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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没多想的,虽然薛牧青的指责于她而言是诛心之语,可是唐允当初话里的意思……被薛牧青这么刻意的挑明,似乎也觉得哪里不对劲起来。
苏蘅摇摇头,是她多想了——想来薛牧青自己纳了妾室对不起她,便往她头上也泼污水罢了——
五年过去,她嫁作人妇,唐允还比她大呢,只怕早也娶妻生子了,薛牧青只怕是口不择言胡乱攀咬罢了。她要是当真了,那才是着了薛牧青的道。
薛牧青说的没错,苏蘅与唐允本是青梅竹马。
苏唐两家本是世交,唐允只比她年长两岁,她自小体弱多病,养在庄子里,隔壁便是唐家的庄子,那时候唐家伯母也在病中恰好也在那处养病,唐允自小贤孝也在自家庄子里陪唐家伯母解闷。
那时候祖父苏会和父亲苏元朗每日里都很忙,母亲许氏不能常来陪她,虽有一干下人,可还是怕下人照顾不周,便将她托付给唐家伯母照料,苏蘅自小便常出入唐家,那时候年纪又小,还不到男女大防的年纪——何况远近也不过两个小孩子罢了,她自是常与唐允往来,甚至于识文断字,也多是唐允教她的呢。
母亲许氏与唐家伯母也常相见,也曾拿他俩打趣说等苏蘅长大了干脆嫁给唐允,也算知根知底,只是苏蘅一直都明白,她对唐允向来只是如同对父兄的孺羡。
直到遇见薛牧青,她方才知道什么叫男女之情——所以,才会想要嫁给他想要成为他的妻子。她一向分得清,只是眼下她觉得当初她可能是真的瞎了眼。
说起来,她身边的人似乎一直都以为她一定会嫁给唐允的,唐允家世好,性格又文雅,对她也是百般顺从的,向妈妈常拿“金童玉女”来打趣他们两个,对唐允的话也是言听计从,似乎一早便拿他当姑爷看。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决定要嫁给薛牧青的时候,向妈妈很是不赞同,她去打听了薛牧青的境况,回来说与苏蘅听,声声劝着:“小姐,那状元公性子冷淡,小姐与他怕是合不来。”
她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想要嫁给薛牧青一定要嫁给薛牧青,听不得半句不顺耳的话:“那你说我与谁的性子合得来?”
“当然是唐家少爷了——”向妈妈脱口而出:“这世间,还有谁能抵得上唐家少爷肯对小姐一片痴心。”
“我与允哥哥只是兄妹之情,”苏蘅言之凿凿:“我想要嫁的不是允哥哥。婚姻之事,事关重大,你们别随口乱说,若是传出去了,两家因为这样生了嫌隙就不好了。”
司琴忧心忡忡:“可是唐少爷与小姐青梅竹马,情分不同于常人,他曾应允过小姐不会纳妾,其他人会不会愿意为小姐做到这般可未可知——小姐你应该想想唐少爷的好处,可不要乱来。”
苏蘅摇头笑道:“那不过是儿时戏语罢了,这你们也当了真?我眼中允哥哥是和兄长一样的,允哥哥对我,自然也是兄妹之情,你们不要捕风捉影的,这种事,如何能乱说的,我是无所谓,可是允哥哥以后还是要成亲的,又怎可因为我担了这样的名声,对他将来的妻子,太不公平。”
苏蘅还记得当时向妈妈和司琴一脸的急切:“可是——”
她却摆摆手:“这事不许再提!”
司棋跟着说服她道:“薛家虽然也是大族,但是比起苏唐两家来,还是差得远了,苏唐两家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更何况,薛状元还不是薛家嫡系,只是没落的旁支,即使是博得了状元的名头,还是配不上小姐,小姐可要三思啊。俗话说这男的怕入错行,女的怕嫁错郎——门不当户不对的,小姐嫁过去估计会委屈的。都说嫁高娶低,小姐执意低嫁的话,到头来,只怕会难以适应,毕竟薛家远比不得苏家。”
向妈妈接着补充道:“何况听闻薛夫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自古以来婆媳之间便难调和,哪像小姐与唐夫人那般自小便亲和,往后真的嫁到了唐家也不会苛待了小姐。”
她那时候应该是被冲昏了头脑,只觉得身边的人说的话字字句句逆耳,而今看来,似乎的确是她当初太一意孤行。
司棋……司棋的门户之见她并不是十分赞同,只是想起当初司棋是所有人之中闹得最凶最狠的,百般不愿意她嫁给薛牧青,可是在苏蘅记忆犹新的新婚之夜,司棋面对薛牧青的时候,可没有半分嫌弃的模样,甚至于……殷勤得有些过分。
是否从那日起,司棋便埋下了那样的心思、想着要做薛牧青的妾侍?
