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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天气新,桃花粉面,杨柳成荫。
春色正好,柳如云的心情却不太好,她已经好几日没见着爹爹了。这几日,柳湛一直在为春选之事忙碌,时常到了晚膳时分仍不着家。
春选一般在三月十五进行,学园入学则要到每年八月十五中秋,按惯例年满八岁的岛上少年皆有资格,可自愿参加,也可由家族耆老推选;两年前起,就是柳湛在杨家说过的那番话之后,学园内导师若发现了好苗子,也可进行推荐。于是柳湛这几日,不是在开会商议,就是在与族老和导师讨论名单,要么就是些后勤事务的采买置办需要决策,总之是一堆杂事缠头。
杨时雨生在春天,已满八岁,因当天傍晚下了一阵春雨,意境非常符合“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故取名“时雨”。柳如云生在夏天,此时并未满八周岁,但在八月十五前满也算符合规则,故今年也要参加春选。
最近几天爹爹忙,哥哥也因课业比较紧而选择宿在学园,百无聊赖的柳如云跑来杨府找杨时雨玩,杨奶奶热情地留她下来一起吃晚饭。饭后,两个姑娘还意犹未尽,杨奶奶便说,不如派个小厮去府上通报一声,今晚如云就留宿在这吧。
夜里还是有些凉,没法坐在廊上,两人便穿着中衣坐在床上聊天。
“小雨,你猜猜这届有多少人能通过春选?”
“这有啥好猜的,过两天不就知道啦。十来个吧,每次不都这样?”
“我记得两年前,爹爹回来跟我说,只有七人通过呢,是近十年来最少的一届了。”
“可是如风哥哥那届,有十五人呢。可能只是正常波动。”
“也未必啊,说不定是两年前,大鲲剑的心情不大好,哈哈哈哈哈。”
“你可别逗了,哪有看心情选拔的?”
“都说选拔有三个原则,至纯、守静、聚灵。至纯说的是心无杂念,是第一层的;守静是第二层,致虚极、守静笃,是坚守清静心性的能力。聚灵,聚灵是啥来着?
“嗯……大概是汇聚灵气的……能力?我也不清楚。”
“说是这么说,我感觉说不定都是骗人的,只是为了说服那些选不上的人也未可知呢。我总觉得春选邪门得很,又神神秘秘的不说透,说是什么靠千百年来多位御风者传承积蓄在大鲲剑上的灵气来判定,这些灵气说不定早都汇集成精了,你又怎知真的不是大鲲剑心情不好?”
关于“聚灵”的部分,杨时雨偷偷撒了个小谎,其实她大概知道是什么,虽然当时爹爹没有明确告诉她“先天派”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就算当年的她不懂,现在也大致能猜到了。五岁那年,爹爹事后花了大精力去安抚目击者、将整件事压了下来,也让杨时雨自己保密。杨时雨能感受到父亲和祖母对自己的保护和爱,但她却一直觉得这件事给家里带来了好大的麻烦。“先天派”这三个字给她的感觉,就像一件自己明明不想要的东西,老天却非要塞给你,也并不问你想不想要、要不要得起。这让杨时雨心里一直十分抗拒。
此后她便装傻充愣,一则是遵照父亲的话保密,二则自己也抗拒到不想提起,所以连闺蜜柳如云也没告诉。看起来,柳如风也遵守了诺言,连亲妹妹都没说,想到这一层,杨时雨心头轻轻扬起了一阵暖意。
于是她没接柳如云的话,故意接着岔开话题:“那你说,大鲲剑会喜欢我吗?要是它喜欢我,你会吃醋不?”
听到这句,柳如云忍不住白了杨时雨一眼,用满带嫌弃的口吻说道:“大鲲剑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你,自恋狂。呵呵呵哈哈哈哈,得了吧你,还吃醋,你当全世界都喜欢你?”
两位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引窗外的布谷鸟都惊得振翅飞走了。
“走了正好,你家到底是靠近南山,夜里的鸟好多,吵得很,它们走了我们正好睡觉。”柳如云打起了哈欠,一阵困意袭来。
“这你就不懂了,我家这儿啊,有四五种鸟儿,叫声还各不相同。你要仔细听,它们一块儿叫的时候,正是一首绝妙的《南山鸟鸣曲》,可不输什么《春江花月夜》。”杨时雨继续插科打诨。她心里越有事,嘴上就越是跑马车。
柳如云一时竟不知她是自嘲,还是真心夸奖,泛起了困意,也懒得深究,便叹了口气,摇摇头。“大小姐,咱们睡吧?我可是困了。话说明儿我们去学园一趟吧?去瞅一眼呗,你不好奇吗?”
