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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灼灼目光叶煦不是没有感受到,来前他也能够猜到天色已晚秦桢不会开门迎客,可听闻沈聿白前来的刹那间,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带着苏霄那块毛料赶来,既有借口,又不会显得贸然。
可他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沈聿白,甚至提及了三载前的事情。
叶煦呼吸沉了几分,侧眸瞥了眼仍然等候在原地笑而不语的沈聿白,薄唇紧抿着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他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之中,沈聿白僵直的背脊方才动了下,翻身上马离去。
马蹄踩踏地板引起的声音在静寂深夜中异常地清晰,清晰到墙垣内的秦桢耳畔再也没有回荡那道声响,万千思绪逐渐活了过来。
守在她身侧的闻夕咬了咬唇。
这儿院落与院落之间的街道不能说狭小,但也算不上宽敞,又是在静谧无垠的深夜之中,仅仅是隔着一道墙就能将所有的话都听入耳。
秦桢本是听到逸烽的声音才停下步伐来,沈聿白会派人探查过往三载生活这一点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外,真正在她意料之外的是他和叶煦的对话。
两人间的对话稍显含糊不明不白的,都带着试探之意,可落在她心中宛若一石惊起千层浪。
“姑娘,叶公子……”
“凡事都不能够听信一面之词,叶煦的性子你我这些年都稍有了解,就算他真是有意接近我,这些年也没见他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至于他在为谁办事——”秦桢顿了顿,清亮的眸子在烛火的照射下反射着点点光亮,“与我无关。”
叶煦是在为谁办事,这点她管不着,也不是她要去担忧的,倘若要说是刻意接近她为其他人办事,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不会着意去疏离他。
秦桢自己心中有杆秤,不会是个人往秤中加码她就会任由秤砣后移,秤中加码的事物是非好坏,她自己也会斟酌。
“这三年叶公子确实没有做过伤害姑娘的事情,倒是帮了姑娘不少忙。”闻夕回想了下这三年和叶煦相关的桩桩件件,不好的事情聊胜于无,倒是帮助姑娘多一些,但她也不大明白,“您为何不开门让叶公子入院中小坐,以世子的性子,若您让……”
说到这儿,闻夕顿住了。
她看到姑娘神色不太好。
秦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闻夕跟在她身边这些年不曾经历过感情之事,她唇瓣微启嗓子却是紧着的,好半会儿才发出声音,顺着闻夕的话道:“我无心于他,若是将他拉扯进来,岂不是给了他人些许期冀,期许着总有一日会成真。”
更何况,以沈聿白的性子?
沈聿白的性子这三年变成了何样,现下也实在是说不清了。
而且现下时辰也不早了,若真是让叶煦入了这道门,孤男寡女,于情于理都不合。
闻夕懵懂地点点头。
秦桢看了她许久,抬起手将她头上稍稍歪了些许的木兰花簪子插好,道:“是我耽误了你。”
本就懵懂不解的闻夕听闻这句话更加地茫然,眨着眼眸。
秦桢笑着,落下的手顺手捏了捏她的双颊,“我不认识什么男子,改些日子我去寻姨母,为你找个好人家。”
闻夕懵然的眼眸怔了许久,白皙的双颊霎时间染上粉嫩的余晖,但也仅仅是一瞬,下一瞬就立即白了起来,“姑娘这是不想我跟在您身边,是我刚刚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你没有说错什么。”秦桢探身牵起她的手心,带着她往里走,“只是忽然想到你年龄也到了,也是该寻个人家好好说道说道。”
京中的高门丫鬟也多是二十出头的年龄寻儿郎,若不是跟在自个身边远离了高门府邸,以沈国公府的水涨船高,闻夕怕是不到二十年华就会有人前来议亲。
“我跟在姑娘身边就很好,没有在吃苦,也是落得好去处。”
闻夕抿唇说着,眼眸中闪烁着水光,委屈的模样就好似秦桢不要她似的。
秦桢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没说你跟在我身边不好,但是哪能用我的生活一直栓着你。”
她是她,闻夕是闻夕。
她们虽主仆多年,但追求的事情或多或少都会有不同。
别说是不同的人,就是同一个人处于不同的状态下都是不同的思想。
