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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平常的一个雨天, 雨水拍打在关着的玻璃窗上,留下斑驳的湿痕, 模糊了窗外老旧的街道。
遥南斜街有些泥泞的街道, 隔着窗子都能闻到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窗边的桌子上摆了一盘切开的西瓜,清甜的果香也混合在空气里。
西瓜甜得很,又没有籽, 是罗什锦今年新上来的品种。
罗什锦家这两天在刷房子, 用他的话说,就是他爸总觉得他这两年就能找到对象, 怕结婚时候房子不够整洁大气人家姑娘嫌弃, 非要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把房子重新刮个大白。
秦晗记得那天罗什锦说完, 摇头晃脑地干掉了大半杯梅子酒, 仰天长叹:“也不知道我的对象在哪儿, 良涕南寻啊!”
一群人没反应过来罗什锦说的是什么, 只有张郁青,淡着笑说罗什锦:“你说的那个字,应该是‘良娣’。”
罗什锦瞪大眼睛:“啊?不是鼻涕的涕吗?”
后来张郁青端着酒杯, 给罗什锦科普, 说他如果遇见个姑娘管人家叫“良娣”, 姑娘肯定不跟他。
因为“良娣”是古代时候太子的妾, 上面还有妃的。
罗什锦拍着胸脯:“我靠, 幸好青哥说了, 不然我他妈不得孤独终老啊?好险好险,我可不是那种有了媳妇还惦记找小三的狗男人。”
想到这儿, 秦晗笑了一声。
张郁青和李楠都去罗什锦家里帮忙了,连同北北都被带走, 店里只剩下秦晗和丹丹, 在这个雨天里百无聊赖。
本来秦晗也是想要跟着的,但张郁青说了,罗什锦家里工具丢得到处都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还容易受伤。
秦晗有那么一点不服:“我哪有那么脆弱?”
张郁青就凑过来吻她:“小姑娘,乖点,在家看店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丹丹看上去也很无聊,伸手拿了一块西瓜,咬了一口西瓜的尖尖,甜得鼓着腮发出一声叹息。
秦晗托着腮问她:“丹丹,秦晗姐姐给你弹琴听好不好?”
丹丹15岁了,面相还是小孩的样子,圆圆的脸,圆圆的鼻尖。
据说全世界的唐诗综合征宝宝都长得很像胞胎,秦晗在美国也见过唐宝宝,确实很像,都是那么憨厚可爱。
听到秦晗的话,丹丹放下西瓜,向着秦晗投来懵懂的目光。
她掰着指尖,手指像细嫩的迷你胡萝卜,边掰手指边喃喃自语:“在学校,是小七老师,在家,是嫂子......丹丹现在在家里,是嫂子。”
丹丹还是发不准“秦”和“七”的读音。
不过,推敲过后,丹丹很不赞同地摇摇头,指着秦晗用肯定的语气说:“丹丹在家,你是嫂子,不是七晗姐姐。”
叫嫂子这事儿,是张郁青教的。
秦晗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教的,只是上周她进门,丹丹也是这样掰了半天手指头然后突然抬头,对着她糯糯地叫了一声,嫂子。
那天秦晗的脸皮瞬间烧红,今天也是一样。
她都已经24岁了,随随便便就脸红,岂不是很幼稚?
秦晗抚着耳垂,强撑着羞赧,目光像是蜻蜓点水一样掠过店里的几样陈设,问:“丹丹知道嫂子是什么意思吗?”
丹丹目光放空地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什么。
片刻之后,她又肯定地点头:“哥哥说,嫂子是哥哥很爱很爱的人。”
很爱很爱的人。
秦晗撑不住了,感觉自己连脖子都发烫,干脆旧事重提,有意略过一些让她含羞的事情:“丹丹要不要听琴?”
