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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霜从袖中取出白纸墨笔。
“夫人还记得绘法么。”
陈芸摇了摇头:“妾没有看过,只略扫了几眼,大郎也从来没给我细细瞧过这个。”
“我见过。”陈芸摇头之余,房内响起了气若游丝的声音。
姚娘子靠着靠垫,她本闭着眼睛在养神,听到这里,她睁开泛红的双目,声音低微,手悬在半空。
那双手瘦得如一段枯枝,衣袖空荡荡的,手腕上好像再覆盖不住皮肉。
“他不让府邸内人看,我在他的书房见过。”
她接过了张永望递来的笔墨,凝神,在纸上费劲地一笔笔画了起来。
符箓本身并不好画,走纹复杂,符箓上又要写上不同字样。
姚娘子费劲地想着,却也将那符箓画了个七七八八。
最初落笔,崐仑人只是凝神看着,待笔法越见张狂,众人呼吸声低压,神色越来越沉。
张狂放肆的笔法绘制在白纸上,却是一道召邪的恶符。
陈芸看得头皮发麻了一刻,旋即反问:“娘子是在什么时候看到的?”
姚娘子呛了两声,弃了手里的笔:“我早前就觉得父亲不大对劲,在白纸上抄了,本想找个道观,问个道长。”
“我有他书房的钥匙,偷跑进去看的。那东西瞧着很不对劲,他那么个人,连菩萨都不拜,怎么会相信这种东西。”
“当时我在他书房抄了,谁想我父亲就从书房推门进来。”
“我当时被吓了一跳,他面色阴沉得吓人,又告诉我不要把手上的红绳拿下。后来,第二天我就病倒了。”
“这一病,就病到了现在。他不请郎中,不让人去崐仑,压着消息这么久,最多也有只有方士偷偷摸摸来府里看过。”
“这符箓是有什么问题么?”
沈怀霜收了那一张符纸:“娘子除头疼之外,还见过别的什么东西么?”
姚娘子如实答:“除了头疼,你们未来之前,我见过房内有面色发黑的小孩,他没有眼珠子,我耳边经常有他的笑声,那笑声一吵吵我一晚上,睁开眼,又看到那小孩正对着我在笑。”
果然如此!
张永望望了望沈怀霜,收紧了放在桌上的手。
“姚府、客栈内外,再多设二十人镇守。客栈其余人守镇,见崐仑的讯号出。”沈怀霜缓缓从桌上起身,收无量剑在腰侧。
张永望:“那师叔你呢?”
沈怀霜:“我去趟姚府。这事子渊一个人对付,恐怕吃力。”
深夜。
姚府上下寂静一片,荷叶池里,有蟋蟀从池塘边跳过,几粒石子从岸边滚落了下去,成了这府邸里唯一的声响。
钟煜身上粗浅换着姚娘子的衣衫。
那件衣衫宽厚,堪堪包裹得下他的身躯,那也不过是件外衫,随时都可以脱下。
屋外传来几声犬吠。
汪汪汪,狂声大作,钟煜悄无声息地抽动了平生剑。长剑出了两寸,剑光隐在夜色里。寂静之中,门口有个人影缓缓移动而来,移动时,好像没有任何声音,如同一个傀儡。
钟煜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门口,它突兀地站在那里,只见一个黝黑的轮廓。
钟煜屏息等了会儿,窗帘外,他看到了那个黑影朝他步步逼近,呼吸低压。
床帘上,指节粗厚的手撩开了一角,动作僵硬,皮肉覆盖在手背上。头顶僵硬地挪动着,挑开了床帘一角。
还真是傀儡咒。钟煜望着来人的手。
傀儡咒的魔修炼制的恶咒。
用它钉死在常人身上,可锁住宿主的魂灵,操控言行举止。
帘子撩开后,钟煜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朝他面上望去,却只见一团黑雾。
那团雾气聚散,缓缓挪动,它分明没有眼睛,却叫他瞧出了某种莫名的慈爱感。
那是个没有人脸的黑雾拎起了钟煜的一角衣袍。
手起,动作却近乎于诡异的温情,竟是轻柔触了触,僵硬地捏起衣角,像替极亲昵的人掸去薄尘。
来回两次,那傀儡指节触碰到了钟煜衣衫。
那指节抖了抖,如同骤然醒过来,扭转方向,朝钟煜喉头袭去。
铮地一声。
钟煜本默不作声地瞧着,见那只手又如同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平生剑刹那抽开。剑尖刺入臂膀,钟煜想再用力,到底忍住了。
傀儡抱着自己的臂膀原地大动,如遭遇了极痛楚的事情。它回头,含着不明的意义,看了一眼,黑影凌空,离去却极为迅速。
那一团黑烟,像是诱导,故意引着钟煜往前。
钟煜脱下了姚娘子的衣摆,又扯了段布匹卷在手上,又合了平生剑,朝门口追去,跑向了门外。
府里兵荒马乱,篝火点起,府邸上上下下人流攒动,疯狂在柴房、后厨、池塘中探去。
众人忽然听到一声尖叫:“郎主不见了!”
