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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微叹了口气。
坐在一旁的江夫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眸一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嗓音乔然响起,“我觉得沈大人在这儿也甚好,正好可以与怀澈说说,桢桢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怀澈也好投其所好。”
听到江夫人浅笑嫣然的语气,心中涌上的一股气霎时间卡在秦桢的嗓子眼中,引得她止不住地咳了几声,下一瞬,端着清水茶盏的手映入眼帘。
不等她作何反应,另一侧递来了一方帕子。
端着茶盏的手指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秦桢认得,那是她刚入国公府那年,沈聿白执剑时不小心划伤的,溢出的血液滴落在地面,看得她发晕。
清澈可见底的眸光掠上虎口,浅薄的视线像极了灼热的日光,烫得沈聿白心口颤动了下。
可仅仅是一刹那就毫不留恋地收了回去。
沈聿白薄唇抿成一条线,茶盏往前递的瞬间,女子抬手接过方帕的动作如同慢映般纳入眼眸,他呼吸促了下,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捏紧。
江夫人眼眸中的笑愈发地深。
沈聿白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在秦桢的面前,收回手,神色自若地坐下。
别人看不清,乔氏却很清楚,他清冽如常的神色下蕴含的浪潮,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推,就会掀起滔天骇浪的波澜。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做什么去了。
秦桢对江怀澈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
江夫人甚是喜悦地看着他们俩,对乔氏道:“你我在这儿想来也尴尬,若不如我们就回到前院,让两个孩子自己聊如何?”
乔氏思忖须臾,颔了颔首。
她起身的时候拍了拍秦桢的肩膀,稍作示意后就和江夫人离去了。
两人走远后,凉亭霎时间静了下来。
炎炎夏日的凉亭不知不觉地漫起微许凉意。
秦桢略过沈聿白递来的茶水,端起来时用过的茶盏喝了口润润干涩的喉咙。
轻柔的举止令沈聿白呼吸窒了一息,他睨了眼桌案边缘那道碍眼的方帕,以及它甚是碍眼的主人,道:“前些日子都察院拟文弹劾都府官员,想来应该是最忙的时候,江大人为何还在此。”
言语中的意思很明显。
神情更是直白-你为何还不走?
“已经查清了,不日后就会送往大理寺审案。”江怀澈道,他身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都府弹劾之事就是他一手操办的,“今日恰好轮到下官休憩。”
沈聿白微抵腮,棱角分明的下颌骨绷紧。
喉间浸润的秦桢目光静静地落下,凝着狭小杯口荡漾的水波,耳畔是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嗓音,都很温和。
少顷,她抬起头。
透过沈聿白清冽如许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
不知何时开始,若是和他待在一起,时常会在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就好像他的眼中永远都有她的身影,她的一举一动都能透过他的瞳孔看清。
秦桢清楚,曾经的沈聿白,眼中是没有她的。
那时的她期望着沈聿白能够看到她,都不用多,只要一眼就好,但她从来没有等到过。
即将坠入眼眸深渊时,秦桢敛下了长睫,再掀起时是转向了江怀澈,泛着粉嫩的薄唇还未轻启,就听到他问:“可以和你聊聊吗?”
她点了点头。
斜斜日光给秦桢的侧颜上了色,浓密睫毛振翅扇动,眼波淡然无痕。
沈聿白眸光暗了暗。
她知晓江家的来意,这甚至可能是江怀澈的来意,但她还是点头了。
秦桢留下和离书离去的那年,沈聿白就知道,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待,或失望或释怀,不论如何她都会离去,但他没想过的是,她会和别人离去。
是叶煦也好,江怀澈也罢,面对抉择时,她的眼神不会再递向自己分毫,那双饱含的水光泛着柔情的眼眸中,已然没有了他的身影。
他的踪迹,渐渐地被别人所取代。
江怀澈先行离去的。
秦桢起身时,沈聿白敛下眸中的暗淡,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入掌,擒着手腕的掌心微微摩挲着,盈溢着微许眷恋。
只有握住这双手时,他方才觉得她好似还在这儿,还未离去。
秦桢低头,目光从手腕处流连到他仰起的脸。
男子紧抿的薄唇微微颤了下,仰头望向她的眼神稍显克制,隐藏在克制之下的,是灼灼足以燃起林园的火光。
他们之间从未如此过。
很长的一段时间中,秦桢闭上眼就会梦到她在追逐着永远都不会回头的背影。
她或慢走,或疾走,或小跑,不管怎样,和眼前的身影都会相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中偶尔下起蒙蒙细雨,偶尔萦绕着扰人视线的薄雾,偶尔是耀眼夺目的灿烂晴天。
唯一相同的是,她追不上那道身影。
而此刻,她微微低头,就能够在他仰起的视线中瞧见自己。
