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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宝玉……”
“萧少保,未来九五之尊,气量应该庞大些。”宝公子很形象地张开双手比划。
萧彻眼波一动,竹笛轻拍掌心:“侯爷疆土可要有兵来把守?”
“这个自然,绝对不当光杆。”
“阮宝玉,越接近成功,我越容易多愁善感。你说我关键时刻,我会放这样的兵权给帛锦么?”
“萧兄不肯?”阮花痴腰板挺得笔直,要--“后兵”了。
萧彻斜斜地扫了宝公子一眼,没搭话。
“如果我在苏将军得胜回朝前,很大嘴巴地跑去告诉苏银,李延的事呢。”有好看的银子去陪李延也不亏本。宝公子一字一顿,前大理寺少卿从来不仁慈。
萧彻一凛,眯眼,摇摇手指:“时隔数月,如今再说,苏银不会轻易相信。”
宝公子埋头叹息,就知道谈判不会十分顺当:“信与不信,我有的主意,不劳萧兄操心。”
“那我静候佳音。”萧彻笑容有点僵。
“呵呵,我来拜访,还有件事要问。”
“请说。”
春光悠哉地游进屋里,宝公子缓缓抬头,眸色在阳光下显得极浅,好似随时会像猫咪在强光下,瞳仁会缩成一条细细的线:“萧兄当初是为了诏书,杀了段子明,却是为何要把他留下的暗号告诉我,让我找到诏书?”
“我能得诏书自然是最好,不能得,也不能让帛泠收回去。段子明死在我手,总比被帛泠折磨至死来得痛快。至于后面,段子明出的谜,我是解不出的,只好借用阮大人智慧。侯爷得到,和我得到,如今看来有啥不同?”
“噢噢噢。原来如此,我想萧兄还少说了几句。”
“哦?”萧彻身子微微前倾。
“其一,段子明是侯爷的智囊,灭了他自然断了侯爷一条臂膀,于你绝对有利;其二,侯爷重得诏书,为难时刻等于你帮了大忙,尔后你与他凡事也好商量了许多,为了今天的合作打下根基。我说的,对吧?”
“宝公子,你还少说了一条。”两人气场逐渐僵化,萧彻嘴角一线笑意还挺从容。
“哪条?”
“我也盼你能早点回来。”
“那……萧兄后悔了吗?”
“我后悔什么?”萧彻笑容轻松,心却忐忑。
“后悔人算不如天算啊。这诏书,它除了让侯爷师出有名外,还让侯爷有了赵家的兵权,真正赵家的兵权。不是赵越,是真正的赵家。”
阮宝玉一句话,不徐不疾地戳中萧彻的软肋。
赵家一族兵权不大,却是精锐,属开国之军,永远中庸之道,永世忠义之师。赵家祖先英明,求旨让嫡系有开府之权,却愿世世代代不晋升为王侯,封疆之地,永不扩充。
然而跳出三界外的英雄姿态,还是让帛泠忌讳了。当年帛泠故意挑衅,将旁系的赵越发配充军,其目的就是杀鸡儆猴镇住赵家,另外再看看赵家的反应。
赵家依旧沉默,屁都没有一个,还是不参与内政态度,手中兵权仍是令人悍然。
而太后遗诏中,就是授意赵家关键时候护帛锦周全,最最要紧的时候必须效忠锦衣侯麾下,其中份量可想而知。
本来,萧彻有苏银,侯爷有裴翎,两者旗鼓相当。
但,李延死,苏银知道后必定情绪波动,帛锦又有赵家挺腰板,萧彻自然有必输潜力。
“萧兄,你不怕最终你唱的是出空城计?”
“够了!”萧彻霍地站起身。
窗外画眉鸟拍翅惊飞,春风婆娑,阳光依然悠悠穿窗而投进。光下,萧彻孤影仿佛比人更单薄。
“其实,我那顶顶好看的侯爷不想做皇帝,我今日向你讨要封地,只为确保将来岁岁平安。”缓了好久,阮宝玉再次开口。
“如此说来,我还该多谢你的侯爷,让我雀屏中选喽。”萧彻冷笑。
“萧兄真多心,您心思敏锐,深谋远虑,一步步的夺权计划缜密,侯爷是万万比不上的。”宝公子再次施礼作揖,相当诚恳。
“谬赞,封疆之事,我明日给你答复。”久久后,萧彻声息渐渐平静。
“一言为定,不会反刍?”
“一言为定。不会反刍。”
宝公子走后,萧彻靠坐窗棂,神色慵懒地看乌落兔升。
月光,让一切回归优雅清闲。
翌日,是惊蛰。
很好的名字。
萧彻指抚笛子,缓缓绽出了笑容:“宝公子,所谓空城计,是要有诸葛孔明这样才智的人才唱得起的。”
他,等待着晨曦第一道光。
第二日,辰光漫射,春色大好。
阮宝玉也应景开始发春,走路眼里都泛紫光,心心念念都是他好看的侯爷,就这么一路口水叩开了萧彻的房门。
“现在已经是明日了。”他开门见山,顺便端起桌上新泡的一杯新茶,猛喝了一口压压春燥。
萧彻但笑,今日穿了浅孔雀蓝一件袍子,瞧着俊雅,很是顺眼,话也说得温和:“不急的,你先喝口茶,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云雾茶,还有些蜜饯,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果然功课做足啊,连我喜欢吃咸口的梅子都知道,那我不客气咯。”
“好。”
萧彻回了一字,透春光看他,眼神莫名的复杂。
“走到今日,我是费劲心血谋划,而且付出了天大的代价,所以说,不管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我都不能手软,不能为将来留下隐患。”
说这句的时候萧彻也已经举起了茶杯。
“我知道,这代价包括你同胞弟弟的那三千刀凌迟,所以你只能赢不能输。”阮宝玉支吾着,嘴里塞了起码三只梅子。
“那你可知道,我所指的隐患是谁?”