是了,薛牧青那张脸生得极好,连她都被迷惑了往上扑,司棋又是和她一般肤浅的,被薛牧青那张脸收拢了也不奇怪。
甚至于苏蘅开始怀疑,当初司棋那般阻拦自己,真的是为自己好吗?
现在想想,司棋对唐允的事情似乎十分上心,苏蘅年纪大了之后便不好再与唐允多见面,唐允却每次都要送东西给她,她向来是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去取的,而几个丫鬟之中,似乎也是司棋去得最多,而且每次,都妆扮得有些隆重——
苏蘅心内“咯噔——”了一下,原来在还未出嫁之前,司棋便早已经存了那样的心思,只是当初她并未察觉罢了。
想着什么就来什么,正想着司棋,便听得外边扫红的声音有些急切:“司棋姐姐——棋姨娘,夫人正歇着呢,你不要进去扰着她了——哎!”
随后便是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在拉扯在推搡,不一会儿门便被推开,扫红十分委屈地跟在一个妇人身后:“夫人,我没拦住她——”
“没事,你先下去吧,”苏蘅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妇人,是司棋没错,虽然过了几年,可是样貌却还是当初的样貌,只是将头发绾起做了妇人的打扮,想着这人曾经是自己最为信赖的丫鬟之一,而今却是与自己共侍一夫,苏蘅便觉得心内膈应得慌,面上却是不显,只懒懒道:“找我何事?”
司棋在她身边所有丫鬟里边,模样是最出挑的,甚至比苏蘅还要好看几分,而此刻刻意描画过的司棋,更是将一脸病容的苏蘅给完全比下去了。
“小姐,”司棋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听说小姐醒来了,奴婢来看看小姐。”
“劳‘棋姨娘’你费心了,”苏蘅冷笑,见她四处张望的模样,苏蘅要是相信她是来关心自己的那才有鬼,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司棋:“我很好,棋姨娘不必挂心,既然看过了,那我便让扫红送客了,我身子骨不利索,大夫说要静养,没耐烦与人说话,再说了,棋姨娘来看我也要小心万一你染上和我同样的病症可不好。说起来,棋姨娘的身子,似乎也没什么动静,别是跟我一样,不能生吧?也该找个大夫,细细诊断一番才是,看看是不是早就从我这里染上了不好的病症。”
苏蘅看到司棋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听到她说起那样的话时面色也变了,可是她的脚后移了两步,却又很快地回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奴婢本来便是小姐身边的丫鬟,服侍小姐也是应当的,哪里能因为怕自己染病便疏远了小姐——扫红,你去问问,小姐的药是不是弄好了,我来服侍小姐喝药。”
她一副自己依旧是这院子中的大丫鬟的嘴脸让苏蘅没由来的觉得心内不快:“棋姨娘还是快些回去吧,我这里可不敢劳烦你的,而今棋姨娘已经不再是我身边的丫鬟,你我是‘姐妹’,哪里有让姨娘服侍我的道理?薛大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又说我容不得人?”
司棋似乎也意识到苏蘅此刻心情并不好,却依旧不肯离开,反而踟蹰着上前了几步:“不管怎么样,司棋始终都是小姐身边的丫鬟,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不是的,在司棋决定成为薛牧青的姨娘的那一刻起,她们之间早就没有了主仆之情,苏蘅闭目,心内越发的厌烦——她知道此刻司棋死死不肯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说什么主仆之情姐妹之情,都是骗人的!最近几日薛牧青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错,每日回来之后便首先来她这里陪她,哪怕她冷言冷语,他也自岿然不动,司棋说得好听是来看她,其实还不是为了见薛牧青,单看她特意打扮得妖妖娆娆的模样便知道的。
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任是谁一个美妾站在一边,还有心情去看另一个一脸病容还脾气暴躁的黄脸婆呢。
很不幸,苏蘅刚好便是那个形容枯槁脾气还不好的正妻,而司棋便是那个花枝招展温柔软语居心叵测的妾侍。
“既然如此,姨娘来陪我说说话吧,”苏蘅懒懒地将书册放下,抚着额头看向司棋:“棋姨娘上次来看我是什么时候?”
顿了顿,苏蘅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笑了:“说起来,棋姨娘这称呼,真是不好听,也不是你本名,这名字,还是后来随着……司琴……改的,而今你既然也是半个主子了,再用丫鬟的名字就不太妥当了,不如你换回原来的本名吧。”
苏蘅作思索状:“对了,你本姓张,名么……记得你家人唤你二丫来着。”
她转向扫红:“记着,以后不要再唤棋姨娘,改唤张姨娘,这才是她的本姓,别忘了。”
扫红原本做好了打算要轰走司棋的,听闻苏蘅这般开口似乎是愣了一下,撅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守在一旁,看住司棋。
“你我而今既然是姐妹,姨娘姨娘的叫着,多生分,”苏蘅面带笑容:“以后我直接唤你的名好了,二丫、二丫,叫着多亲切啊。”
司棋面色一怔,对于这个称呼似乎很是排斥,然而她并没有反驳苏蘅,只是低下头,声音娇软,啜泣道:“小姐是我错了,小姐你要打要罚便由你,只求小姐你不要这般埋汰我。”
“埋汰?”苏蘅摇头:“我赏你回复自己本来名姓,是抬举你,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我埋汰你?张二丫,你别不识好歹!”