沈聿白定定地凝着她,薄唇微颤微许,哑声道:“桢桢,留下来。”
低哑的嗓音像极了鼓鸣声,很好听。
秦桢心想。
若是三年前她听到这样的声音,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
“沈聿白,要是知道我的离开会让你喜欢我,很久很久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寻个角落等你来找我。”秦桢伸手,一指一指地掰开他握在手腕上的五指,笑得灿烂,灿烂中夹杂着些许悲凉。
“三年前离开,只是因为我想走了,我不想再在名为沈聿白的漩涡之中打转,累得我浑身上下都是伤,累得我只想找个地方舔舐伤口,如今伤口完好了,我不想,也不敢再踏入同样的漩涡中第二次。”
秦桢心情有些糟糕,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分明前些日子沈聿白找来时,她不会如此反常,只会觉得谈其可笑。
或许是那一曲带来的后劲儿太大,也或许是他的眼眸中倒映着的熟悉身影,不管如何,她都只想快快地离去。
人至少不能再次踏入相同的苦痛之中。
秦桢不费力地掰开了他的手指,跟着江怀澈的背影而去。
被掰开的手停下半空中,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于视野,僵直的手臂才缓缓落下。
沈聿白理了理稍显褶皱的衣襟,起身离去。
走出后院,偌大的林苑中也没有秦桢的身影,他迈开步伐往前走时,听到了女子的声音,她道:
“沈大人。”
这道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沈聿白循声望去瞧见那姑娘的面庞时,忽而想起来,确实听过,就在大半个时辰前,是她咄咄逼人的声音逼得秦桢弹奏了那首曲子。
他凛冽的神色中掠过微许阴沉,驻足看着那个女子。
李绾年听闻沈聿白来了后院竹林,随意找了道借口前来,谁知才来就只瞧见了秦桢的身影。
她又等候了须臾都没有等到人,满是期冀的心被失落取缔,已经转身离去了,又听到了道脚步声,转过身果然瞧见了沈聿白。
“沈大人。”李绾年又唤了声,声音要比上一声柔和上不少,带着些许姑娘家才会有的旖旎,她双颊落下微红,“好久不见,不知沈大人近来如何。”
沈聿白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
仅仅是一眼,李绾年欣喜得心中小鹿乱撞,紧随其后的淡薄话语令她神色微僵,乱撞的小鹿一头撞上了干枯枝桠。
沈聿白:“你是谁。”
李绾年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张了张嘴角,好半响才道:“家父李太傅,名唤李绾年,我们之前在家中见过的。”
那时她甚至入了父亲的书房,父亲还和沈聿白介绍过自己的。
沈聿白唇角下压了几分,“是吗?”
李绾年泛着粉嫩的双颊变得煞白,她记得,他分明了看了自己一眼的,她咬了咬唇,正要开口时沈聿白撇了她一眼,冷冽疏离的眸光令她迈开的步伐又倏地收了回去。
沈聿白离去没多久,忽而有道身影冒出。
李绾年认得他,是沈聿白的贴身侍卫。
“后院是寝居之地,没有主人相邀,李姑娘如此贸然前来失了分寸,今日之事就不与太傅言说,还望李姑娘日后行事多想想太傅的颜面。”
循循话语就像是琵琶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李绾年,她脸色又白了几分,垂眸快步回到前院。
林苑的事情秦桢并不知情,出了后院后,她就和江怀澈往另一方向离去。
秦桢还在疑惑江怀澈为何会熟门熟路,就瞧见走在径道上的他停下了步伐,转身看向她。
江怀澈四下看了眼,也没有看到个能够遮阴的地方,只有这儿的树木姑且能够遮挡少许光影,他道:“这儿聊?”
“嗯。”秦桢颔首。
这儿离她早年所居的鹤园不远,她搬出鹤园后,这儿也很少有人前来。
“今日的事情,秦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江怀澈随手折下头顶薄叶,递给秦桢作扇暑用,“是我的问题,导致我母亲和妹妹心急了些,只想尽快给我寻到合适的妻子。”
秦桢眼尾微扬,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微微摇动了下薄叶,道:“江夫人也是好意,我没有觉得被冒犯到。”
薄叶扬起的清风吹拂过她的发丝,根根发丝不疾不徐地摇曳着,女子浅笑嫣然的面容恰似这道清风,拂去了炎炎夏日的暑热。
隔着偌大院落的长廊中,沈聿白掠见了这一幕,心尖被根根羽毛拂过,步伐霎时止住,斑驳光影时不时地滑过,时而落在秦桢的身上,时而化作薄雾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就像是个窥探者,窥看着不属于他的笑容。
近距离看着她的江怀澈也被这道明眸皓齿的容颜晃了下神,抿唇敛下不知从何处冒起的浅薄思绪,转移了话题:“适才听你说许久都没有弹过琴,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少许杏花落下坠在秦桢眼间,她眨了眨眸,“就是不想弹了。”
利落的语气让江怀澈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的眼睫上,看清缀在浓密睫毛上的点点嫩芽时,道:“眼睫上有东西。”
秦桢闻言,用力地眨了眨眼眸,问:“还在吗?”
清澈的眼眸中盈溢着疑惑,江怀澈指尖微动须臾,克制地握成拳,颔了颔首。
秦桢又眨了下。
江怀澈依旧摇摇头。
眨了几下后,秦桢也感受到压在轻盈睫毛上的力量,她微微抬手颤了下睫毛,也没见有东西落下。
“失礼了。”江怀澈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