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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青妩眉头微蹙,低声叹道:“自我去了西界,我们再没见过几面,还以为到底会念旧,谁知你竟这样客气了。”
这时,一阵清风拂来,青衣美人身上长长的袖摆和裙裾在风中摇曳,仿佛青鸟舒展翅膀,挥出一缕青烟,配上叮叮当当的碎铃声,说不出的柔美动人,我见犹怜。
贺景辰眉头皱了皱,眼中闪过几丝复杂情绪,没有再说出什么,只是眉间仍不改清冷神色。那美人便将目光缓缓移向我,含笑的目光很是柔和温婉,叫人一见便生出好感来。
我觉得自己作为梧桐宫的女主人,面对上门的客人,很应该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这地方他们其实比我熟多了,我一不小心话说大了反叫人笑话。于是站在殿顶字斟句酌半日,才试探道:“郡主可要吃鱼?”
王上和贺景辰都喜欢以鱼待客,我有样学样应该没错吧,昨日从池塘钓起的鱼还剩两条,足够款待客人了。
一句话说出来,原本有些微妙的气氛陡然变得古怪又尴尬。杨青妩含笑的脸闪过一瞬的呆滞,掩口笑了起来:“妹妹这性子,倒和阿辰年少时很像呢。”
贺景辰莞尔一笑,一扯我袖子,将我从宫殿顶上拉了下去。风将我的衣裙长发吹得猎猎作响,我突然有些后悔,我这身本羽的及地纱衣,风吹起来便蓬松得像个红绒球,虽然喜庆,却也太傻乎乎了,哪有杨青妩这一身青烟笼身般的曼妙好看啊,早知道今日见面,或许我该将那凤后的礼服穿在身上,纵然像个粽子绑着难受,也不利我吸日阳之精,但好歹也是个端庄严肃的华丽粽子,怎么说也比红绒球更能见人吧。
“你今日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贺景辰见我应对得不大利索,便毫不见外地将寒阳抛在我怀里,自己代充主人迎客,态度比之前略显和缓,但也仅此而已。他甚至都没有让开路来邀请杨青妩进屋内,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大妥,但想了想,还是安静站在旁边没有出声。
反而是杨青妩善解人意地对我微笑了一下,以示并不介意,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许久不见父亲,前日是他的寿辰,我来梧桐城给他贺寿,原本预备这两日便回去的,意外得知这里有些棘手之事,恰巧我能帮上一二,便随了父亲上宫里来。”
我抱着剑,手指轻揪着剑穗缠绕,闻言手上一松,脱口道:“是什么棘手之事?很麻烦么?”
杨青妩迟疑了:“这……”倒是贺景辰瞅了我一眼,又扫了圈旁边的宫女:“你想知道,等会儿我跟你细说。”
我得了承诺,便老实安静下来。又听贺景辰屏退宫女,对杨青妩道:“这原也不是甚么新鲜事,只是从先王时起,几百年来都治标不治本,连北海圣手都束手无策。你竟有法子?”
杨青妩移开视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有些东西一直封存着不曾翻看,前阵子要找东西,解了封后,才发现里面有一截扶桑枝。”
贺景辰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动容道:“你有扶桑枝?!”
杨青妩垂下眼:“是当年从西界得的。”
话音刚落,就见旁边呼啦啦过来一群人,当先一人黑底朱红凤紋袍,脚步极快,几乎要跑起来,带得衣袂也上下翻飞。我一见是王上,立刻笑了起来,正要迎上去,却见王上脸色铁青,目光定定地紧盯着我,乌沉沉的一片,完全是暴风雨前黑云压城的狂暴压抑,一丝温情也不剩,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话到嘴边,又吓得咽了回去,完全不知所措,只想往后退。
眼前白影一闪,却是贺景辰立刻拦在我前面,伸手狠狠抵住王上肩膀,厉声喝道:“姬玄,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上像是被话语唤醒了一般,眼神动了动,慢慢恢复了过来,那股戾气才算是消了些许,他用力拂开贺景辰的手,对我道:“阿缘,过来。”
凤王的威吓完全铺开,将我完全压制,我只是一只雉鸡而已,哪里敌得过凤凰的威势,天性的怯意让我腿脚微微发抖,几乎要臣服在地,好容易咬住牙死死忍住,我慢慢挪动脚步,努力镇定地走到他面前。
下一瞬,便有一只滚烫的手铁钳般死死钳制住我手腕,将我猛地拉了过去。王上将我揽在身前,将那柄寒阳从我怀里一把抽了出来,扔回给贺景辰,声音里掺着冰渣子:“你的剑你自己好好收着,若不想要,孤收回来赐给别人就是。便是将它毁了,也胜过你胡丢乱放害了旁人。”
贺景辰看了眼剑,又看了眼我,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他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愧疚自责,上前一步想探我手腕:“是我疏忽,竟忘了这剑有寒气,你如今受不住。快给我瞧瞧你伤到哪里了?”