就好似秦桢以前满心满眼都是沈聿白,所做的许多事情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人也都是他,就算是平日里在院中修整玉雕时脑海中也会不自觉地浮现他的身影。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份不对等的感情。
处于这份情意高位的沈聿白不曾低下头看她半眼,她却始终抬起头仰视着他,而他对自己毫无情意。
不然时至今日,沈聿白也不会没有发现,实际上她的生活中最为重要的是雕刻玉石,而仅仅是认为她喜欢玉石,偌大的玉雕屋在她离去前就大剌剌地存于宣晖园,他丝毫不清。
秦桢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眸望着漆黑无光的帐幔,沉沉地叹了口气:“傻子。”
这一整日经历了不少的事情,心思繁杂本以为会甚难入睡,可谁知才将将闭上眼眸就已然昏睡过去。
歇下得早翌日醒来的也早。
秦桢洗漱结束时,初升的朝阳将将露出头。
不大不小的院落被朝阳和朦胧光亮切割成两处,一侧漾着朝阳的余晖盈溢着点点亮光,另一侧则被朦胧雾气覆盖,枝叶上的缕缕水光不紧不慢地聚集在一起,滴答坠入灌木丛中。
伫立于院前的秦桢看了许久,回到书房中取来包袱装上笔墨纸砚,寻出匣子中的绘满瑶山之景的宣纸装好,给闻夕留了张信笺后踏着斜斜朝阳而去。
待到瑶山山脚时,朝阳已然将整座山峰覆住,这些日子天气甚好,前来爬山的世家们也不少,上山路上偶尔还会遇到年岁不过十三四的小姑娘们娇笑玲珑的声音。
秦桢此次前来也是为了观察瑶山西南角的灌木丛,才走到目的地不久,就瞧见了道略显眼熟的身影。
苏霄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秦桢,他扔开手中带有荆棘的树枝,“秦姑娘怎么在这儿,也是来踏风吗?”
熟稔的语气像是相识多年。
秦桢唇角微扬,“想着今日天气好,出门看看。”
“看来姑娘家都是这么想的。”苏霄扬起下颌,眼眸掠了眼她身后不远处的位置,笑道:“幼妹一大早就哭闹着要我带她和友人来瑶山踏风,这不,天色还没有亮就从家中赶来了。”
循着他的视线回眸,秦桢就瞧见几位姑娘家端坐在薄锦缎子上,正中央摆放着些许糕点和瓜果,几人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喜笑颜开的模样令她不禁也弯起嘴角。
睨见眼前女子眉间温婉的笑容,苏霄静了半响。
京中美人多无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眼前的她看似温婉易近,实则恰似陡峭峭壁之间的树木,屹立于高山之中,可望而不可及。
走近了才会发现,独立于峭壁之中的她经过风雨寒雪锤炼,造就了她的自信坚韧和似有似无的傲骨。
这份傲骨又恰到好处,不会令人反感,又不会令人贸然上前亵渎。
若非曾为他人.妻,也是正正是他心仪的模样。
是以苏霄不会疑惑叶煦为何会心悦于尚已经历过婚事的秦桢,只会觉得他们所能接受的不同,“今日怎不见叶兄,他不陪你来吗?”
秦桢沉默。
她和苏霄不过见过几面,每一次都恰好有叶煦在,也许昨日的事情也引起了些误会,思忖须臾,秦桢道:“我和叶煦只是好友,还请苏公子日后不要揶揄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平白生了误会。”
盈盈入耳的语气温柔之余又带着不容置辩的意思,苏霄愣怔须臾,“是在下的错,往后绝不会再说。”
“哥哥!”
话音落下的同时,稚嫩娇俏的嗓音陡然响起,紧接着就是小跑而来的脚步声。
苏霄循声望去,睨见自家小妹提着裙摆不顾形象奔来的模样,微微皱眉,“小心点。”
“平地而已,又不会摔着。”苏家小妹反驳道,跑近后的她上下打量了眼站在自家哥哥跟前的女子,端得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容颜,就是这漫山遍野盛开的鲜艳花朵,也比不过这个女子展颜一笑,“这位姐姐是?”
“是认识的人。”苏霄抬手转过她的视线,“说吧,找我做什么。”
苏家小妹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但想起要说的事情又是兴奋不已,“适才听闻上山的人说山脚有人正在叫卖祁洲早年间所制的坠子,价高者得,我今日出门没带多少银钱,哥哥你给我一点嘛!”
听到祁洲的字眼,佯装透明人的秦桢微微掀起眼眸,掠见苏家小妹指尖拽着苏霄的衣袖摇晃着,而苏霄……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愠怒让秦桢愣了下,可下一秒就变成了无奈之色。
而后就看到他抬手点着苏家小妹的额头,边示意不远处的侍卫将银两递给她,边道:“整日祁洲祁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将来的夫婿,日日挂在嘴边。”
“我就是喜欢他嘛!”苏家小妹娇嗔道,接过银票后眼眸都笑开了,“多谢哥哥相助,若有来日小妹必当涌泉相报!”
