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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大人是被人故意引雷前来劈死的。”阮宝玉拿出管铭的那件月白长衫:“圣上请看,这件衣服如此齐整簇新,根本没曾淋过雨,可管大人那天被雷劈后,汤山明明下了倾盆大雨。”
温泉明明露天,可衣服居然没被淋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出事那天管铭的衣服是被人偷走,为的是让他不能出池,事后这衣服才被人送回。
被人谋害,这就说明管铭不是遭天谴身亡,金殿上的帛泠脸色稍霁。
“雷是被一根铁链引入池中,圣上可以亲去汤山查看。”
阮宝玉的这句帛泠没有理会,只是将手一挥:“堂下可还有谁认为管大人是妖狐所变?”
满朝文武诺诺。
“至于说管大人遭雷劈后身体完全没有焦糊,这是因为有人在管大人所喝的汤药里下了手脚。”阮宝玉承上了他的第二件证物:“圣上请看,这是当日管大人在汤山所服药汤的一点残余。”
“因为管大人和萧彻萧少保患的是同一种寒症,而且补药都是一位药师所开,所以微臣拿萧少保所服的汤药和这残液做了对比,结果发现残液里有不同寻常的沉淀物。”
“后来微臣为此请教了宫里方士,多方打听,证实这东西是方士们炼丹常用的咸荼。”
“这种药无色无味,大量服用后人的尸首能够历十天而不腐。而且,更重要的是,方士记得,曾经有位道士服下此药,登仙台寻雷羽化。”
“结果呢。”帛泠从龙椅上坐起。
“结果道人羽化,据说遭雷击后虽然仙去,但毫发无损。”阮宝玉回道:“此事在方士们常看的《十方坛》里早有记载,书微臣也带来了。”
言毕他将书呈上,记载此事的那页他早做了折角,帛泠翻开后粗看了下,立刻唤太监,示意给群臣传阅。
“管大人是遭奸人所害!”刑部尚书此时第一个站出来说话:“微臣先前接大理寺消息,已经去涿州牧场将那监丞拿下,此人虽然否认杀害管大人,但已经承认每年越冬都私卖我良种战马马种,至今已三年有余。”
“此事被管大人碰巧撞破……”阮宝玉接着把事情大致交代,最后结语:“所以他要杀管大人灭口,也极有可能。”
“这么说管大人他并非妖孽,也不是遭天谴身亡!”帛泠长呼一口气,从龙椅上霍然起身。
“管大人雄才大略,而且淡泊名利。是真真正正的好官。”
阮宝玉应声下跪,这一捧膝下黄金,却不是捧给帛泠,而是给那一生清淡的管铭。
一手扶帛泠上位,为这位新皇呕尽心血,事成后却不贪恋名利,拖着病躯,在司水监夜夜费心治水,这样的人,的确当得起他这一跪。
帛泠沉默,就算薄凉如他,这时这刻也难免心绪如潮。
“管铭大人按国礼厚葬,追封护国公……”最终他朗声,朝堂下阮宝玉投去神情复杂的一眼:“至于阮少卿,因为查案有功,即刻起官复原职!”
“恭喜阮少卿。”下朝之后阮宝玉听的最多就是这句,听一次眉头就锁一分,哪里是在听恭喜,分明就是在听丧钟。
这么走了一路,还没出宫门,帛锦的步子他没碾上,那丧钟却是结结实实听见了。
“阮大人留步。”有位矮胖太监喘着粗气追到了他身后。
“阮大人请留步。”他平了平气,脸上堆出一朵菊花:“阮大人,太后有请……”
第二十三章
太后信佛,所以延禧宫内飘着一股禅香。
阮宝玉跟着那位白胖太监,在外殿等了许久,太后才缓步而来。
“哀家身体不便,倒害阮少卿久等了。”见到阮宝玉后太后一笑,很是和蔼。
阮宝玉连忙弯腰叩拜,因为右臂有伤,起身的时候颇费了些周折。
“少卿这伤……不碍事吧。”太后皱了皱眉。
“不碍事,只是日后不能使力,不能再写字画画而已。”阮宝玉连忙出声。
他一介书生,不能写字画画,那可不就是半个废人。
太后的眉又皱紧了些,“那阮少卿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微臣父母已经亡故,家中还有稚儿六岁,名叫阮侬,很是听话懂事。”
“你才几岁,便有这么大的孩儿了?”
“微臣二十有四,按说有这么大的孩子也不稀奇。”阮宝玉将声音放大:“但这个孩子,却不是我亲生的。”
“哦,那便是你心存良善,看孩子可怜收养的么?”
“应该是吧……”阮宝玉蹙起了眉:“具体微臣也记不清楚了。”
“你记不清楚?”
“是,微臣在外省为官时曾遇到歹人,被人敲过后脑,醒来时将前后差不多两年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太后显然无语了,沉默一阵才道:“那少卿后脑的伤……没落下什么病根吧。”
“也没有什么大碍的,不过时常会昏倒,醒来会犯一两个时辰的浑而已。病根倒不算什么大病根,只是总头疼,看病很费银子,把家底都掏空了。”阮宝玉据实以答。
“也就是说……你家中……不大宽裕?”
“还好。”阮宝玉还是实话:“不请家丁,我还养些鸡鸭,养活自己和儿子问题不大。”
“养鸡鸭?”