“要。”
得到这声回答,秦晗才得以逃脱,起身往楼上走。
店里有一台电子琴,是张郁青去年冬天买的。
那段时间丹丹有些暴躁,总是在发脾气,学校的老师说丹丹喜欢音乐,听见乐器声会平静很多。
以前丹丹小的时候,张郁青还能乱拨琴弦弹着吉他糊弄她。
现在她毕竟是长大了的,心智虽然仍然幼稚,也在学校上了不少音乐课,他再乱拨也没什么用。
那时候张郁青想买个音响,后来秦晗说,买电子琴吧,我给丹丹弹琴听。
人工弹出来的琴声,毕竟比音响要多一些情感在,这才有了这架电子琴。
这是丹丹最后一个稍微自由些的暑假了,秦晗边往楼上走边想。
这两年,秦父和师范大学合作的助残项目已经顺利启动。
秦晗所在的特殊教育学校因为和师大也有合作,得到了试运行的资格,丹丹的老师找过张郁青,问他愿不愿意丹丹参加。
秦父的项目是一种残障儿童的职业培训,能够针对不同类型的孩子做简单的职业辅导,然后把孩子们招纳进特别设置的工作场所,让他们能在毕业后有工作。
很多智力落后的残障儿童是不能高考的,也不能读大学不能就业,国外有一个工厂,培训他们做简单的折纸盒工作,给他们开工资,秦父的项目就是参照了这种模式。
张郁青问过丹丹:“丹丹想去么?”
丹丹被张郁青教育得很好,她懂得钱的概念,也懂得赚钱的概念。
丹丹点头:“丹丹想!”
张郁青告诉她,会很辛苦很累,但丹丹仍然想要去,他也就随她了。
他说什么时候如果丹丹不想去了,再退出来也没关系。
他是那样的人,无论他自己在生活中有多大的压力,也绝对不会给他想保护的人任何紧迫感。
秦晗想,张郁青不止是她的避风港,也是奶奶和丹丹的。
电子琴放在二楼的储物间,那张普拉提床还在,电子琴就套着保护袋放在床上。
秦晗还记得她第一次见这张床,还以为张郁青是个变态。
想到这儿,她径自笑了一声。
把电子琴的保护袋摘掉时,秦晗无意间碰到旁边的一摞素描纸,素描纸散落下来几张。她蹲下去捡,本来以为是张郁青的手稿,他有很多很多手稿,都很漂亮,秦晗见过他很多好看的手稿。
但这个居然不是手稿,是素描画像,还是她的画像。
秦晗蹲在地上,捡起来,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穿过那样的娃娃领衣服。
一连几张都是她的画像,捂着脸害羞的,安静微笑的,居然还有哭着的。
有一张背面,张郁青用铅笔随意划出一行落款时间,飘逸的字体,显示这几幅画是4年前画的。
算算时间,那时候她大概已经出发去国外做交换生了。
秦晗突然想起之前在咖啡厅遇见的花臂美女,花臂美女说,看到过张郁青画她的画像。
那时候她在国外也常常想起他。
好在那些不愉快的时光都过去了。
秦晗抱着电子琴下楼,给丹丹弹她喜欢的曲子,窗外的雨还下着,屋里光线稍显幽幽。
弹了几首之后,丹丹打着呵欠还不忘拍马屁:“嫂子好棒,丹丹喜欢嫂子。”
秦晗怀疑丹丹这个技能是和张郁青学的。
这人最近有些奇怪,总要拿她炫耀,有一次被顾客问道,店面怎么不扩扩,感觉有点小。
当时秦晗还以为张郁青会说什么,没想到他笑着回答,别看店小,也是有老板娘的。
他那笑容里,怎么看怎么有些不算明显的小傲娇。
惹得秦晗把脸埋在他背后,不好意思见人。
弹到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店里来了一位顾客。
是个看上去很优雅的女人,年纪应该比秦晗略大一点,戴着菱形的大耳环。
女人在门口收了雨伞,问:“可以先借坐一会儿,躲躲雨吗?”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得更大了,透过窗子,隐约能看见遥南不平整的街面,被雨水砸着溅起小泥点。
秦晗笑着说,进来吧。
女人把雨伞立在门口的墙边,然后走过来,丹丹懂事地坐到秦晗身边,女人就坐在她们对面。
她的目光看了一圈店里,惊讶地说:“居然是纹身店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个女人眼里有一种难以隐藏的忧伤,就像山雨欲来,很快,她就在秦晗的琴声里,涓涓落泪。
秦晗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毕竟是陌生人,也不好问人家经历了什么伤心事。
她把抽纸盒推过去,起身给那个女人倒了一杯水,然后随意敲动琴弦,弹出了《Cry on My Shoulder》的旋律。
秦晗知道知道,她对这个世界的很多温柔都来自张郁青。
可能爱一个人,就会变得和他越来越像,连温柔都相似。
女人大概觉得不好意思,擦掉眼泪,挑起一个话题:“这里纹身是你负责吗?我想要纹一个孔明灯,在锁骨下方。”
“纹身师一会儿才回来,你方便等等他么?”