说着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朝着好友跑去,而后一群人你追着我我追着你,身后跟着一众丫鬟追着,浩浩荡荡地跑下了山。
苏霄嘴角扬起的笑渐渐敛下,回眸睨见状况之外的秦桢,解释道:“我家这小妹很是喜欢祁洲,对我倒是没有那么关注,有时候我都觉得祁洲才是她的兄长,值得她日日挂在嘴边念叨着,凡是祁洲所制的玉饰叫卖,她都要前去凑一番热闹,能叫到价最好,叫不到回到家中都要生上两日闷气。”
作为祁洲本人,秦桢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但也就是她的沉默令苏霄挑了挑眉,“秦姑娘没有听说过祁洲?”
“听说过。”秦桢道,“不过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这是自然,祁洲这些年名声大噪却不曾出现于众人视野中,听闻也就只有大长公主见过他本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不知到底是为何,不过——”苏霄顿了下,沉吟须臾,方才继续道:“倒是他这个不露面将他的作品名气又往上推了些许,想来也是个好手段。”
秦桢:“……”
早已猜到会有人这么想,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心中五味陈杂。
苏霄见她不接话,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言论不一定每个人都会认可,补充道:“不过这只是我个人之见而已,传出去还会以为苏琛之子心高气傲,瞧不起新起之秀。”
秦桢静了半响,道:“自然不会。”
苏霄:“为何这么说?”
“审美是客观的,有人觉得好看也会有人觉得不好看。”秦桢从未想过能够制作出所有人都喜欢的玉器,与她而言只要做出自己心仪的玉器,余下的交由众人自己评判,好坏与否她都可以接受,“就是银两都有高风傲骨之人鄙夷,更何况是玉器。”
苏霄被她这番言论弄得怔忪了下,良久方才笑出声来。
“时候不早了,若苏公子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去踏风了。”
“秦姑娘是个妙人,今日我就不多打扰,日后要是有空再好好相谈。”
秦桢微微颔首,错步越过他的身影往里走。
看似错落的灌木丛实际上是凛然有序的,每一株荆棘都有专门的园匠前来修整,是以在制成玉器时这些也都是细微末节的东西,若是制错一毫都不会是瑶山之景。
走完狭长灌木丛侧边的小径后,秦桢方才回身准备下山,可若是要知道会在适才和苏霄交谈的地方遇到沈聿白,她是打死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往这儿走。
不过策马而来的不仅仅是沈聿白,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位戎装打扮的侍卫,刻有‘宫’字的腰牌彰显了他们的身份,都是跟随于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此刻却随着他出宫。
苏霄和沈聿白也算是相识,见他带着人来眉宇挑了几分,打着招呼:“什么风将沈大人也吹来瑶山了。”
马鞍上的沈聿白身影挺拔,睨向他的同时余光瞥见将将转身离去的秦桢,深邃的瞳仁中闪过抹惊诧,他扫了苏霄一眼算是打过招呼,扬鞭策马奔向秦桢。
秦桢听到声响时就知道逃不掉,沉沉地叹了口气。
倒霉的事情不会来一桩就散一桩,而是会接二连三而来,就像这些日子只要出门就会撞见沈聿白,她都在疑惑是否这些日子不宜出门。
人自然是跑不过马的,秦桢也不想浪费力气,就站在原地等着,看看他今日又有什么好说的。
小跑的骏马扬起风尘,漾起的缕缕清风吹过秦桢手中的宣纸,沙沙声翩翩入耳,沈聿白凝着那道甚无他意的眼眸,心中微闷。
曾经触手可及的人,现下明明相隔不过几步的距离,两人的中间却隔了道宽阔不可测的长河,河面上泛着汹涌澎湃的波浪,令他人望而却步。
沈聿白抿了抿唇,翻身下马。
日头斜斜地落在她的身上,薄碎的水光荡于美人尖处,似要滴落又似悬挂其间,他抬起手,指尖搭上那道美人尖处时,秦桢往后退了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几分。
这样的场景,沈聿白也曾见过,在大婚那日。
那日他心中装着事情,想着要如何拟信给小舟断了这份往来,是以在席间也没有在意他人的劝酒,不常饮酒的他那日多喝了几盅,深思稍显混乱算不上不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