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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对错无评
长亭郡主有两个儿子。
长子褚景陈,今年二十有二,早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但他一心向道,对女色并无兴趣,或者说,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长年累月地住在道观之中,听人讲道,不耐烦和人打交道,也甚少外出交际。
次子褚景述,一十有五,也该开始相看人家了。
只是她这次子身体不好。
褚景述是早产儿,自出生起,就是一副羸弱的身子骨,无论坐或躺,人时刻都要倚着靠着什么东西才行。面色苍白,一张脸上毫无血色,说一句话都要断上几次,喘上几喘,咳上几咳。严重时更是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
这两个儿子,都是郡主亲生,但皆非褚澜之血脉。
至于他们的生身父亲是谁,长亭郡主都不知道。
他们两人,相识于鹿鸣宴,由皇帝亲自赐婚,公主为了丈夫甘心被贬为郡主,国子祭酒又对郡主处处关念,每年她的生辰都为她遍寻礼物,花费重金也在所不惜。
但到最后,反而成了一场荒唐闹剧。
长亭郡主与褚澜之成亲后,连续几年无所出,于是褚澜之在外面养了外室。
他的才学是他自己学的,探花郎是他自己考出来的,但他的官位是郡主跪在地上求来的。
而且,皇家的女婿,无论他是驸马也好,郡马也好,哪怕一辈子没有子嗣,也不能纳妾养通房。
但他在外面养了外室。
他养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终于在他已年过四十的侍候,才有了血脉。
那孩子尚且不满一岁,郡主府就声名狼藉,褚澜之也被遣返原籍。—
孙家姑娘的婢女被抓,孙家姑娘的事也算告一段落。
澍王跟着前来,一起看完了一段戏,看着一身道袍的褚景陈打趣道,“表弟既然在,怎么不入席?这百花宴可是姑母特地为你准备的。”
面色从容,仿佛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没有兴师动众过,也没有那一出闹剧。
褚景陈一贯不喜欢这样那样的宴会,也不喜欢人情来往,以往一有什么宴邀,他也总是推脱不去。
但这次,他却道,“是景陈失礼了,景陈随后就到。”
这回轮到澍王惊讶了。
齐王也是左看看右看看,“景陈表弟竟然答应前去百花宴了?”他上下打量褚景陈,“你是我表弟吗?”
澍王在齐王头上敲了一下,“莫要胡言。”
齐王当即笑嘻嘻地对长亭郡主拱手,“姑母莫要理会我,我是胡说八道呢。”
长亭郡主自然不能与他计较,她年纪不轻了,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哪怕今天的事情再怎么奇怪不正常,她脸上都没有流露出异色,“无碍。”
这一宴,就到了晚上。
郡主命人在湖上安排了许多游船,船只不大,一只船里至多只能乘四五人。
各家都有船只乘。
但就在子杳刚要登船的时候,褚景陈忽然走过来对她摆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家母有请。”
子杳抬头看了褚景陈半晌。
果然不能低估一朝郡主的能力,不过一个下午,就将她的身份查出来了。
她没有推举,随着褚景陈上了船。
长亭郡主在船上等她。
她站在船头,已经换了身衣裳,没有再穿那件大红色的衣裙,换了身墨绿色的大氅,大氅外面的毛领为她增添了几分的柔和的气息。
船上没有船夫,褚景陈自发去当了船夫。
郡主没有与她客套,直接问道,“你怎知道有人要诬陷我?”
子杳道,“我只是听到了孙姑娘与婢女的谈话。”
长亭郡主将手里的一瓣莲瓣丢进湖里。她的出身就注定她不是容易糊弄的人,能将一件事情想几道弯出来。
她漫不经心道,“你这话连景陈都骗不了,周家阿砚。”
子杳屈膝说,“周砚并未说谎。”
长亭郡主回头看了她一眼,好似是放弃了,不打算再继续追究,“罢了,你于我郡主府有恩,你既然不愿意多说,我也不勉强你。”
她又问到,“你为何要帮我?”
子杳看着仍旧高傲雍容的长亭郡主,想起了前世。
前世,封号北洛的公主以君文宣谋士的身份与人密会时,被察觉出来,被禁卫军统领以追查刺客的名义,带着数百精兵全城搜捕。
她被影卫带着躲到了郡主府。
那一世没有人拖走郡主府的男人,郡主府已经荒芜了,里面没几个下人,长亭郡主披了件大红袍子,坐在摇椅上。
就像一株已经枯萎了的花。
可这花盛开时艳冠群芳,哪怕枯萎了也带着一股子颓靡的美。
影卫带着子杳躲在长亭郡主府的树上。
但树上也不安全,影卫趁着郡主不注意,带她钻到了郡主躺着的摇椅下。
摇椅下空间宽敞,上面盖着郡主的鹿皮毯子,将两个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没过多久,禁军统领就带着人来郡主府搜查了。
郡主哪怕声名狼藉,也是郡主,禁军统领向她行礼,“郡主,属下奉命行事,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郡主没有拦他们,“快搜,搜完快点滚。”
郡主哼着小曲儿,看着他们搜。
到底是郡主,皇帝的亲姊妹,禁军在屋里树上都搜了一圈后,也没人敢掀郡主身下的毯子,都退下了。
等人走后,郡主敲了敲椅子,“出来。”
子杳被影卫扶着,从椅子下钻出来。
她给郡主行礼,“您早就知道我们在了。”
郡主嗤笑,“呼吸像风箱一样,还藏呢。”
子杳静默。
影卫受了重伤。
她在此躲过一劫,正想着要如何离开,却不成想长亭郡主发话留她,“坐下待会儿,陪我说说话。”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当初的那场事故了。
长亭郡主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褚景陈与褚景述不是褚澜之的孩子,但也不是当时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的。
长亭郡主说,“那个男人也就三十来岁,我生景陈的时候他还是个毛孩子呢。”
子杳就问她,“那褚公子的父亲是?”
长亭郡主和她说,“不记得了。”
“我府里男宠那么多,换了一茬又一茬,我怎么记住是哪个。”
子杳问她,“您为何……”
长亭郡主笑,“你不懂吗?”她抹了把脸,“他说过,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那个男人,在鹿鸣宴上为他吟诵凤求凰的男人。
可是后来,长亭郡主久不孕,褚澜之就在外面养了外室。
长亭郡主歪着头,仿佛是在回忆,但神情有些游离,“他说过,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后来,他跪在我脚下求我。”
“我要杀了那个女人。他跪在我脚边求我,他对我还是一样的好,还是一样的温柔,但他求我让他放过那个女人,求我让他有个孩子。他说他的母亲一直期待他能有个孩子。”
“可是他当初答应过我的啊。”
长亭郡主说,“我原是来公主。”
大昭至高无上的公主。
她怎么能容忍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她折了傲骨,在皇帝的寝殿前跪了三天,为了让褚澜之可以入朝为官,与她的父亲对抗,可他让她养别人的孩子。
子杳一默,问郡主,“殿下为何不和离?”
当朝并不禁止和离,公主和离更是屡见不鲜。文帝的公主便有诸多都是和离又再嫁。
“和离?”长亭郡主笑。
如何和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跪了三天求来的,是个多么荒唐的错误吗?
她是大昭最尊贵的公主。
结果从公主被贬为郡主,与自己的父亲对抗,最后还输了个一败涂地。
子杳也不说话了。
感情这东西,最是复杂不过了。不知它由何而起,不能控制,无法掌控。
付出了也未必有回报。
但付出之后收不到回报,又怎么会甘心呢。
人性如此。
长亭郡主是对是错,她无法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