“也好。”
对话结束,秦晗有些走神。
她想起以前在遥南斜街放孔明灯,她握着马克笔,在孔明灯红色的纸面上郑重写下,希望遥南斜街可以拆迁。
那时候她迫切地希望张郁青能够轻松些。
只不过现在想想,她那时候到底是17岁,还是幼稚了些。
不像张郁青,写了“祝秦晗,无忧无虑”,就很成熟。
如果再放孔明灯,她也要写祝张郁青无忧无虑。
毕竟她现在知道了,张郁青是个好厉害好厉害的人,不需要遥南斜街拆迁,他自己也有能力抗下所有压力,并过得很好。
以前爸爸书房里有一本苏洵的《权书》,秦晗翻看过,只记住里面的一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张郁青就是这样的人吧。
她想着想着,对面坐着的女人突然出声提示,声音很严肃:“弹错了。”
秦晗诧异地抬眼,她刚才确实在走神,有没有弹错自己也不知道。
女人拨弄着耳环笑了笑:“不好意思,职业病,我是钢琴老师。”
雨一直没停,丹丹去楼上睡觉去了,秦晗和那个避雨的女人随便聊起来。
女人告诉秦晗,她叫苏素,刚从国外回来。
秦晗认认真真地介绍自己:“我叫秦晗,秦始皇的那个秦,晗就是日子旁加今口含的晗,天将明的意思。”
阴雨连绵,好适合说起旧时□□。
苏素说自己因为出国进修钢琴,和男朋友分手。
当时她的男朋友是医学研究生,人很好,就是学医太忙总是接不到她的电话,因为是导师眼前的红人,连休息时也总是忙学业上的事情。
大学时期的苏素很听家里的话。
苏素的爸妈都觉得,她要是能找到同样学音乐的男朋友就好了,他们觉得同行业的人在一起才会有更多共同语言,就像他们一样。
苏素那会儿也才大四,不知道爸妈说什么“走的路比你吃的盐都多”这种话,只不过是中年人们的自我感觉良好。
他们走过多少路呢?也不过就是年纪大了些,看过的家庭有那么几对,又加上自己的婚姻感悟,再没什么特别的了。
他们总要叹息着说,你还小,以后你就懂了。
可是他们懂的那么多,不是也有为生活烦恼的时候?
谁能真正避开生活所有波澜呢?
苏素的爸爸妈妈都是做音乐的,婚姻平顺,自然也觉得她找个做音乐的,也能婚姻平顺。
后来苏素才知道的,同样是做音乐的人,也不是个个都婚姻平顺的。
但那时她不懂,把爸妈的话奉为圭臬。
爸妈说她和学医的在一起不会开心,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对他们的感情发展的不安,脑子里盘旋了不少“会不会分手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只会弹琴不懂医学”“会不会他心里也想着找一个学医的”......
在这些不安和忐忑中,苏素给男朋友打了几个电话,他大概是在实验室里,没接到。
其实她也知道,他是在忙正事,那天吵架她也不过是说了一句气话,她说,我们分手吧!
“他大概也在生气,只说‘随你’。”苏素擦了擦眼泪,露出一双饱含怀念的眼睛。
随后她就出国了。
她出国这件事是赌气,仗着年轻,还以为有很多很多以后和相遇的机会。
“不过后来,听说他在我出国后去相亲了,也许早就结婚了吧。”
苏素在大雨滂沱里叹了一声,又露出一些淡笑,“我想着,用他的名字设计个纹身吧,就要孔明灯图案的吧,后来我在国外,总能梦见元宵节时和他放孔明灯的场景。”
桌边有很多素描纸,苏素随手扯了一张,写下前男友的名字——
顾浔。
秦晗盯着“顾浔”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越看越眼熟。
顾浔......
