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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恒回到天津之后,并没有立刻大开杀戒,而是闭门不出,只守着米兰。同他一路回来的,还是司徒威廉,他依旧是不理睬对方,硬生生的把司徒威廉“冷”了走。但司徒威廉也并非一无所得,他从沈公馆搜刮了出了几百块钱揣进兜里,并且又把沈之恒的汽车开跑了。
米兰在路上发了两三天的高烧,热度高得可怕。于是在回到天津家中之后,沈之恒先把她抱进了浴室里,给她洗了个温水澡。
放在先前,米兰再怎么年少,沈之恒也要当她是一位小小的女士,对她抱有相当的尊重;可是现在,他扒掉了她身上那肮脏的长裙,拧了一把手巾,开始擦拭她的身体。
他们现在连人都不是了,生死都难预计了,还分什么男女?她赤裸裸的仰卧在浴缸内的浅水里,肋骨条条分明,紧绷着细嫩的皮肤,胸前有疤痕,背后也有疤痕,有些陈旧褪色,是她母亲留给她的痕迹,有些鲜红刺目,是正在愈合的弹孔。沈之恒看着她,看得满怀悲凉。她有着优雅修长的体态,刚刚开始发育,仿佛是前途不可限量,然而已经没有前途了。
接下来,她就要像当年十四岁的他一样,和整个人间世界保持距离,然后寻找猎物,杀生吮血,填饱肠胃。
何其荒谬,何其可笑,这样大好的一个少年,余生漫漫,最大的事业竟然就是觅食。
花了不少的工夫,沈之恒给米兰洗了头发。
用干毛巾把她的长发擦得松散了,他用浴巾包裹了她,把她抱去了卧室。
一夜过后,就在这到达天津后的第一个清晨里,她忽然抽搐起来,沈之恒先是望着她抽搐,后来他挽起衣袖,将手腕送到了她嘴边。如同婴儿寻找乳房一般,她一口咬住了沈之恒的手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她大口大口的吞咽,睫毛同时剧烈的忽闪,像是运了浑身力气,要拼着性命睁开眼来。
沈之恒看着米兰,像是看着另一个崭新的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只知道自己正在制造一个新的怪物,也不是人,也不是神,不甘心做鬼,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活。
米兰昏睡了一天。
入夜之后,她再一次惊厥抽搐,几乎从沈之恒的手腕上咬下了一块肉。幸而这回她的胃口很小,一点点鲜血的滋润就让她恢复了平静。
沈之恒自己也饿了,他不敢离开米兰,然而干饿着也是不行的,他不知道何等程度的饥饿会让自己失控。如果司徒威廉还在——
沈之恒忽然意识到了这样一个事实:自从认识了司徒威廉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为了食物而劳心费力过,司徒威廉让他维持住了他那体面的生活方式。
这样想来,司徒威廉那天并非大放厥词。无论他承不承认,在过去的三年里,他们确实达成了某种合作关系,只不过,他误以为那是友谊,所以连金钱带感情,一并错付了出去。
黎明时分,米兰有了苏醒的征兆。
她轻轻的呻吟出声,像是陷在了噩梦之中。沈之恒拧了一把热毛巾,擦拭了她的脸和手。她的嘴唇开开合合,像是在喘息,也像是要说话,忽然向上一挺身,她从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沈之恒以为她是在干呕,然而她落回床上,大大的透过了一口气,胸脯也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长睫毛向上一掀,她睁开了眼睛。
沈之恒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俯身握住了米兰的手,他柔声唤道:“米兰,是我。”
米兰大睁着双眼,慢慢合拢手指回握了他,又轻轻的“啊”了一声。
这一声是如此的迷茫和惊惶,让沈之恒以为她还沉浸在噩梦中。伸手拂开了她脸上的几丝乱发,他安慰道:“别怕,我们没事了,我们回家了。”
米兰将他的手指抓紧,缓缓牵到了自己眼前。沈之恒先是不明所以,后来,他忽然看到米兰的眼珠一转,瞳孔转向了自己的指尖。
然后,她慢慢抬起了另一只手。
准确无误的,她和他指尖相触。
她随即扭过脸朝向了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沈……沈……”她抓住了他的衣襟:“是你吗……”
沈之恒立刻答道:“是我,别怕,我们安全了。”
米兰挣扎着坐起来,抬手狠命的揉眼睛。沈之恒以为她是眼睛疼痛,想要为她查看,可她一翻身从床上滚了下去,又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裹在身上的浴巾散开了一角,她不知羞,继续踉跄着在这屋子里乱撞。沈之恒冲上去抱住了她:“米兰,你不记得我的声音了吗?我是沈之恒,我们安全了!”
