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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已是春来早,川中岷江江面上仍有浮冰未消。古渡口边停了几艘船,几个讨生活的苦哈哈兄弟们在岸边喝着酒,扯着些闲话。江湖开山立派也要斩过鸡头、饮过血酒、拜过神佛,风水之事自然更疏忽不得。川中一地,山川或雄奇或秀美,皆在这一方版图上,唐门唐家堡,青城青城派,还有大渡河边的河间府,更有那传说中的世外仙山蜀山...风卷千堆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纵然天未转暖,渡口边的生意仍算不错,苦哈哈兄弟的老大掂量了手中的钱袋子,听着铜板儿撞击在一处的悦耳声响,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虽未至黄昏,但天边重云低垂,天色昏暗,暗道这时辰只怕是没人来的。念头方转过,便见到远处走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身着青布衣衫,衣服质地不大好,挽起的袖口处带着染得不均匀的白痕。那人手中拿了把折扇,脸色青白,眼中带着些怯弱之意,看上去似个穷酸书生。身边跟着一个小童,梳着双髻,衣衫也是半旧,约莫十一二岁模样,背上背了个青花包袱。
二人走至近前,那书生唤了声,“船家,河间府可去?”
船夫中有一人皱了眉,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书生几眼,“这几日河间府赵大侠做六十大寿,武林中有不少人往那去,你们莫非也是赶这场热闹去的?”
那书生摇着折扇道,“船老大说笑了,我是读书人哪里知道什么武林的事,我这个童儿有个长姊嫁给了河间府的孙总管的弟弟,我们是寻亲去的。”
那船老大心道,什么寻亲,看这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怕是日子过不下去,投靠亲眷去了...似这般投靠童儿的亲眷的读书人也实在是...口中应道,“河间府自是去得,只要公子给得起钱。”
那书生道,“船资自然是要付的,多少钱?”
船老大手中比划了一个一字。
书生笑道,“一文钱,不贵不贵。”他自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就要数出一个铜板来。
船老大几乎想翻个白眼,“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此刻涨潮江面难行,且河间府在上游,行程要两个时辰,这开头的一段水路,我这些苦哈哈的兄弟还得在岸上拉着纤。这一个铜板未免太不厚道了。”
书生应道,“是极,是极,一人一个铜板虽然贵了一点,但也是应该。”他说着,又打开钱袋,数出一个铜板。
船老大打断他道,“对不起这位公子,一两银子,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书生唬了一跳,“这么贵,这一两银子已经可以买十只上好的芦花鸡了。”
船老大已为他惹得颇为不耐烦,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你这书生好生罗嗦,我和众兄弟在这行船是官府批准的,这价码也是按规矩来的。你若付不起船资,便请回吧。”
书生眼中露出畏惧之色,待要争辩,又似不敢。
“喂!船家,河间府去不去啊?”人未至,语先到,待到人到了近前,船老大见来人是一个娇俏的女子,脸上两个酒窝深深,声音中带着川妹子的爽辣利落,偏又让人心生好感。忙应道,“去的,去的。”
女子笑道,“多少银子?”
船老大应道,“到了地方姑娘看着给吧。
女子笑道,“多谢船家,师兄我们走吧。”
跟在她身边的劲装男子应了,悄然跟上,船老大见那男子长得也算英俊,可惜竟然是个闷葫芦。船老大招呼众兄弟升帆的升帆,拉纤的拉纤,眼看一艘灌饱风帆的船就待起航。书生看得目瞪口呆,“你,你怎可如此?他们去河间府就可以看着给,我们就不可以?”
船老大眯着眼笑道,“以貌取人,以衣冠取人,这不是人世常情么?何况你看这两位的服色,我敢保证他们身上只有银子,没有铜板。我让他们看着给,你说到了地头他们给我的难道只有一两银子?我说公子你若连这点都看不明白,读再多孔孟文章,就算中了榜入了官场,也是不得志的,一个浪花就把你吞没了。”
船老大许是幼时便不大能读书,为家中父母训斥不少,不喜这穷酸书生,口中也不留情。
那书生闻言竟然不怒反笑,思索了片刻道,“是极,是极,看不出你这船老大还知道什么是官场之道。”
“喂,你们也去河间府么?”女子自船舱中探出头来,朝岸上唤道。
书生笑道,“正是。”
女子冲着他嫣然一笑道,“那还不赶紧走,磨蹭什么?”