顾浔??!
秦晗瞪大眼睛,顾浔不就是她毕业时候时,妈妈给她介绍的那个医学研究生吗?!
他们还一起吃过饭,一起逛过画展!
......而且现在,秦晗也是他的微信好友,偶尔还会互相在朋友圈里点个赞。
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巧合吧?
秦晗愣了一会儿,试探着问:“苏素,你喜欢中世纪油画吗?”
苏素一笑,耳环在脸侧晃动着:“嗯,我很喜欢,你怎么知道的?”
“......随便猜的。”
秦晗找了个借口溜到楼上,给顾浔打了电话。
至少有一年多没和顾浔通话了,都不知道他换没换电话号码。
电话被接通,顾浔的声音响起来:“你好秦晗,我现在在忙,不方便,晚点给你回可以吗?”
秦晗赶紧说:“苏素回国了!她和我在一起!她想纹身,纹你的名字和孔明灯!”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儿,秦晗听见顾浔说:“地址给我。”
“你不是在忙吗?”
“又不忙了,地址给我。”
“......”
秦晗报了地址给顾浔,才下楼。
下楼时苏素问秦晗:“可以用一下你的琴吗?”
“可以的。”
苏素这种专业的钢琴老师,哪怕是电子琴,弹得也比秦晗好一些。
一首《蓝色多瑙河》刚弹完,店门被推开,顾浔穿着一身白大褂进来,脚步匆匆里只是看了秦晗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了。
顾浔直接拉了苏素的手腕:“跟我来一下。”
苏素愣着被顾浔带了出去,然后两人进了顾浔的车子后座。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秦晗笑眯眯地托着腮看向顾浔的车,两人进去车里已经十多分钟了,车窗贴了黑色的膜,倒是什么都看不见,但偶尔,车子会晃动一下。
这种晃动总不会是在打架吧?
那应该,就是和好了吧?
大概20分钟后,顾浔从车里下来。
他看上去和两年前“相亲”时不太一样,居然有种喜上眉梢的感觉。
秦晗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也跟着开心。
她站在门边和顾浔聊天:“恭喜你呀。”
“还要多谢你,改天请你吃饭。”顾浔说。
苏素从车窗里探出头了,口红早就花掉了:“可是我还想纹身的......”
顾浔扭头问秦晗:“纹身师是你男朋友?”
秦晗点点头。
顾浔玩笑着对苏素说:“那别纹了,秦晗的男朋友很帅,像中世纪油画里的那种剑,怕你看完帅哥又想要跟我分手。”
张郁青回来时,正好看见这幅画面。
雨过天晴的,天边挂了一道弯弯的彩虹,他的小姑娘穿了条蓝色吊带连衣裙,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小巧的肩,头发柔顺地散落在肩头。
她笑着,正在和面前的男人说话。
张郁青挑起眉梢,不紧不慢走过去,男人已经上了车把车开走了。
他笑着逗人:“小姑娘,私会啊?”
秦晗闻声扭头,看见张郁青,她兴奋地说:“张郁青,我刚才做了一件好事,你要不要听听看?”
她的快乐像是一只展翅的白鸽,从他心间飞过。
他不得不承认,小姑娘扬起她那张笑颜时,他总有汹涌而来的迷恋和情.欲。
于是张郁青不怎么正经地逗她:“不如说说刚才的男人叫什么?”
“你应该不认识吧,他叫顾浔,是......”
