辛苦,我才不要!”
“你可知道你错过什么?”船家意味深长地问。
“总之我不要学武功!”春晓把予樵往他那边一推,说:“伯伯你教殷哥哥吧,你教他和教我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这回轮到船家飞快摇头“这小子闷葫芦一个,三拳打不出一个屁来,有什么好玩?”
予樵被他这么一说,怎么甘愿忍气吞声,因此也很冲地道:“我没有求你,自作多情!”
“你不要恼羞成怒嘛!”船家涎着脸去拍他的肩“以练武来说,你的年纪已经嫌大了,错过了打基础的最好时候,恐怕就算每日苦练,也很难有大成——”他一脸正经地说着,突然“咦”了一声,重新审视予樵一番,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开始在予樵身上乱摸,一边摸一边碎碎念着“不会吧”、“开玩笑”
“你干什么!我知道我根骨差不适合学武!”予樵又是失望又是生气,却不管怎么躲都躲不开他的掌控,自暴自弃之下,也懒得再动了。
“谁说你根骨差?”船夫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双小眼睛“你这种也叫根骨差,那一百年、不,三百年以内就再没有人适合习武了!”
予樵烦躁地挥开他又一次伸过来摸后脑勺的手,叱道:“少开玩笑!”
“我说正经的!”船夫脸上的表情像是激动得快要爆掉,粗壮的身体兴奋得不断发抖“你真的没有师父,没骗我对吧?”
“谁会要我做徒弟!”予樵没好气地回他。
“哇哈哈哈!”船夫蹿出船舱,仰天长笑三声“嗖”一下整个人飞到不见,两个小孩正在船舱中面面相觑,却听到“砰”的一声,一个肉球样的东西滚进来,把船舱砸破了好大一个洞。
春晓还来不及尖叫,就见肉球暴涨,变成了她熟悉的船夫伯伯“伯伯,你的船破了——”那么大一声,她都怀疑船底被凿了个大洞,谁知道对方豪迈地一挥手“那种事谁管啊!”予樵怀疑这个人是有毛病的,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发疯,拉起春晓,也来不及帮她穿好衣服,就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道他还没跨出一步,就被那船夫牢牢捉住后领。
“小兄弟,你不是要拜师吗?快点拜快点拜!为师的——”
他还没有展开唾沫横飞的吹嘘,予樵就冷冷地道:“我没打算拜你为师,麻烦放手。”
船夫大受打击“你开玩笑吧?我功夫很好的!我曾经在昆仑山上和武当派前掌门激战三日夜不分胜负,你要去拜师的少林寺里,达摩院——”
予樵认定了这个疯汉是在戏耍自己,脸色更加难看了“我说放手。”
船夫自然不放,突然恍然大悟地道:“我真是糊涂,怎么就没有跟你说我的名字呢!我是乔发。”
他以为这么一说肯定会被刮目相看,谁知道予樵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春晓捧场地问了声:“很有名吗?”
乔发大是尴尬,随即想到这两人都不是武林中人,因此不认识自己也是寻常事,因此搔搔头皮笑道:“也还好啦。”
其实予樵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却不觉得有对他假以颜色的必要。贴在父亲书房墙上的“百大高手排行”每个月都在变动,但是“乔发”这个名字却从来没有挪过地方——因为他总是在最后一位。不过这个人的出名并不在于他“勉强”位列百大高手,而是他教出来的徒弟。乔发自己行事亦正亦邪,也没什么惊人的劣迹,但是三个徒弟却一个比一个过分。第一个在一夜之间,宰了天罡级黑道丧魂帮堂主以上三十六个成名高手,自己坐上掌门之位,随后把帮里事务交给一个扫地的大妈,自己跑到西域玩去了。第二个踏平京城所有帮派得口共计四百八十个,在每个堂口的“遗址”上盖起了一家妓院,每天靠女子色相大赚特赚。第三个血洗了关外二十六个马场和驻军大营,所谓血洗,就是把所有马血抽光喝掉,马肉则风干后到处派送,害得本来要开战的中原朝廷与蛮子两边吃马肉到纷纷反胃,战力削弱到不得不握手言和。
这些事情太过诡异,偏生又没有违反任何一条公约,所以不管是“文裁”还是“武判”都无法对他们做出制裁。
现在“精心栽培”出这么可怕徒弟的乔发竟然提出要收自己为徒,予樵已经可以想象如果答应的话,以后自己会变成多么多么糟糕的一个人,无论此人的功夫是倒数第一还是正数第一百,也无论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坚持要收自己为徒,他绝对、绝对不会答应入他的门!
