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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座油竭,火光暗下几分,白梨拨亮后,起身打开随行的包裹,翻出包裹最里,那件华丽耀眼的龙袍。
仔仔细地细地将龙袍摊平后,白梨开始刺绣。
夜风从窗缝里挤进,逗着灯火乱跳,她停下手里活,将龙袍又仔仔细细地折好藏好后,碎步走到跟前,探探苏银的鼻息——活着。
苏银秀气脸庞上胡渣,青青刺刺的,挺好摸的样子。
白梨歪头思忖了下,暂时放弃用他脸皮替代布料的念头,青白的手拧了拧,插穿苏银掌心的剪刀柄,灼热的鲜血从伤口涌出。
她见苏银皱眉,眼皮动了动,便及其诚恳开口道,“你醒醒,我喂东西给你吃。”
活人抽出筋比较有韧性,因此她一直很善待苏银的。
没等苏银答话,她就开始小媳妇样忙碌,吹吹糯米糕上黑灰色的糖霜。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一记夜莺扑翅的细音。
白梨黑亮的眼瞳,直直地望去。“你……”
来的是萧彻,长氅掠地,眉若远山。有他当挡风墙,李延顺利地猫着腰进屋,连滚带爬地摸到苏银那块。
苏银手受伤,一动就出血,善良的李延真个去摸了他的脸。
苏银眼眸向他投射出冰冷的寒光。
李延记得他不认人的毛病,忙指着后颈,表明身份。
白梨激动地取出龙袍,巴巴地给萧彻瞧。
萧彻眼眶温热,笑容未尽,点头连连称好。
话一说急,他人就开始大喘:“有水么?”
白梨蹙眉,茫茫然,东张西望地找水。
萧彻紧跟其后,牵制住她的视线。
李延一把团住苏银,两人倒下,缓缓地滚地,向门移动。
“她脑子失常,你多担待点。”李延低低发声。
待滚到门前,推开出一条小缝,李延倏地将苏银扛在肩上,一道烟逃开。
白梨听到声响,对着门发愣了很久,全身发抖。
“白梨?”萧彻轻问。
白梨紧张地抓乱了自己头发,“绣龙睛的线没有了,龙袍完成不了了,怎么办,怎么办?”
萧彻上前规劝,却被白梨一把推开,慌乱中她拿起地上一把竹刀,对着自己的头颈没命地刺去。
萧彻疾步冲过去,一手拽住。
“我保证你的龙袍一定会完成的,一定让天下所有的人看到。”
白梨双眸瞪得很大,手上劲道小了良多。
“有许许多多的人会喜欢的,会夸你的。”
“真的吗?”白梨眯眼,“他们都会来看?”
“真的。”
白梨欣喜地落下两行热泪。
苏银毕竟武将,伤也不重。
在李延大善人的搭救下,他逃离了“魔窟”,包扎完伤口,吃了点干净东西,体力有所恢复。
见李延又递来酥饼,他摇头:“有粥就成,油饼吃不进。”
李延一扬眼,表示理解,随后他又豪气地拍拍苏银的肩头:“她也是个苦命人,要不是你害的,也不会沦落到这地步。”
苏银眼色一黯,头微微底下:“你怕我去告密,派人拿她?”
“冤冤相报何时了呢。这事……你就当没发生,那女的嘛,交给萧少保处理就行了。”李少卿与苏银并排坐下,仰面开始数落,“现在想想,你当时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人家扎你手两窟窿眼,算很便宜你了!”
苏银默不作声将头扭向另一侧,无声无息地与他保持距离。
“喂!你怎么啦?吃我的,喝我的,说你几句都不行啊。”
“不是,沙迷眼睛里了。”苏银闷闷的回话。
李延方才想起要托苏银办的事,讨好地靠近:“我帮你吹吹。”
“不用。”苏银又退开一些。
“我事先说好哦,吹出了沙子,你得还我人情的。”
“没沙子了,好了。”
“不可能,没见你揉眼,怎么沙子就没了?一定是你不想还我人情。”李少卿不是吃素的,阴笑着点头,“我知道个更有效的法子。”
话音落地,李延扒开苏银的眼皮,血盆大口靠近他的眼睛,伸出舌头就是完美地一个卷舔。
苏银咬牙,眨了好几下湿漉漉的眼。
“怎么样?很有效吧。”李延得意放开他。
苏银吸了口气,慢慢地举目,骤然瞳孔一缩,脸色刷白,惊恐问道:“你的口水里有什么怪名堂,我怎么看到……”
“看到什么?”李延从未见过苏银这副表情,猝然也被吓住,紧张地顺着苏银看的方向望去,黑漆漆的什么都没啊。
“嗯……要不你也用口水涂涂眼,自己看?”
