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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轻言醒来的时候,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冬天的太阳懒得很,5点了, 还不见一丝光亮。
昨晚一夜像是时光倒流一般, 中学时的过往犹如幻灯片播放, 一张张从她眼前闪过。
包括他的笑颜,清晰得可怕。
距离跟程然面谈已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风平浪静, 除了凌俏跟她报喜,终于被一家音乐公司看中, 打算签约做职业钢琴音乐人, 就再没什么值得回想的大事。
梁见空没有联系她继续私人医生的话题, 程然也没有联系她继续同一阵营的话题。
一切仿佛回归平静。
12月的冬天,空气中都带着种节日的欢乐气息。平安夜、圣诞节,商家打出各种噱头,吸引顾客掏出腰包买单。科室里的年轻小姑娘嘻嘻哈哈地计划着怎么过节, 有男友的都在期待会收到什么礼物, 没男友的吐槽要去酒吧艳遇, 许轻言捧着三明治, 喝着热咖啡,静静地听着,碰到她们好奇的寻问, 只是微笑,却始终没有搭话。
前两天,曹劲联系过她, 这位大哥终日里忙成狗,直到现在还是单身狗, 把该女友买礼物过节的钱都用在了她和凌俏身上——各种请吃饭,也算是够哥们。
和以往一样,曹劲单刀直入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年你去不去扫墓?
许轻言拿出手机翻到日历,12月18日,他的忌日,再过两天就是冬至。其实,沈月初的死有些见不得人,以前的同学都颇为感慨,但人走茶凉,多少年过后,只有第一年的时候风言风语满天飞,大家互相打探消息,真真假假很难让人摸着头绪,再然后,也就逐渐忘却了。只有曹劲、汤富国、钟筱筱偶尔来祭拜,钟筱筱当年多喜欢沈月初,沈月初死后她就有多伤心,正因如此,她对许轻言的冷漠嗤之以鼻,甚至恨之入骨。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听说前年结婚了,婚后也不好再怀旧往事,所以现在每年只有曹劲和汤富国会去祭拜,他一个大老爷们年年不忘,难得的细心。可能也是因为月初,他后来走上了警察这条路,一身悍气,正义凌然。
和以往不同,许轻言没有直接回绝曹劲,而是反问了句:“需要准备点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这人,都多少年了,去看一眼才能放下……”曹劲突然一声怪叫,“你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轻言失笑,复又静静道:“我想,一个人和他聊聊。”
“……噢,”曹劲还没缓过劲来,“冬至那天人会很多,你还是18号去好。”
“明白。”
“你……怎么突然想明白的?”
“没有啊,没想明白。”
“那为什么今年决定去了?”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需要他的帮助。”
曹劲越听越糊涂,许轻言也不再跟他文艺,有些事,没人能懂。
医生并不是那么好请假的,她这段时间的出勤率堪忧,所以这次请假2天去扫墓,主任脸色很不好看。
沈月初的墓地不在Z城,他父母过世后,他将两人的骨灰合葬在父亲的老家N城,算是弥补一家人生前支离破碎的遗憾。而他出事后,骨灰也一并葬在那里。
由于没有高铁直达,天色还未见亮,许轻言买了大巴票,也没找座位休息,直接站在始发点等待。这里并不安静,拖着大宗行李的务工者正急急忙忙地拿着票找方向,提着公文包的商务人士似乎有些不习惯这份拥挤,还有一家人窝在一起捧着肉包子吃着早餐,时不时小声交谈着。所有的一切混杂在一起,合成了一出鱼龙混杂的市井图,但这就是生活,是她想要逃避也逃避不掉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血有肉,热包子和馄饨汤的味道,比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深刻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活在现实里,就必须认清真实。
她终于踏出了这艰难的一步。
时间差不多了,许轻言提着包裹上了车,大巴车内人不多,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然后竖起大衣领,裹紧围巾,身旁有人落座,她也没回头去看,仿佛自行隔绝出一块小天地。
大巴车准点出发,检票员顺便做起了导游的生意,发放起N城旅馆的宣传单页。
说起来,沈月初曾许诺高考后要带她去看N城的花海,那花海被他夸得美得没了边,说只有乡下的好山好水才能养育出这片天然的美丽。
她嘴上不说,但心里满怀期待,当时还悄悄紧张万一要住到他家该怎么办。
只可惜,少年的承诺终究如春风拂过,如此动人心弦,又如此缥缈无踪。
不知不觉,许轻言被阵阵困意侵袭,眼皮子撑了一会,终究败下阵来。
许轻言抡起簸箕怒闯五班的事已经传遍了学校,班主任很快找她谈过话,语重心长地劝诫她不要受到这件事的干扰,影响钢琴比赛的成绩。听说五班班主任也找沈月初谈过话,颇为严厉地教育了一番,其实乐谱被撕、垃圾塞满抽屉这种事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但貌似校方也抓不到罪魁祸首,沈月初对此也没怎么解释,于是被记了次过错。许轻言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直接找到五班班主任澄清,但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校方也不希望重提。
表面上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恶作剧也消停了,但许轻言总觉得心里头不安宁,那个躲在暗处中伤她、扰乱她的人仿佛潜伏着,伺机而动。
这天,轮到许轻言值日,她留到最后,检查好门窗才走。
“今天不去学琴吗?”