小姑娘卡壳了,一时半会儿像是没找到可形容他们关系的词儿。
顾浔这个名字,张郁青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稍微想想,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巧得很,也是这种大雨滂沱的天气,秦晗坐在他车子的副驾驶位置,那是她回国之后两人第一次碰面。
小姑娘接了个电话,秦母在电话里说到顾浔,还说了,明天你和他一起吃个饭。
之所以对这种在漫长人生里只出现过一次的名字记忆深刻,大概是因为当时他觉得,那个顾浔是小姑娘已经见过家长的男朋友。
这么想想,居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秦晗觉得说她和顾浔是因为“相亲”认识的好像不太好,想了想刚要开口,张郁青忽然揽着她的腰吻过来。
他是很温柔的人,在这些事情上也很少有那种侵略性很强的举动,但这个吻和平时是不同的。
秦晗的节节退败不只是在气势和唇齿间,她向后弯着腰,几乎只靠着张郁青揽在她腰上的有力手臂,才没有摔倒。
他越深情时,她的步子越是慢慢向后退,最后靠在楼梯扶手上,被张郁青抱起来,往楼上走。
秦晗俯在张郁青肩上,但她才刚刚得以喘息,他又偏头过来尝噬她的唇。
张郁青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去关卧室门时,还笑着提醒她:“记得小声些。”
丹丹在隔壁卧室睡觉,他们却要做少儿不宜的事情。
秦晗还被他说得耳廓发烫,试探着问:“张郁青,你是吃醋了么?”
“倒也没有。”
“那你......”
张郁青把她放在床上,去解她的扣子:“只是想做。小姑娘,想要么?”
秦晗看着他那双饱含温情的眸子,下意识点头。
等他们从卧室出来,已经两个小时之后。
秦晗换了一身连衣裙,被张郁青抱着下楼,她没什么力气,坐到窗边桌子旁时,也是坐在张郁青腿上的。
张郁青推开一扇窗子,窗外天蓝得像缎子,彩虹的颜色变得很浅,阳光明媚。
雨后的空气湿湿润润,有好闻的泥草香。
秦晗给张郁青讲刚才苏素讲给她的事情,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她还记得替破镜重圆的人开心。
只不过小姑娘说了几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大惊失色:“不好了张郁青,我好像做错事了。”
“怎么?”
秦晗虽然被张郁青叫做“老板娘”,却几乎没管过店里的事情,到现在,柜子上面放着那些小支小支的像颜料似的东西,秦晗还是分不清哪个是恢复药膏哪个是纹身用颜料。
只看这一次店,她光顾着办好事,忘了人家苏素是来纹身的,居然放走了送上门纹身的顾客。
“就是,本来苏素想要纹身的......”
秦晗有些懊恼地说,“要是我收了她的定金就好了,有种跑了一单生意的感觉。”
她脸上的可惜都是实实在在的,皱了些眉,嘴也撅起来。
张郁青忽然笑了:“跑就跑了,担心什么。”
顿了顿,他又揉着秦晗的头发说,“怕我没钱娶你?还是怕我养不起你?”
“才不是!”
秦晗想起苏素说的孔明灯样纹身,带这些好奇地问:“你有没有设计过孔明灯样子的纹身?”
“好像有。”
“什么样子的?”
张郁青半眯着眼睛,略略想着,然后随手抽过一张素描纸:“画给你看。”
秦晗是坐在张郁青腿上的,素描纸铺在桌上,他弓着些背部画画时几乎是把她牢牢笼在怀里,胸膛贴着她的背。
其实刚结束过那种运动,她还是有些敏感的,尤其是张郁青的呼吸还浅浅地浮动在她耳畔。
起初,她把注意力放在张郁青的画上面。
但张郁青对于他设计过的图案烂熟于心,没几分钟就勾勒出了大概线条。
也难怪他会成功,他设计的图案确实很美,秦晗的注意力被纸上的画吸引过去:“真美,我都想要把它纹在身上了。”
“可能不行。”
“为什么?”
“给顾客设计的图案,一经销售,就不能再给其他人了。”
“可是我有在网上看见过,有人拿着别人设计的图案去纹身。”
其实这种情况是不被真正的纹身师们认可的,有一些纹身师自身设计水平不够或者是为了赚钱,这样拿着别人纹身设计图来纹的他们也不会拒绝。
但这种一定不算是成熟的纹身师,这样拿了别人设计好的图纹给自己的顾客,一来是不够尊敬原纹身图案设计者,二来,也不够尊敬顾客。
张郁青对于这种做法倒是没评价什么,只说:“这样的做法并不算好。”
秦晗喜欢他这样说话时语气里除了温和和淡笑以外的骄傲,他的原则都隐藏在总是笑笑的神情之下。
她偏头看了张郁青一眼,轻轻去吻他的侧脸。
“再撩,我就不忍了。”张郁青动了动胯。
这是个很适合聊天或者温存的天气,天空澄澈,空气湿润清新。
偶尔有遥南斜街点做生意的老人,推着摊位车走过,在略有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一条条车轮碾压的痕迹,像烤饼干时用的那种压花擀面杖在面饼上的花纹,很可爱。
秦晗有些不好意思地搂着张郁青的脖子,谈起自己多年前的小幼稚,她说:“张郁青,我那时候在孔明灯上写希望遥南斜街拆迁,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成熟啊,是不是还挺希望我快点长大的?”