浴巾落在地上,米兰在他怀中发出颤音:“我的眼睛……怎么……变了……”
沈之恒扳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了自己:“你的眼睛怎么了?”
米兰颤抖着向他仰起了脸,嘴唇哆嗦了好一阵子,才抖抖索索的说出了话来:“沈先生……我、我好像看到你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好像……好像是看到了……”
沈之恒这时才发现米兰的眼中有了神,瞳孔里有了光。
米兰从小盲眼,不知道光明为何物,所以当她的黑暗世界忽然变得五颜六色光怪陆离之时,她第一反应,是又惊又惧。
惊惧过后,便是狂喜。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一边哭一边从沈之恒怀中挣脱出来。双手抚上印着凹凸花纹的壁纸,她一点一点的摸,一点一点的看,看过墙壁,再去看家具,看她睡了三天的大床,看羊毛地毯上织着的大团红牡丹。最后她跌坐在地上,看自己的手,看自己的胳膊,看自己的身体。
“我不是瞎子了!”她哭得热气腾腾,长发蓬了起来,涕泪几乎喷到了沈之恒的脸上去。沈之恒跪在她面前,向她张开双臂,她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哇哇的嚎啕起来。
米兰大哭了一场。
她哭得东倒西歪,满脸都是头发,满身都是热汗。渐渐的,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赤裸,可是人类的文明礼貌她都顾不得了,她忙着哭,哭得四肢百骸都通畅了,几乎就像是在自己的泪海里遨游。
苦海无边,沈之恒拥抱着她,是她的舟。
哭尽了泪水之后,她抹着眼泪望向窗户,窗外朝阳初升,给了她一个更灿烂的新世界。处处都是颜色,处处都有形状,她应该从何看起?她怎么看得过来?
沈之恒陪在她身边,她却偏偏就不看他——不舍得看,她要先去洗个澡,洗得心明眼亮了,然后再面对他。
初次见面,应该隆重。
而沈之恒抱着个光溜溜的女孩子,一时间也忘了他的绅士礼仪。他被米兰哭得心力交瘁,连饥饿和沉痛都忘怀了,单是跪坐在地,连个哈欠都不打。
非常难得的,他竟也有了几分困意,想要睡上一觉。
米兰洗了个冷水澡。
冷水让她的肌肤泛了红,她穿了沈之恒的大衬衫,衬衫下摆垂到了她的大腿,露出了她瘦削玲珑的膝盖。站在浴室内的玻璃镜前,她对着自己看了许久,又扯开领子,去看自己心口上的那几枚红色疤痕。
在沐浴之前,沈之恒用三言两语,讲清楚了她这死而复生的原因,此刻用手指戳了戳那几枚圆疤,她不疼不痒,真是想象不出几天前,曾有一粒子弹将自己穿了个透心凉。
等她出了浴室,沈之恒也从外面回了来。他方才强打精神出门去,到百货公司里买了两套女装和一些女士所需的小零碎,半路还遇到了法国人福列。福列足有一个多月没看见他了,然而不以为奇,因为他算是个富贵闲人,完全有理由和资格出远门旅行一个月或者半年。
他买回来的两套衣裙,让米兰摊开来欣赏了好半天,各种颜色的名称,她全不懂,她只是觉得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太美丽——美丽,更奇异,繁复到令她目眩。闭上眼睛伸出手,她又换回了前十五年的活法,在前十五年里,她只能用手指来了解她的新装。
指尖抚过那薄衫子上的大翻领,她摸到了领子上镶着的一道道阑干。这样的衫子,叫做水手服,她知道。
摸着摸着,她忽然睁开了双眼,望着眼前的水手服,她缓缓绽放笑容,一扭头再望向窗外,窗外还有一整个花红柳绿、无边无际的大世界!