“知道。”阮宝玉顺了口茶水:“是我家侯爷,只要他在一日,就算来日你登上皇位,那也是寝食难安。”
“现在外面人人传说他是真龙,如果你是我,你可会割藩地给他再授他军权,将他栽培成另一个我?”萧彻慢慢沉下了声。
“很可惜,我并不是你。我阮宝玉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花痴得有痴品,绝不会抱错腿子靠错肩。”
“如果侯爷真的无心夺权,我将来登临,可以赐他免死金牌。”
“一块牌子,能保住什么,将来你九五至尊,如果要出尔反尔,别人家就只会逢迎你审时度势。”
“那你交出太后的密诏,将来割地封王,我可以考虑。”
“将自己最大的依傍交给你,然后指望你守诺重信做个善人,很抱歉,我不是我家侯爷,没有那么单纯好哄。”
两人的对话开始针锋相对。
萧彻低头,将茶杯握紧,握到指节发白,过得一会才又说话:“为什么你我非要这样,为什么你就不能跟我,我对你……其实一分一毫也不输给你家侯爷。”
“少保的心意我领了,像少保这么好看的人,我本来不该辜负。可是谁让我花痴得这么有痴品呢,既然是先遇见了我家侯爷,承诺了为他死生不计,那便要说到做到,就算只活一日,也要为他而活。”阮宝玉回得也是斩钉截铁。
“没有商量?我们之间,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商量。因为我知道,萧少保为得今日谋尽心血,所以到了最后这一刻,绝对不会放过我家侯爷。我要替他留住实力,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萧彻闻言低下了头,很久地沉默,浅蓝色衫子映照他脸,益发衬得他脸容惨淡。
“为得今日,我的确谋尽了心血……”最终他开口,慢慢转动杯盏,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暗地里栽培死士,炸毁永昌银矿想将银矿引到我藩地大捞一笔,做巫药给清阳城的人下毒收服他们,偷马种培育战马,假冒管铭提议修筑铁堤,一来可以弄到铁打造兵器,二来铁堤会随河底沙石移动最终成涝……这一切一切,我都计算好布好局,除了银矿和洪涝,别的都一一照计划实现……为了这些,我的确已经熬空,的确步步艰险,到得今日,再不能允许失败。”
“所以我说萧少保心狠手辣智谋无双。”阮宝玉也正色:“所以我和侯爷并不想和这样的你争夺天下,我们要的,真的就是安身立命,过我们逍遥快活的余生。”
“还望萧少保成全。”后面他又加了一句,从来浪荡无形的人,居然也恭恭敬敬地朝萧彻行了个礼。
“我若不想成全呢?”萧彻豁然抬头,深灰的眸里终于跃出一道厉芒。
“那么兵戎相见,我和侯爷并不畏惧。”
“你以为我必定会输么,以为我有的就只有这些,所有的牌都已经给你瞧见?”
“我知道少保必定还有暗棋,如果少保觉得时机合适,也不妨就亮出来给我瞧瞧。”
“好。”萧彻回了一句,因为答案即将揭晓,反而突然放松,甚至还低头吹了口茶末:“那我告诉你,我至少还有一个谋士,一个算无遗策的谋士。”
“谋士?”
“没错,一个谋士。就是他替我定下谋略,画下这一盘整棋,指导我一步步走到今天。”
“是吗?这么说这人倒也是个人物,只是不知道长得怎样。”阮宝玉的毛病又犯了上来。
“长得怎样?这个阮少卿不妨亲自一看,因为他就在那扇门后。”
萧彻道,伸出一根食指,遥遥指向身后,指头对准一扇木门,一扇看着轻巧,雕有芙蓉的轻质拱门。
很轻的一扇木门,一推即开。
有一个人影陷在黑暗里,离门口不足一丈。
莫名的,阮宝玉有些紧张,手心发汗,一步步挪了过去。
一丈的距离不需几步,阮宝玉很快就靠近了那个答案。
黑暗里亮起窸窣的声响,那人在桌后,擦亮火石点燃灯线,火光颤悠悠的,终于将最后一块幕布撕去。
“阮大人好。”
桌后那人轻声,眉目娟秀,低头跟他问好,竟然就是阮侬的娘亲,蓝庭蓝大教主!
“你就是那个谋士,替萧彻布下这一整盘棋的算无遗策的谋士?”
阮宝玉不能置信。
蓝庭抬头,食指似乎有伤,滴着鲜血,指向桌面那张宣纸,不答反问:“大人可认得这个?”
阮宝玉走近一步,看见那纸上果然有画,看着是蓝庭刚刚用鲜血画就,一朵妖异的缠枝西番莲花。
几乎同时,他一阵眩晕,似乎有样活物在他脑内搅动脑浆,千针万刺痛不可当。
“我教江湖上人称邪教,原因之一就是擅长用蛊,这个想必大人知道。”
“是,你们用蛊虫入脑,可以操控人的思想,甚至怂恿做母亲的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儿,邪教这个称呼并不冤枉。”
“大人所言极是。”蓝庭点了点头:“但是大人可能还不知道,这蛊虫入脑,只要施法得当,还可以抹去一个人的记忆。”
“记忆?!”
“不多不少,两年的记忆。我现在将他还给大人,那么大人自会知道,谁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