“没有,只是希望你无忧无虑。”
他顿了顿,又说,“现在也是这么希望的。”
“那等下次放孔明灯,我也要写,希望张郁青无忧无虑。”
张郁青突然笑了:“小姑娘,你也无忧无虑,我也无忧无虑,咱们家是不是有点太轻松了?一点心不操?”
连罗什锦都要担心一下水果上价会不会涨呢,她却想要她和张郁青都无忧无虑,听起来确实是贪心了些。
可是面对爱的人,总是忍不住想要贪心的。
更让她脸红的是张郁青用了“咱们家”这三个字来形容他们。
哪怕快要到结婚的日子了,秦晗还是不好意思。
她一扬头,语气傲娇:“我就要我们都无忧无虑,你也不许操心那么多。”
“嗯,都听你的。”
雨后初晴的天气很适合这样相拥着聊天,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其实今天张郁青兴致很好,在他们接吻的热情里,也在酣畅淋漓的运动里,秦晗都能感觉到。
“你今天很开心呀?”
张郁青揉着她的头发:“嗯,是有些好事,关于李楠的。”
刚才在罗什锦家帮忙刷房子时,李楠也去了,满脸喜气洋洋。
张郁青没问,罗什锦却是个憋不住的,在一顿威逼利诱里把李楠最近的情史给扒出来了。
李楠从毕业起就在服装设计公司工作,起初只有老板看好他,他的女装癖并不是所有同事都能接受,很多冷嘲热讽和背地里的小绊子小心机他都忍过去了。
这些他不常说,只不过每次在遥南斜街喝多时,红着眼眶诉说里,总能吐露端倪。
张郁青他们确实也常常担心,怕李楠有一天会撑不下去。
但朋友就是这样,担心都藏在心里,总不能替他去过他的人生。
很多风雪,还是要自己去蹚。
朋友能做的,也许只有在他蹚风冒雪之后,在红泥小火炉旁给他温一壶热酒。
李楠公司里有一个女孩,和李楠差不多大。
她从来没歧视过李楠的女装癖好,还在和别人约会时,很害羞地去请教李楠,怎么化妆能让眼睛显得大一些。
后来女孩失恋了,李楠也照顾她,给她买早餐什么的。
这些秦晗是知道的。
她记得李楠某次喝多了,坐在张郁青店外一边逗北北一边醒酒,接了个电话。
罗什锦当时逗他:“怎么的?你有情况啊?我怎么听着电话里是个女孩啊。”
李楠笑了笑:“算是有吧。”
罗什锦当时挺兴奋,摩拳擦掌,搂着李楠的脖子:“说说!快点!够不够兄弟,有情况都不说说说?!”
秦晗那天和张郁青坐在窗边桌旁,正在看一轮满月,听见罗什锦他们的对话,才看过去。
那天月色很美,但李楠脸上的惆怅更让人心疼。
李楠撩起假发,抬头看着月亮:“没什么好说的,是我喜欢人家而已,又不会有结果。”
他笑得有些冷冷清清,一双描画精细的眉眼里都是沉重的情绪。
连罗什锦那么话多,都难得地沉默了,紧紧地揽着李楠的肩,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都会好的,都会好的,李楠,你信我,都会好的。”
李楠用贴钻的美甲戳罗什锦,故作轻松:“一身汗味,别往我身上蹭啊。”
可能他自己都不再奢求,自己能找到一个,不会因为他的爱好而看低他的伴侣。
也不再奢求,有人能够在懂他的同时,爱上他。
那天的事情谁都没提,但也算是大家隐藏在心里的一块心病。
现在张郁青提到好事是关于李楠的,秦晗如有所感,还没听一听到底是什么事已经先开始激动。
她整个人晃了晃,语调上扬:“是李楠的爸妈想通了?还是李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有好的回应了?你快说呀!”