“厉叔叔,谢谢你杀我。”她在心中低语:“司徒医生,更谢谢你救我。”
在楼后那一道白石砌成的长廊里,米兰找到了沈之恒。
长廊比下方草坪高了几个台阶,廊柱顶天立地,带着古希腊风,沈之恒倚着廊柱席地而坐,一条腿蜷起来,一条腿伸长了,仿佛是在休息乘凉。米兰走到他身旁蹲了下来,这才发现他闭着眼睛,已经睡了。
抱着膝盖歪了脑袋,她开始静静的看他。他多大了?不知道,她还不会看人的年龄,反正对她来讲,他是个“大人”。
这就是她的沈先生呀!
她忽然又不确定起来,伸手轻轻捧住了沈之恒的脸,她闭上了眼睛,要用双手再做一次确认。
沈之恒受了打扰,哼了一声,两人随即一起睁了眼睛。沈之恒盯着米兰,心里也有了一点不确定之感——面前这个女孩子穿着雪白的水手服和短裙子,披散着一头长发,面貌确实是米兰的面貌,然而除了面貌之外,她的神情和姿态全变了,她的大眼睛清澈有光,面颊清瘦紧绷,泛着淡淡的血色。
“米兰?”他试着问了一声。
米兰答道:“沈先生。”
沈之恒向她笑了一下:“对不起,自从遇到了我,你就一直受我的连累。”
米兰摇了摇头:“不对,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救的你,是司徒威廉。”
米兰起身走到长廊边坐下来,垂下了两条长腿。沈之恒不懂她的意思:他不是从死亡里救了她,他是从黑暗里救了她。早在相遇的那个寒夜里,他就已经救了她。从那一夜开始,她单是想到世上有着沈先生这个人,单是想到沈先生正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好好活着,便能得到极大的安慰,便能在那黑暗的世界里心满意足的活下去。
这就是她所说的救啊!
她想得明白,可是说不明白,说不明白就不说了,反正她在这十五年的人生里,一直是活得很沉默。
沈之恒走到她身边,也坐了下去:“从今往后,就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等你以后长大了,如果你想,也可以随时离开我,去自立门户。”
米兰忽然扭头望向了他:“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了?我不用回家了?”
“你想回家吗?”
“不想!”
“那就不回。”
“可以永远都不回吗?”
“可以。”
“真的?”