“是啊太后,不止我会这些活计,连我家阮侬都会劈柴担水了呢。”
“他这么点岁数,就会劈柴担水?”
“是啊。”阮宝玉答:“他不仅会劈柴担水,还会武功,力气大得吓人,我要犯病晕了,他扛我就跟扛根白菜似的。”
“他居然会武功?这么小年纪倒也稀奇,跟的是哪个师傅呢?”
“这个……”阮宝玉嗫嚅:“回太后,微臣真的是不太清楚,为这个也问过他,可他年纪尚小,兜来兜去也说不清。”
话问到这里太后彻底沉默。
年纪老大不小,拖着个来历不明的儿子,家里穷得叮当直响,脑仁曾经受伤,现在还废了条膀子,连写字画画都不能了。
这个阮少卿,条件还真真不是一般的差。
躲在屏风后面的那位姑娘这时也忍不住了,发起急来,将脚狠狠一跺。
太后叹口气,将手抚了抚膝盖,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抬手示意,要阮宝玉回转。
进到内殿,那本来要赐婚给阮宝玉的姑娘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不停在那里撒娇:“太奶奶,你难道真忍心让我嫁给那个穷汉,给他养鸡养鸭?!还有他脑仁有病,说不定我过去不到两年就做了寡妇,太奶奶……”
太后上了年岁,儿女心便重,虽然有些着恼,却到底不忍心苛责自己这个重孙,一时间觉得疲累不堪,只好先安抚了她,让她回去。
日头渐渐移向了中天,太后在原地坐了一会,等着心头那阵烦闷过了,这才抬头,却看见管事的太监早已侯在一侧,此时才敢发话:“那阮少卿不肯回去,还在殿外跪着,说还有话。”
太后一惊,要太监扶着走到外殿,瞧见阮宝玉果然直挺挺跪在门口。
被传见之后,阮宝玉还是跪着,无论如何不肯起身,道:“臣有话,只能单独和太后说。”
太后屏退了众人,揉揉眉心:“阮少卿还是起来,我知道你不想赐婚,但哀家心意已决,你这样也是无用。”
阮宝玉执意跪着,却将一双眼抬起,毫不畏惧看向太后,道:“微臣知道太后为什么定要赐婚,是因为锦衣侯帛锦侯爷。”
太后脸色大变,那被病容掩盖的威严陡然浮了上来,厉声:“阮少卿说话要有分寸,哀家要赐婚于你,却与锦衣候何干!”
“太后韬光养晦,其实心里却再明白不过,这桩桩件件,没有一件能逃过太后法眼。”
太后一顿,慢慢移步过来,俯身看他:“你倒是告诉我,我明白什么?”
“太后未必全都知道,但一定明白侯爷现在日子过得凄苦。”
“他日子如何凄苦?”
“那日太后在庙内祈福,有人传信给太后,说侯爷有难对么?”阮宝玉不答反问。
“是你给我传的信!”
“是。”阮宝玉道,一双眼灼灼看着太后,过了许久才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太后想必也明白,不知道太后有没有跟微臣一样,有种被人一刀将心剜去的感觉。”
太后咬紧了唇,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嘶哑:“那晚什么也没有发生!阮少卿你该明白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臣不怕死。”阮宝玉抬起了头,“圣上大宴那日,太后就应该已经看出,臣不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也知道你那日是替小锦寻仇。”太后退后一步:“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必须……”
必须什么她没说出口,只是将拳握得更紧。
“太后是害怕侯爷动了心。”阮宝玉迎头将她话接上:“所以才必须赐婚给微臣。微臣斗胆猜测一句,许久之前,太后也势必曾经这样赐婚给侯爷。可结果如何呢?”
太后的双拳开始颤抖。
阮宝玉将眼追了去,盯住她双眸,仍是丝毫不惧,道:“被太后召见之前,微臣曾经冥思苦想,该怎么讨太后欢心。”
“最后臣想明白了。”他将身伏低,声线渐渐在延禧宫回荡:“对侯爷赤忱,让侯爷余生有伴,不再凄苦,就是对太后最大的逢迎。”
从延禧宫出来,阮宝玉一直不紧不慢踱着步子。
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天际忽然下起大雨,瓢泼着似乎要讲一切浇透。
阮宝玉抬了抬头,朝领路的太监一笑:“这春日里下急雨,倒是难得,公公就请回吧,出宫的路我认得。”
那公公年事已高,可禁不起风寒,推脱两句后也不再客气,抱起头便奔了回去。
雨是越下越大,打得阮宝玉右肩伤口生疼。
他却不着急,仍是在原地立着,朝天发呆。
过了许久,终于是有个人影走近,虽说是没有体贴地为他撑伞,可到底是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
宝公子那宝光璀璨的笑即时亮起,毫不客气将头一侧,花痴了句:“侯爷。”
帛锦唇紧抿着,不发一言。
“侯爷留在皇宫,可是知道太后找我,在等我的消息?”
将话题挑破的依旧只能是阮花痴。
“那请问侯爷,如果我答应了太后。”阮宝玉顿了一顿:“侯爷会怎样,是会欢喜,还是有一点失落?”
帛锦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宝公子的笑就益发宝光璀璨了,道:“我知道侯爷想我应了这门婚事,从此和我再无瓜葛。那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和侯爷再亲热一次。”阮宝玉抬起手指,略微扫视后将手停在了假山后一架秋千:“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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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疯了,这句话侯爷不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