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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晖殿内,回转的不是方倪,是他亲信。
帛锦还没回来,负责盯梢的方副统领自然还要尽责,所以派人先来传递消息。
不消片刻,来人已经把永昌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帛泠显然对那个私下探访的帛锦旧部很感兴趣,追着问了句:“来的是谁,没追到可看清楚了是谁?”
“回圣上,方统领说,看样貌那人像是裴翎。”
“裴翎?谁?”
“这人是介武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军功,以前一直随着侯爷打仗,是个指挥使而已。”
“就为了护住区区一个指挥使,他硬受方倪一掌,差点送了命?”帛泠勾起唇角:“看来我说得一点没错,他心性未改,还是这么执拗,不懂得弃子。”
“是。”那厢来人顿首:“统领有话,侯爷武艺大退心性未改,而且受素燃所制。圣上可以不必忧心。”
帛泠闻言沉默,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滋味。
亲手折断他翅膀,看他颓靡堕落却依旧执拗,这滋味,可真是奇异美好至极。
同一时刻,萧彻已经走出皇宫,天气阴寒,在入轿之前他将风裘又裹紧了些。
体弱畏寒,这对旁人不算什么,可对他萧少保而言,却是个莫大的耻辱。
临淮王萧鼎,曾随先皇平夷定邦,戎马一生从无败绩,如今仍然镇守北疆,是一藩之主。
可自己作为他的子嗣,居然先天体弱,别说习武,就连杆长枪也提不起。
这不是耻辱是什么。
新皇初立,临淮王功高震主,圣上要他送质子入京,京内百官就曾断言,送来的一定是萧彻。
临淮王共有两子,萧彻萧旭,哪一个比较无足轻重,明眼人都看得分明。
来的果然是萧彻。
圣上不悦,猜忌之心更重,所以才有了先前那机锋重重的一席话。
——“可惜这世上总会有人成王,相对的也必有人为寇。”
这句话已经说得极重,重到他萧家绝对担待不起。
路上的风此时更紧,萧彻低头,将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终于上轿,扬手:“起轿回府。”
忠君者未必得报,这十里官场,果然不胜寒凉。
“冷。”
百里之外的永昌,觉着不胜寒凉的还有少卿宝公子。
“冷。”
又叫一声,终于有人理他,不远处那个穿锦衣好看无匹的人回头,说了一句:“你这祸害果然比段子明更大,居然只昏这么一会就醒了。”
段子明?谁?怎么这名字听着这么恶心?
宝公子蹙起眉头,脑仁剧烈疼痛,又开始思索那个严峻无比的问题。
——我是谁?
还不等他说话,那好看无匹的人已经走近,蹲下身来,道:“那赶尸的已经被炸死,之前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赶尸的?谁?
宝公子再度蹙起眉头。
昏倒之后必然犯浑,他这毛病看来没有好转。
帛锦于是只好叹气,抬高声线:“把尸体肚子里的脏银都收好,抬上段知府,咱们先回去。”
炸药炸塌了房屋,尸体有些被炸碎,肚里脏银也就露了出来,官兵们如今正在收拾。
宝公子的耳朵嗡嗡作响,耳廓里仍有鲜血外渗,可话仍是大致听清了。
尸体,脏银。这字眼还真耳熟。
还有两个字,好像和这个有关,非常非常重要,跟着这两个词一直在他喉口盘旋,呼之欲出。
是什么呢?
脑仁越来越疼。
有人上来开始抬他,往洞口走。
出洞口了,山路不太平顺,天上的星星眨啊眨,挺美。
“炸药!矿洞里还有炸药!”
等他想起这要命的两个字时已经晚了,刹那间矿洞已经地动山摇,有声巨响从矿洞深处传来,轰隆隆顷刻已到耳边。
巨响之后,山里陷入暂时的平静。
阮宝玉喘着气,已经想起自己姓阮,正费力回忆自己的名字,突然间就看见山顶一阵烟起,顷刻间已是尘土飞扬。
山崩!