司棋对自己的出身,一直讳莫如深,苏蘅的确存了用她本来名姓恶心她的心思,可同样是妾,良籍出身总好过贱婢出身——然而,她的好意,司棋似乎并不领情。
苏蘅只觉得头疼,以前……其实是几天以前,一直以来,司棋常用这样撒娇的语气这样和她说话,司棋这人机灵是绝对的,但是说话太快言快语便难免有些偏颇,偶尔会惹苏蘅不快,但是每次她说错话之后讨饶,苏蘅也肯原谅她,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听起来,昔日娇软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司棋便是仗着自己容貌姣好声音娇软所以才成了薛牧青的姨娘的吗?
她觉得心内添堵,想要赶走司棋却还是想从司棋那里探知一些事情,心中郁结不快道:“那二丫你跟我说说,你错在哪里了?”
司棋似乎没料到苏蘅会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追究,神情僵滞了一下,依旧是垂泪:“奴婢知道错——”
“错在哪里?嗯?”苏蘅此刻见不得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只觉得百般嫌弃:“你不说出自己错在哪里,我怎知要不要原谅你?”
司棋的话被苏蘅打断,此时有些不知所措,见苏蘅执意追问,稳了稳心神:“奴婢……在小姐受苦的时候,没有像司琴姐姐那样出来帮小姐挡着,小姐生我的气是应该的。”
苏蘅冷笑:“你真的觉得我是因为这样生气的吗?”她不知道自己出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若是可以……苏蘅神色一黯——她宁愿自己真的死了,也不愿意司琴为她承受了责罚还送了命。
所有丫鬟里,司琴跟着她的时日最长,司琴自小跟着她,后来还跟着她陪嫁到了薛家,两人的情分,本就深厚——故而而今连“司棋”这两个字,她都有些容不下……司棋不配和司琴用相似的名。
苏蘅突然意兴阑珊,觉得什么都没有必要问了,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司棋看了看时辰,摇摇头,过来帮苏蘅轻轻按压着肩膀:“奴婢是过来服侍小姐的。”
她的手法很好,以前苏蘅也喜欢让她服侍自己,可是眼下苏蘅心内不舒坦,司棋一碰到自己的肩膀,苏蘅便避开了她的手,苏蘅懒得再与她说话,向扫红点了点头:“扫红,送张姨娘出去。”
司棋仍旧不愿意走,向妈妈端着药碗过来,一见到司棋便沉了脸色,转向扫红指桑骂槐道:“扫红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小姐要静养,别让那些阿猫阿狗下作的货进来扰了小姐的心情,你怎么就是不听,非要我罚你一顿你才肯长记性吗?”
扫红年幼,听不出向妈妈的指桑骂槐,只觉得向妈妈是在骂她,顿时红了眼:“我也不想,可是……棋……张姨娘非要进来我拦不住的啊。”
她虽然没什么心机,可是这话一说出来,便等于是坐实了向妈妈口中的“阿猫阿狗”“下作的货”指的便是司棋,司棋顿时变了脸色,向妈妈面有得色,苏蘅却是不置可否。
眼见着司棋便要翻脸,苏蘅连忙开口:“张姨娘回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你服侍。”
“小姐……”司棋却还是不肯走,转而朝着苏蘅跪下来:“小姐果真是还不肯原谅我,否则又怎么会一直叫我姨娘字字戳奴婢的心——”
司棋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但是人向来机灵并不笨,这一会儿便清楚了苏蘅对她的芥蒂是为何,只见她过来想要抱住苏蘅的腿——被向妈妈拦住不让上前,便十分委屈地跪在那里:“小姐可还是因为那事情在恼奴婢——可是小姐莫不是忘了,当初奴婢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小姐分忧的。”
“呸!”苏蘅还来不及说什么,向妈妈却是气愤急了:“分忧?谁会分忧分到姑爷的床上?别打量着你那点小心思没人知道,当初你便想着嫁给唐家少爷做妾,后来又搭上了姑爷——你分明是要给小姐添堵才是的吧?”
苏蘅默然,原来向妈妈和她一样,看穿了司棋的伎俩。
“我没有!”司棋跪在那里,指天发誓道:“小姐是奴婢的天,奴婢这条命也是小姐救的,奴婢是怎么都不敢有私心有二心的——小姐你明鉴啊,奴婢——奴婢对小姐,向来都是真心实意的啊。”
“嗤——”苏蘅失笑:“向妈妈,我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你觉得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