“嗯。”李延口水吐在手心,狂擦眼睛。擦拭完,他万分期待地定睛一瞧——
还是什么没有。
苏银此时,才冷然睨他:“你怎么做上大理寺少卿的?浑身上下,哪里有才?”
好奇心重的李延这才嚼出自己上当的味儿,怒指苏银的鼻尖:“我告诉你,怀才就和怀孕一样,时间久了才能看出来!”
第三十五章
“你真的能把他尸身取下来?这边看守的两人可都是刑部高手。”
锦衣候府前的暗巷,李延搓着手,不无巴结地看着眼前苏银。
苏银不说话,只是将后背长弓取下,慢慢转头向他:“你真的想好了?要把尸身取下,真的要和刑部作对?”
“想好了!”李延停止搓手,一扬脖子,做正义凛然状。
于是三枝箭搭上了弦,弓被拉满,苏银刚刚包扎的手掌开始渗出鲜血,一滴滴地打在鞋面。
夜风凝滞,三箭齐发,目标全是那杆钉死段子明的铁枪。
守夜的两个人听见异动,连忙拔出刀来,四只眼睛雪亮,显然都是内力精湛的高手。
苏银拧紧眉头,又取出了两枝箭,拉弓时掌心巨痛,便干脆将牙咬上了弦,一仰头,弓弦弹破嘴角,那两枝箭呼啸而去,竟然兵分两路,分指那两人面门。
这个时候先前那三箭已到,虽然因为手掌受创有失力道,但三股力量合拧,还是把杆铸铁的枪杆生生射断。
段子明的尸身掉了下来,后发的那两箭正追着看守面门,迫得他们步步后退,那李延就算是再武功不济,也足够闪身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段子明腰身。
时机刚刚好,那两箭这时也正擦过看守头顶,有惊无险,没有害到他刑部人的性命。
“你带人先走。”后到的苏银这时走近,又取出两枝箭,咬牙上弓,阻住那两人来路。
李延得命,连忙抱着段子明尸身撒丫子开溜。
“银子银子,你果然是样好东西啊!”一路走他还一路念叨,末了不忘加上一句:“比他祖母亲的阮花痴好何止一万倍啊啊啊!”
隔日,李延雄赳赳等着刑部前来算账,结果等到的却是这么一条消息。
“圣上召见,苏银将军请跟我走。”
那太监脸上堆着一朵菊花,连看都没曾看他一眼。
两个时辰过后,苏银回转,负手走得很慢,李延连忙迎上去,颇有良心地打量他,“圣上有没为难你?你有没有告诉他,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圣上差你好好查案,早日找出真凶。”苏银答非所问,一径走向自己住处,进了门就开始收拾包袱。
“你要走?不会是替我顶罪收监吧?”
“苏将军要走?”李夫人这时也杀了进来:“不行!那……那只吃我金背蟋蟀的死鸟,你……你还没……”
“圣上没有责罚我。相反,他瞧见被我射断的铁枪,倒是想起我这个人来,还给我赐了个官职,委我做宁朔将军,即日上任。”苏银缓声,似乎并不见欢喜。
“哈!”
“还有夫人。”那厢苏银又道:“那只翠鸟,您以后便不用挂念。因为令郎曾经亲口告诉我,那只金背……是被他一不小心一屁股坐死的,他怕你责罚,所以……”
“好你个死崽子!”
这话音刚落李夫人的一只鞋就飞上了李延右脸,而且劲力巨大,打得李延半边脸立刻肿起老高。
“我告诉爹你和下人赌钱!告诉爹你偷偷练武!顺带告诉他你还偷看男男春宫图!”
“那我告诉你爹,你使银子串通道士,硬说自己不宜娶亲!我让你爹明儿就给你娶个媳妇!”
很快这两人便干上了,整得鸡飞狗跳尘土大作,根本没工夫再去管苏银去向。
苏银于是从容打好了包袱,迈出李府,走了一会才回头,为这两月来的欢快日子流连,站了许久,这才轻轻说了声“再见”。
同一时候,皇宫大内,帛泠正在亲自过问太后发丧事宜。
身后的太监轻声跟上,问了一句:“段大人的事情,圣上可要追究李少卿的……”
“他是李停云李大人的独子。”帛泠轻轻叹一句:“李大人为朕操劳,朕要体恤他。”
“是,圣上宽厚。”太监退后。
“三日后宜丧,日子便定下了吧。”帛泠又道,“朕要亲自题碑,祭奠亲娘。”
“圣上大孝!”
帛泠苦笑一声,将手滑过棺木雕花,闭上了双眼。
“同母同父的胞弟,养育自己十数年的母后,我用这些换你回转,倾尽所有……”他在心底呢喃:“帛锦,我的侄儿,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祖母,小锦叫你失望了。”
马车上帛锦辗转,满头是汗,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