在所有人反应之前,山顶已经有不止一块巨石下落,激起漫天尘烟。
阮宝玉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看向帛锦。
第一块巨石已经近到眼前,他看见帛锦回身,眸里紫光微闪,劈手就夺过了身后一个官兵的长刀。
很普通的一枚长刀,刃口很薄,被他握在掌心,挑上了下坠的巨石。
长刀是毫无意外地折断,可巨石也被他借力挑起,斜飞击上半山一棵红杉,将红杉拦腰击成两截。
广袖随风激荡,这一刻的帛锦侧目,顾盼间凛凛生风,并无有一丝畏惧犹豫。
山石还在顺着斜坡滚落,可是阮宝玉眼里,就只剩了跟前帛锦这攫人眼光的锋芒。
这人是谁,还没想起。
可阮花痴已经愿意为他去死。
所以当山上一群碎石滚落,帛锦力竭,眼看就快要被一颗巨石砸中头顶时,他是毫不犹豫扑将上去,一把就将帛锦推落。
救美,这桥段是老套的。
当巨石砸中阮宝玉肩背,将他右肩死死压住时,他的心情也是老套的,只得两个字:值得!
一天之后,阮宝玉半边身子肿起,吊着胳膊,可回忆起这段经历仍然是洋洋自得:“所以我说花痴也是需要天分,像我这种,连自己名字都没想起,却还记得侯爷命比自己重要的,那才是古今花痴第一人!”
被炸那会他伤了耳廓,听力大大受损,所以说话也分外大声。
在他对面的段子明脸色就越发惨白。
银矿被连根炸起,他可能罪责难逃,这还只是他脸子发白的原因之一。
更要命的是他受了伤,右耳被炸飞半个,伤了他顶顶自傲的脸面。
想起这些他就气恨,说话也有气无力:“那下官就恭送侯爷和少卿回京。”
“为什么要回京,矿都被炸了,案子还没完。”
段子明于是看向帛锦。
帛锦还在发怔,闻言轻咳一声,道:“阮宝玉我们必须要回京,这是圣上旨意。”
侯爷发话,阮宝玉当然没意见,于是冲段子明发话:“也好,我们回京,这案子你先查着,虽然肯定查不出什么名堂。”
段子明翻了翻白眼。
“强盗头子已经被炸死,那到底是谁引爆的炸药?这是其一。其二,为什么他要等我们出洞才炸,为什么不把我们一锅端了?”
宝公子这下面的却绝对不是废话。
段子明于是只好哼哼:“是,少卿。请问少卿还有什么吩咐?”
阮宝玉侧头,想了一会之后大声:“有的!”
“少卿请吩咐。”
“听说你们这里的猪很出名,做熏肉极好,多少银子一只?”
“少卿想买最好的那种?”
“废话,那当然!”
“最好的猪从仔猪时起便吃人奶,出的肉叫做雪花肉,也不算太贵,二两银子一斤,请问少卿要半只还是整只?”
阮宝玉愣住。
“二两银子一斤,的确不贵!”宝公子最终一甩头,豪气干云:“你这就出去,给少卿我采买,买它个……三两!”
三两雪花猪肉,蒸熟后拿盐腌,再拿布包紧,做出的肉枣也算不小。
阮宝玉随帛锦回到京城,在自己院里躺下,看见桌上这只肉枣,心情就十分舒畅。
不过一会功夫,李延李少卿果然驾到,怀里抱着刚下学的阮侬,见到他就鼻孔朝天:“让你跟我抢着去永昌,活该,怎么才砸断只手,没把你四只蹄子一起砸断!”
阮宝玉低头,做出一副浑身胳膊疼的苦相,答他:“是啊,我知道错了,这次回来,还有事求你。”
“啥?”
“你帮着跟你爹求个情,让他保住段子明,毕竟他也是你家宗亲。”
“你求的我肯定不帮。”
“这么绝情……”阮宝玉闻言蹙起了眉:“还亏得我念你的好,这千里迢迢还给你带了肉枣,永昌有名的雪花肉呢。”
李延哼一声,恶狠狠骂了句不稀罕,可心里又按不住欢喜,对着那只肉枣瞧了又瞧。
“尝尝吧。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
“我闻闻臭不臭。”李延少卿的手探了过去。
吃的时候他吃得极仔细,生怕阮宝玉这难得的情义被自己一口吞没了。
“好吃么?”
“不错,永昌的雪花猪做熏肉,那可是一绝,贡品呢。”
“熏得入不入味?”
“入味的。”
“那……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裹肉枣的布,有一点点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