许轻言握紧门把手,确认门锁好后,慢慢回过身。
沈月初靠在窗台边,随意叉着大长腿,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也刚做完值日,被罚了一个月,还有两个礼拜。”
许轻言确实心有愧疚,但这件事也非她本意:“我跟老师解释过。”
“没事啊,本来就是我不对,大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你的乐谱哪里有的买,我赔给你?”
他这话说得许轻言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不能判断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反话,罢了,她不想再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大家都有错,扯平了。”
她绕过他,径直下楼,沈月初连忙跟上,哪能让关系就这么扯平啊。
“不是,这就扯平,好像太容易了点,我不管怎么说,吃了个处分呢。”
许轻言停下脚步,狐疑:“你不是刚才说是你不对么,现在又想怎样?”
沈月初一本正经道:“我没说清楚是我不对,但我背了锅,这个……”
许轻言蹙眉:“这不就扯平了?”
沈月初故作惊讶道:“我受了处分,比较严重吧?”
许轻言看了看四周,有几个隔壁班的人正朝他们看来,她对这种刺探的目光不太舒服:“我们换个地方说。”
“行。”
许轻言走在前头,沈月初不近不远地跟着,出了校门,离开一段路,沈月初说:“有点饿了,我家今天没人,打算吃饭先,要么去饭店里说?”
许轻言还没来得及拒绝,这人已经走进隔壁一家土菜馆。
许轻言望了望天,很想知道自己怎么就跟这人扯不清了。
沈月初找了个位置坐下:“你平时会去学校附近的小店吃饭吗?”
许轻言站在他对面:“不常。”
沈月初抬头看她:“坐。”
许轻言忍了忍,皱着眉拖开椅子坐下。沈月初简单点了两个菜,还问她要不要来一点,她连忙摇头。
许轻言见沈月初拆了餐具的塑料膜,好像打算就这么吃了,她忍不住把餐具拿过来,用开水一个个烫过。
“公主。”
“能不叫我公主吗?”
沈月初拿起被烫干净的筷子仔细瞧了瞧,反正他是没看出有什么区别。
“你这么讲究,我很难不叫你公主。”
许轻言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道:“也就今天这次,你忍忍。”
沈月初一怔,立马举手投降:“算我没说。”
许轻言没理他,也不看他。
过了会,菜都上来了,沈月初敲了敲桌面,想引起许轻言的注意:“下次,我带你去隔壁那条美食街尝尝?那边的烤鱿鱼很好吃,就是有点辣,我不爱吃辣,要是再来罐啤酒……”
“不吃烧烤,不喝酒。”
沈月初一边吃着,一边满脸真诚:“味道真的很赞。你不饿?吃点吧。”
许轻言还是摇头,她这时发现沈月初左手拿筷子,原来他是左撇子。
“你要说什么快说,我还要回家练琴。”
沈月初支着下巴,闲闲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许轻言被他看得都快发毛了,他突然笑道,“你不是说伯仁因我而死吗,我怎么好放着不管,至少得让大家知道,不是钢琴公主看上我,而是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少年大胆又直接的目光比晚霞的余晖更加耀眼,棕色的瞳孔透亮,像是要将她的视线吸进去一般。她再单纯也能听出这个朋友的言外之意,脸刷一下红了,一直烧到耳廓。
公主脸红了,不停躲他的小眼神,有些羞恼,怎么那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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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轻言立马找回冷静,早恋什么的,这么出格的事,她压根没想过,她连忙找了个官方借口:“我们不是一个班,很难交朋友。”
“不会啊,我们住得那么近,可以一起回家,你要去上课,我可以骑车送你,你就不用挤公交了。”
许轻言一愣:“我们住得近?”
“在你的眼里,是不是只有钢琴?”沈月初一副好笑又无奈的样子,“看起来你真的把记忆力都用在背琴谱上了。”
许轻言追问道:“可我不记得在小区里见过你。”
“难怪大家都说公主殿下很高傲。”
许轻言知道别人背地里怎么说她,她只是比较专注眼前的事,还近视,所以不太注意周围,她一字一句地回道:“我没有。”
“哦,那我跟你同校了十年,邻居了十年,你都没发现,是眼神不好吗?”
沈月初兜着汤,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
许轻言不太有起伏的心跳陡然漏了个节拍。
“你说什么?”
“我十岁之前都住在和家大院,后来那里拆迁了,大家不得不搬家,像大俊他们迁到城东去了,我们家因为我老爸是钢厂的,申请了厂里的宿舍,就在你家边上,隔着一条护城河。以前我们是一所幼儿园,一所小学,一所初中,现在是一所高中。”
许轻言平素的脸上逐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沈月初掀起眼皮,欣赏着钢琴公主震惊的模样,左手撑着下巴,对她微微一笑:“你好,校友,你好,邻居。”
他真的好看,少年人初张开的清俊,每一处都像是想好了再长的,所以,没有败笔。
许轻言下意识捏了捏手指,指尖微微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