张郁青把手放在她腰上,笑着:“小姑娘,别蹭了,好好聊天我才能快说。”
“讨厌呀!”秦晗不轻不重地拍了张郁青一巴掌。
“不止是有好的回应,两人已经正式交往了。”
张郁青说,李楠公司的那个女孩主动和李楠告白的。
女孩叫陈灵北,是南方姑娘,一口软糯的江南调,圆脸。
说到这儿,秦晗眼睛一亮:“你有照片?”
“李楠微信头像换了,你去看看。”
秦晗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李楠头像上的女孩果然像张郁青说的那样,有很可爱的长相。
据说陈灵北告白时挺霸气,说,“李楠你是南,我是北,咱们本来就很相配,如果你愿意给我化一辈子妆,我就永远跟你在一起”。
罗什锦还笑话李楠,说他告白都让女孩子抢了先机,太不爷们儿。
李楠洋溢着幸福说,你不懂,单身狗。
然后差点被罗什锦掐死。
讲这些时,窗外起了一阵柔和的雨后风,秦晗只穿了一条薄纱连衣裙,下意识往张郁青怀里缩了缩。
刚做过那些事,秦晗总有些敏感。
张郁青手里还拿着铅笔,笔尖在纸上随意地画着。
他的手长得好看,骨胳隆起在冷白的皮肤之下,腕骨凸起,指尖干净又骨节分明。
秦晗看着他在纸上唰唰画了几笔,拇指和食指捏着铅笔,松散又随意。
她想到这只手,在卧室时做了什么忽然整个人都发烫。
张郁青大概是留意到她的体温变化,垂了些视线,笑着问:“小姑娘,想什么呢?”
秦晗摇头,一口否认,没有!
“没有啊?”
听他语气还挺可惜的,秦晗不由地抬眼,偏头去看他。
她坐在张郁青的怀抱里,背脊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他的胸膛,和他对视。
秦晗被他看得耳廓发红,卧室昏暗光线里的那些场景一点一点浮现在眼前。
“你可能什么都没想,我倒是想了很多,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其实也不用他说,他的某个地方变化很明显。
“我想抱你回卧室,脱掉你的裙子,然后把你压在床上......”
秦晗红着脸用手捂住张郁青的嘴,后面的话被她挡了回去。
但他眸子里萃着笑意,有意逗人,在她挡在唇前的掌心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种事很难说谁先有状态,先绷不住的居然是秦晗,她试探着去吻他,然后红着脸把头埋在张郁青肩上。
张郁青的声音简直是春.药:“想做什么?”
秦晗只是闷着声音:“你知道呀。”
“说说看?”
他这就明显是在逗人了,明明知道,还非要觉得难以启齿的人说说看。
所以秦晗不回答,只对着他的肩,咬了一口。
张郁青笑着把人抱起来,往楼上的卧室走。
秦晗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坏心眼,突然说:“要是丹丹这时候醒了怎么办?”
“啧,小姑娘,你现在很皮啊?”
这一天里,秦晗洗了三次澡,她躺在床上不想动,回头看张郁青时,总觉得他神采飞扬,有种什么没说出口的愉快。
他这个人,总是在笑的,但其实情绪并不太外漏,能这么明显,秦晗想不到会是因为什么。
“真的只有李楠这件事令你开心?”
秦晗懒洋洋地缩在薄被里,只露出眼睛。
她的嗓子有点发哑,声音被罩在被子里变得不算清晰。
不过张郁青听到了,侧身过来吻她:“明天新的牌匾送来。”
“还是‘氧’吗?”
“甜氧。”
秦晗记得“甜氧”这个新牌匾的来由,是他去年夏天去森林公园的路上他说的。
也是那天,张郁青让她选个季节嫁给他。
她还是有些疑惑:“换牌匾这么开心吗?”
张郁青笑着:“我也有好事。”
“什么好事?”
张郁青揉着秦晗的发顶,揉乱了她散在枕头上的头发。
他说:“下星期就要娶你回家了,还不算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