“我懂你,好久没见你爹爹了吧?还有如风哥哥最近也没怎么回家吧。”
“哼,我才不是为了他们,我…(哈欠)…是真心想去看看静虚堂。”柳如云拉了拉被子,躺下了,继续说道:“估计明天肯定都布置好了吧。每年春选都不让观礼,我们就当提前去那儿感受下后天的氛围,如何?”
杨时雨不置可否,一面是不想驳了闺蜜的心愿,一面她其实并不好奇,甚至这三年来都在逃避、不想面对。可是今年已经八岁,总归要去上学,又能躲到哪里去?一念至此,叹了口气。
“那好……吧”杨时雨一回头,却发现柳如云竟已入酣梦,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杨时雨想着,柳如云只是因为明天能见到父兄就开心地在梦里笑,她的快乐是如此简单。心里的阴霾也散去了一些,是啊,船到桥头自然直,奶奶常说,明天的烦恼留给明天。
于是第二天一早,二人便出杨府后门上了南山。杨巽当年选在此处建立府邸,一方面因这里地处蓬莱岛的西南方位巽位,一方面因此处背山面海、西北侧靠乾坤河,风水极佳,还有一大原因就是离学园很近,方便他打理学园一众事务。杨柳二位少女不一会儿就到了学园的山门口,拾级而上,二人未从正门入,而是从侧门径直去了静虚堂。春选将近,既有一些高阶修习生在内协助,也有些跑前跑后的小道童帮忙传递搬运各种物品,看起来里头是快要准备好了。
柳如云的目光穿越人群,看到了父亲在居中调度指挥,脸上不见疲惫的神色,倒是神采奕奕,便也就放心了,不忍打扰他。杨时雨的目光则被礼堂正中搭起来的一个小木台所吸引,上面放着一个空架子,看起来是明天要请大鲲剑入座的位置了。柳如云回过头,看杨时雨正看得出神,便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笑笑说:“大鲲剑今日定是还在程老爷爷处,明天才会来吧。我们走吧。”
出了静虚堂往山门走的路上,杨时雨才想起来问她:“你不去看你哥啦?”柳如云摆摆手道:“算啦,这会他肯定在上课,我们回去吧,明天自然能见到。”杨时雨调侃道:“啧啧啧,怎么感觉我们小云一夜之间长大了,也不哭着闹着找爹爹找哥哥啦?”说罢还做了个装哭的表情,惹得柳如云嗔道:“你找打是不是?”两人说说笑笑跑下山去。
三月十五,春选当日。杨时雨不到卯正便醒了,也睡不着,便往正厅走去。微风细雨的早晨,空气中还透着一丝凉意。父亲已经起了,这个点看见女儿略微有些吃惊:“这么早就醒了?”杨时雨不想让父亲担心,就随便扯了个理由说窗外的鸟儿太吵,一大早给闹醒了。父亲便说:“去吃点东西,过了辰初我陪你一道过去吧。”
今日的静虚堂,已不是昨日那番热闹景象,杨时雨只觉着整体的布置庄严而肃穆。静虚堂已有近千年的历史,中间大修过一次,每隔五年也会针对性修缮一次,因此历久弥新。“静虚堂”三字匾额还是杨巽当年亲题的,笔锋苍劲而有力。此处原是学园内的一处大讲堂,举办一些大型典礼时才用,平时大多空置;而最近堂内为了春选打点布置了一番,静室配幽兰,重新梳洗了卷帘,加了配饰,显得典雅大气。此处靠西,晨光较少,加上今日阴雨、天光本就不足,堂内烛台也不密集,使得光线偏暗,自然而然让人心静下来。少年已陆陆续续来了二十余位,堂上柳湛已至,还有五六位前来见证的族老,里面也有程老爷爷。杨修摸摸杨时雨的额发,便转身向堂上走去。杨时雨告别父亲后,往昨日看到的空剑架上看去,果然,大鲲剑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大鲲剑是一柄重剑,玄铁所制,乌黑的剑身上有丝丝暗纹,靠近铜制的剑柄处有一幅先天八卦图。因世代传承、延绵不绝,虽历千年,宝剑仍色泽如新、熠熠生辉。
李秋阳早早来到了静虚堂,所以杨时雨一进来的时候他便认了出来。虽然李秋阳不认识杨时雨,但却是认识杨修的,因此心里默默想着:“原来你是杨家女儿。”一念至此,初时的一点小紧张也被这小喜悦所掩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辰正,柳湛宣布今日春选马上开始,请到场的少年们依次排队,伸手触摸大鲲剑上的八卦图即可。杨时雨身侧传来柳如云的小声感叹,“原来竟是这么简单呢。”她拍了拍杨时雨的肩,说:“我在你后头吧,你先去。”杨时雨忙摇摇头说道:“我不去,让他们先去吧。”