书生应了,又冲着船老大低声笑道,“肥羊邀我,船老大怎么说?”
船老大一愣道,“这...”
书生又笑着打商量道,“再捎上两人,这肥羊打赏的时候更不好意思只给一两银子了。这人情是我欠下的,与船老大无关不是?”
船老大一想,“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如此,谢过船家了。”书生摇着扇子笑呵呵地上了船。
入了船舱,刚刚坐稳船身晃动,江水破开一条线,船已然开拨。
那女子笑呵呵地看着书生和书童,道,“喂,大家同坐一条船就是有缘。我叫唐灵,你们怎么称呼?”
这女子和他的师兄正是唐门的唐灵和唐尧,唐灵听闻河间府有热闹可看,连唐门都不回,拉了唐尧就看热闹去。
书生笑道,“正是,十年修得同船渡,与二位同行,可是难得的缘分。在下姓苏,单名一个遥字,遥远的遥。这位是我的书童,你们便唤他小痴吧。我们二人是去河间府寻亲的。”
唐尧向他一抱拳道,“苏兄,幸会。”
唐尧木讷,唐灵正犯愁这一路得闷死,幸好苏遥虽然有些罗嗦,有些迂腐,但好歹肯说话。他这种书生与江湖中人全然不同,在唐灵看来还颇为有趣。
更何况还有个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小痴,唐灵不时逗逗,一路上笑语不断。
船前行了一个时辰,天色已黑,空中夜云低垂,无星无月,放眼一片黑魆魆。唐尧突然皱起了眉头,向着船舱外望去。
“怎么了?”正与苏遥聊着天的唐灵觉察出他的异样。
唐尧道,“我似乎闻到很熟悉的味道,像是...唐门的毒。”
他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了惊呼声。
唐灵道,“是船老大。”
唐尧道,“我出去看看,师妹你小心些。”
唐灵又怎肯错过热闹,“我们一起出去。”
唐尧知她脾性,也无可奈何,点头道,“那你别惹祸。”
唐灵笑呵呵地道,“说得我好像经常惹祸似的,师兄莫非忘了上回在拜月教,可是我救你出来的。”
唐尧默然,感情这大小姐早已忘记上回他们所以会进入拜月教,还不是因为唐大姑娘想看人家的拜月之礼。
江水奔腾流逝,暗夜之中看不清江面的情况,船老大站在船头,提着马灯的手颤抖着,“死,死人。”
他的脸色已经比死人还要惨白。
唐尧走至船首,凝了目力看去,那江面上漂着一物,轮廓分明是个尸首,正一下一下地撞着船首,那熟悉的味道更加浓郁。道,“捞上来看看。”
船老大颤抖着嘶声道,“不,不行。这尸首上船板,船会翻的。”
唐尧又怎会听他的,衣袂翩然已然自船首跃起,足尖在江面一点,已捞了那尸首起来,放于甲板上。
船老大往后一退,手中的灯几乎握不住。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接过他手中的灯。船老大回头一看,站在他身后的竟是那书生。
书生手中提了灯,朦胧灯火照着他的眼眸,一双琉璃色的凤眼看上去颇为陌生。
那人对他温雅一笑道,“船老大,先歇息一下吧。”
一道轻软的风在他身上拂过,船老大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唐尧见那尸首是一位中年的道长,致命的伤在胸口,一刀便破开胸腹,再没有其他的伤口。
叹道,“刀法简洁,显然是大家出手。”
转眼见唐灵蹲在尸首前,一双好奇的眼睛转也不转地看那伤口,他对自家师妹也有几分头疼,道,“别碰...刀伤上有毒。”
“什么毒?”
唐尧无奈叹气,“师妹你该用些功了,是醉飞花。”
唐灵眼中带笑,“师兄,这不有你么?”
唐尧道,“师兄又不能陪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