王上将我往后一拉,不让他碰我,脸色仍是十分难看,似强压着怒意:“今日也不早了,青妩要来取以前的旧物,你陪她去取了,再送她回去,无事别上来了。”说罢,拉了我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像是嫌我脚步太慢,他索性一弯腰将我横抱起来,一道火红光影闪过,已到了一间屋内。
这屋子不知是什么砌的,四面墙都是火烫热气袭来,屋中间赫然摆着一只黑黝黝的铁缸,底下烧着梧桐枝,一缸热腾腾的红色水液发出辛辣的味道,这分明是在煮汤。
正疑惑怎的跑到厨房来了,就被王上捏了个决变回了雉鸡,提着两只翅膀往缸里塞。
我彻底惊悚了,全身的毛都炸了开,王上不会是发了狂,要把我给煮了吃吧?!僵硬了一刻,我立刻在滚烫的汤里死命挣扎起来,连人声都忘了,只顾用雉鸡本身的嗓子嘎嘎尖叫,一时间鸡毛乱飞,汤水乱溅,乱成一团。
王上猝不及防,淋了满身的热汤,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狼狈极了。而我更不用说,完完全全成了一只落汤鸡,被王上按在水里,只露出个脑袋,我努力无果,见大势已去,估计今天是免不了被做成一道滚滚浓浓香气扑鼻的雉鸡汤了,就索性停止了挣扎。
死便死了吧,偏偏还是王上亲手拿我做汤,他今天的翻脸无情实在吓到我了,我满心里又是惊吓又是委屈又是伤心难过,低了头,吧嗒吧嗒直掉眼泪,哭着哭着清鼻涕流了出来,留着泪还挂着两条鼻涕的样子实在是不美,我索性把脑袋也埋进汤水里,心想看谁要吃我,我叫你喝我的鼻涕汤。
正自暴自弃,头又被一只手托出了水面,王上看着我水淋淋的脸,叹了口气,用袖子上还干净的部分给我把头上的毛擦拭了一遍,连鼻涕眼泪都擦了干净,动作很是轻柔,不像是要对我下手的样子,我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见他鬓发都湿透了,还滴滴答答滴着汤水,眼神却是恢复了往日的温柔疼惜。
那个熟悉的王上终于回来了,他轻轻托住我两只翅膀,让我半浮在水面,低声道:“别哭了,我怎么会再伤害你。”
我这半日先被他骤然变脸吓得够呛,刚刚又差点被他淹死在缸里做汤,此刻突然被温柔呵护,愣了一愣,心里的委屈立刻就像决堤的洪水,哇哇大哭着跳起来甩着满身的水往他怀里钻。
王上立刻抱稳我,却手一动又想把我扒下来重新塞进缸里,我爪子紧紧勾住他衣襟,脑袋钻进他交领内,抵死不从。王上哄了许久,最后无法,只得抱着我一同泡进缸里。
我哭了半天,慢慢停住了,王上也跳进来,纵使是傻子也该知道这缸里的水不是汤了,他总不会突发奇想想拿自己做一道凤凰炖山□□。况且我在这里泡了这么久,也只觉得水温略烫,还能承受,虽然闻着辛辣,但并不难受。
“这……这水是什么?”我嗓子都哭哑了,时不时还抽噎一下。
王上的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背脊:“你今天碰了寒阳,那剑是寒火所凝,又斩杀过无数亡魂,里头的寒火虽是火气,却属阴寒一类,侵体于无形,你这身体少火阳,最惧寒阴,只怕要病一场了,泡泡火椒水,会好受些。底下烧的是我的凤火,不碍事的。”
“火椒?是辣的吗?”我嘴里还有些许刚刚混乱中喝进的汤水痕迹,此刻便咂咂嘴品味下,又动了动身体感受下,“明明没有味道啊?也没有火辣辣的感觉。”
王上脸上担忧更甚,将我又往水下按了按,声音微微有些轻颤:“你此刻已经在发寒了。”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我的翅膀和胸前这些今天接触过那把剑的地方突然像是皮肤炸开,瞬间涌出无数股猛烈寒冰,从内到外将整个人冻住,我冻得直哆嗦,火椒汤一点不管用,变成了冰水一般,也叫我发冷,只有贴着王上的地方才有一些温暖传来,便忍不住拼命往王上怀里钻。
意识朦胧间只感觉王上拉开了衣襟,将我贴在他胸口上,又用手臂将我紧紧拢住,我终于得了一点温暖,就这么昏沉了过去。
沉入黑暗之前,我迷迷糊糊地有些心虚,这缸水好像混了我的鼻涕来着,不过这一点还是不要提醒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