于是她们俩排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静候前面的少年。
正如柳如云所说,春选是不让岛民前来观礼的,只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家族耆老受邀前来见证。杨家因爷爷已过世多年,故杨修身为杨家现任家主,作为杨家的代表前来。偌大的静虚堂,堂上除了族长程老和几位年迈的耆老坐着,杨修、柳湛和几位中青年代表站着,堂下就只有二三十位八九岁的少年,门厅边还站着两三位前来帮忙的高阶修习生。春选仪式正式开始,一时间无人再言语,千年古堂内气氛整肃,令人心存敬意。少年们整整齐齐地排在大鲲剑台之后,排头的几位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
第一位上去的是一个体型微胖的男生,圆圆的脸颊还未脱去婴儿肥,显得憨厚可爱。他伸出小胖手,摸着太极图等候了一会,大鲲剑的剑身突然通体闪现了一层白光。柳如云用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发出一声感慨:“啊!原来是这样。”
接着第二、第三位少年便无此番际遇,同样摸了太极图,大鲲剑却并无任何反应;第三位少年还静待了一会,失望地摇摇头,悻悻然下台而去。
此时的李秋阳愈发紧张了。他排在第五个,第四个是燕叶原,但前面这几位的成功率让他更加发慌。燕叶原顺利通过了,走过的时候还冲他做了个鬼脸。李秋阳走上小木台,几乎是闭着眼睛将手放到了大鲲剑上,他心里是真的没底,毕竟前面过的二位都是世族的孩子,被刷掉的二位都是岛民……然而,大鲲剑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当然这也可能是李秋阳的心理作用,还是闪耀出了坚定的光芒。李秋阳几乎是长舒了一口气,跑去燕叶原身边。燕叶原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轻声说:“你看吧,我就说跟世不世族的没关系,你白担心这好多天。”
每个人的心情真是和期待值成正比,杨时雨看到,接下来一个没有通过的姑娘,下台时竟然哭了;也有一个过了的男生,开开心心地跑到旁边,与另外两个等着他的少年击掌雀跃,杨时雨余光望了一眼,其中一个似是燕家小哥燕叶原,另一位长得麦色皮肤、颀长健硕。
终于到杨时雨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堂上的父亲。杨修和柳湛并肩站着,都笑着望着她。杨修隐隐明白女儿在纠结什么,但杨时雨选择不倾诉,他也就不挑明,想着总有一天能慢慢化解她内心的不安。
杨时雨伸手,摸向太极图。大鲲剑触感冰凉,太极图是镌在上面的,凹凸质感分明,手感很好,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细细摩挲了起来。
“嘿嘿,你这女娃娃有意思,我记住了。”
耳旁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谁?”杨时雨心下一惊,瞬间睁开了眼,正好看见大鲲剑的光芒非常不明显地闪烁了一次。她赶忙抬起手,立即回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四下并无人……甚至台子周围都没有一个人,队列下一位是柳如云,站在差不多两米开外呢。
杨时雨只能分辨出,这声音很陌生,不是她曾经见过的人。她抬头看看父亲,表情并无改变,再次回头看看柳如云,后者正以略带催促的眼光看着她,嘟嘟嘴,似乎在说“干啥呢,弄完了赶紧下来,本姑娘还等着上去呢”。
杨时雨读出柳如云的表情,才把她拉回了现实,朝父亲和族老们轻轻低头致意,便从台右侧离开了。
所以……刚刚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