“郎主刚才不是一直在书房么?!”
“花园、正卧都找不见他!怎么会不见的?”
钟煜面色一沉,见那团黑影引他往书房。
书房门前的石柱上,墙壁上空留下一道深褐色的符箓,刻画繁复,稀奇夸张。在石柱与石柱的空隙间,阴光流转。
这是修士入道后修魔才会制作的符箓,一眼便知其不祥。
走廊之间,正是一道传送的大门。
薄薄的结界晃动,却是无从窥探那结界之后是什么。
钟煜看到符箓的刹那,旋即在传音镜中留言。
“姚府有变,速往书房。”
额上汗水成串凝结,在他万分焦灼之际,一道定心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子渊,不急着去闯,想好法子再进,不要平白无故送了自己。”一道天青色影子凌空落下。来人举止轻巧,足尖微点,不过四两拨千斤,抬眸时,眉宇带霜。
钟煜旋即抬头,平生剑在他腰边发出剑鞘撞动的声响。
他朝沈怀霜挪了过去:“先生!”
沈怀霜抬头望了他一眼,衣袂翻飞,落地后,与他并行,道:“走,我和你一起进去。”
第36章先生,你都交给我
无量剑应声而出,白光乍然,凌空开道。
沈怀霜从神识中抽了一缕神思,莹白色的神思缠绕在两人臂膀上。两人垂着手,彼此间,也不过三尺的距离,要是离对方远些了,便会强制把对方拉回身边。
那缕神识如莹白丝线,悬空,又拖曳在两人腕上。
沈怀霜走动时,那缕神识紧攀着他,走两步,腕上神识收得更紧,那不是他攥着钟煜。
属于钟煜的灵气流转在神识之间,汹涌地绕了上来,顺着他的手腕,像藤蔓缠绕,紧了紧。
他们没有再回望彼此,犹如默契。
走进暗门的刹那,金光符箓在阵法中央大作。
两人几乎被一层层魔沼所笼盖。滴水声、踏足声不断在耳畔边回荡,鼻息间满是铁锈味和死水浑浊在一起的浑浊味。
引火符在沈怀霜指尖点燃,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丈远的地面。
噗。
只是一瞬,符火又熄灭了。
“连我的地盘都敢闯,胆子是真不小。”黑暗中,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既是你请进来的,看看又何妨?”沈怀霜用灵气又聚了一处灵火。
冷白色的焰火落在他指尖,映亮他和钟煜的面庞。白光约有三尺宽,笼罩住两人所处的狭窄空间。
两人足尖下,正踩着铜铁铸造的巨型阵法。
那阵法铸造诡异,魔修都是从修士而来,这幻境的作用类似于修士常用的化虚境。化虚境以自己道心修为铸造,修士有多少灵力,便能容纳多少天地,供应自己去用,或是旁人进入。
男子冷笑了声,道:“怕是你到时候自身难保。”
“你不过元婴修为,收了那么多人的魂灯也不过是给尸身续命。如此口气无从说,你又何来底气。”沈怀霜朝四周望了眼,蓦地开口。
哪怕他不曾见过这阵法,也十有八九猜得出,这阵法要么是夺舍取人修为用的,要么是献祭,供应自己修为的。
这一声落后,那僧人忽然止住了笑:“这两年耳闻崐仑仙长有济世之心,修为难测,却爱管人间事。你揣着这么一颗仁心,不如想想,我是怎么引你们到的这地方。”
钟煜蓦地出声,语气极不耐烦,如再不堪忍受那人开口:“读这么多年法华经都被你读狗肚子里去了。”
“猜什么?”
“你给人下傀儡咒,又在这暗室内操纵,有多难看出来。”
地上光芒忽明忽暗,钟煜腕上红绳骤然收紧。他发觉自己眼前多了出亮光,阵法旁边,排列了数个陈列架。
“少年耳目聪颖,仙长一手调教得好。”僧人又道,“也难怪,有胆子进到我这地方。”
“你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么?”僧人声音神神叨叨,回音在暗室内回荡,又是一声轻笑,愈发幽幽诡诡。
陈列架上,居左侧的一个魂灯发出忽明忽暗的光。白光回应了两人心中的不安感,魂灵在魂灯内撞击,像是追向了钟煜那根红绳。
魂灯中的光如微芒,照亮了临近的魂灯,粗看,魂灯近有二十盏之多。
求救声、呼救声全都压在了那盏魂灯里。
在魂灯中央,有一个早已圆寂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