“我不会拜师的,请你放开。”
“我不放我不放!你不答应我就不放!”乔发俨然化身六岁儿童,噘着嘴耍赖皮,予樵和春晓看得不禁寒毛直竖。
“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他们俩很有互相顶牛的闲情,春晓却觉得困了,她打了个呵欠,对予樵说:“哥哥,你可不可以放开我再吵?我想睡觉。”
予樵的注意力终于被拉回到现实中来——是啊,刚才不是还在发愁被人追杀的事吗,怎么变成两个人在为不着边际的事情吵嘴?
乔发也似乎在同时被点醒了——是啊,现在这两个小孩正在危难中,如果他在这个节骨眼施以援手,助他们脱困之后再提出收徒要求,小殷兄弟也不好意思不答应了嘛!
于是两人同时恢复表面上的冷静,就像之前的孩子气冲突没发生过一样,乔发做出老江湖的姿态,问道:“雇用我之前,你们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异状?”
“没有啊,都好好的。”两双眼睛直视乔发,仿佛他是那个惹来麻烦的灾星。
乔发十分吃惊“从九江到这里的路途何止千里,武昌过来也有至少八百里,你们两个小孩子,竟然没有遇到过任何麻烦?!好不容易跑出个要杀人的,也刚巧被我遇上,一点不费劲地挡了回去。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在江中劫个财越个货的事情一年里总要干上那么几桩,我老娘的忌辰快到了,才发愿‘吃素’,可巧就给你们碰上——你们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是我啦是我啦!”春晓凑上来,一脸邀功的表情“大家都说我是小福星哦!我出生以后爹爹的生意就越来越红火,原本以为不可能赚钱的买卖,都赚了大钱。我两岁的时候,九江发大水,淹了大半座城,只有我家店铺一点事都没有!每年我们去宣化的时候,爷爷马场的母马就都会顺产,爷爷说都是我带去的好运。”她扳着指头一件件数过来,乔发听得频频咋舌。
“凑巧的吧?哪有那么邪乎的事?以前听说财神转世的人,路过的地方都挖地三尺有黄金,要不咱们潜进江水里,看看有没有宝贝?”
“江水里有没有宝贝我不知道,”面对他的玩笑,春晓却很认真“可是,刚才我挖树根的那里,藏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予樵在路上已经领教过她神奇的挖金能力,也因此搞了不下七八回的“拾金不昧”所以没有什么异议。乔发则说什么都不信,径自“飞”去她说的地方。他体型矮壮,本来怎么都说不上赏心悦目,但是那凌空而起的飘逸身法,却让予樵和春晓看得目眩神驰。
春晓挖树根的地方离船很近,今晚月光透亮,没多久两人就在船上捕捉到乔发像是见了鬼似的表情。
乔发僵着身体把一个东西捧了出来,同手同脚走回船舱,予樵这才看清那东西是个盒子,而盒子里面,则装着比手掌略小的一尊金色的文殊菩萨像,佛像应该被掩埋了很长时间,纵使有盒子保护,莲花宝座外侧的铭文还是有些漫漶不清,整尊佛像闪着幽微的金光,并不耀眼。
予樵有些艰难地问:“镀金的?”
乔发小心取出整尊佛像在手里掂了掂,摇头道:“纯金。”他把玩着精美的佛像连声赞叹,又道:“小姑娘,我也不混什么江湖了,以后就跟着你到处挖宝怎么样?”
他说完才转身看向春晓的方向,小女孩已经裹着被子沉沉睡着了,小嘴微开,呼吸平稳。
予樵走上去替她掖了掖被角,之后就望着她无邪的睡脸出神。
乔发将佛像小心翼翼地收回盒中,凑近轻声问道:“怎么了?”
“她家会变成怎样?”
予樵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乔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天行有常,历来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要这孩子真是福星,依靠她的运气而兴盛起来的那个家,本身福运多半极度微薄,失去她的护持之后,曾家会不会遭到过于兴旺运势的反噬,继而发生异变?
很不幸地,他们的担忧,在那唐门子弟受不了酷刑终于松口时,就得到了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