“真的。”
她眼睁睁的望着他,有点相信,又不敢全信,于是垂下头去,打算走着瞧。纵算沈之恒将来反悔了,她也不大怕。她现在有了一双好眼睛和一具好身体,她已经断然抛弃了黑暗的旧世界,她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生的自由人。
她爱这光明的新世界,然而又仿佛不是慈悲温柔的好爱,因为胸中含着一波汹涌的快意——快意恩仇的那个快意。
沈之恒疲惫不堪,也就没太关注米兰的所思所想。反正这孩子是活下来了,只要活下来,就不会轻易的再死,而且以她现在的情况,胃口也不会太大,隔三差五的补充一点鲜血,应该也就够了。还有米将军——米将军当然不会允许女儿无故住进陌生男人的家里,不过这是后话,等米将军发现女儿失踪了再说吧。
接下来,就是厉英良。
厉英良只是个奉命行事走狗,算不得是罪魁祸首,他知道。可厉英良——阴差阳错的——总能害得他死去活来。
他也真是受够这个人了。
沈之恒睡了一天,然后出门露面,结果发现自己对于这个世界,还真是无足轻重。
大部分人都笃定的认为他是出门旅行去了,而且还确定他是去了上海。如今他回了来,倒也还是那么的受欢迎,酒会晚宴的请柬像雪片子似的往他怀里飘。这天晚上,他应邀前往意大利俱乐部,参加意大利公使一家举办的跳舞会,跳舞会乱哄哄的很热闹,而他在跳舞厅里,遇到了司徒威廉。
司徒威廉是跟着金静雪来的,可见他这些天的求爱很有成绩,已经有了陪伴金静雪赴宴的资格。他西装革履的打扮着,偶然一回头瞧见了远处的沈之恒,他立刻向着他招手一笑。
沈之恒没理他,扭过头去和身边的朋友谈话。
司徒威廉收回目光,把笑容的余波送给了面前的金静雪。他现在很快乐,因为美丽的金二小姐这几天给了他许多好脸色,让他的心房中充满了阳光与蜜。他想自己定然是继承了母亲浪漫的天性,所以才会如此的喜欢爱,需要爱。母亲不就爱上了一个人类男子吗?那么自己爱上一个人类女子也不稀奇。况且不爱人类爱谁去?难道他身边还有异性的同类吗?
手里还有一点积蓄,原来沈之恒给的,先花着,沈之恒的汽车,崭新的,也先开着。沈之恒还在和他赌气,没关系,让他自己赌去吧。他如今正忙着追求佳人,等忙完了这件头等大事,再去向他服软也不迟,顺便再向他要笔钱,用来租洋房买汽车雇仆人。据说组织一个小家庭,花费是很大的,尤其要是组织一个配得上金二小姐的小家庭,那更是寒酸不得。
司徒威廉盘算得头头是道,越想越美,对着金静雪一味的眯眯笑。金静雪心不在焉的回了他一个笑,心里则是另有其人。
她想的人,是厉英良。
厉英良连着失踪了许多天,不知是死到哪里去了,也许根本就是在故意的躲着她,横竖他现在有了日本爸爸了,不需要她金家的庇护和抬举了。厉英良不稀罕她,那她也不稀罕厉英良,爱她的男子成千上万,她怎么就非得和个学徒出身的汉奸较劲?现在司徒威廉是她的新宠,司徒威廉高大英俊,一头卷毛尤其新鲜好玩,瞧着活脱就是个西洋青年,又总是那样天真热情,她觉着自己要是收了他做自己的男朋友,大概也不坏。
司徒威廉这也不坏,那也不坏,可金静雪和他在一起,总是有点提不起精神,舞会尚未结束,她就提前离场,让司徒威廉送自己回了家。
她是真的疲惫,到家之后也懒怠请司徒威廉进去坐坐,径直自己走进了楼内。结果刚一进门,家里的丫头小桃迎了出来,对着她低声说道:“二小姐,良少爷来啦。”
金静雪吃了一惊:“谁?他?他怎么来了?”
“来了好一阵子了,一直在客厅里等着您呢。”
金静雪拔脚就走,一个急转弯进了客厅。客厅内亮着吊灯,灯下的长沙发上坐着个人,正是厉英良。不见厉英良的时候,她总是恨恨的惦记着他,如今他坐在她眼前了,她把小脸往下一沉,反倒爱答不理的放松了。把手袋往丫头怀里一扔,她在厉英良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而厉英良站起来向她浅浅一躬,礼数还是那么的周到:“二小姐,抱歉得很,这一阵子事忙,一直没有过来问候你。”
她从鼻孔哼出了两道凉气:“这话说得稀奇,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来问候我?况且我也不敢当。”
说完这话,她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又瘦了一圈,面颊都凹陷了,虽然分头梳得锃亮,下巴刮得干净,然而那种憔悴忧愁的模样,是掩饰不住的。心中微微的一动,她又想也许厉英良没有说谎,这些天他是真的忙。
于是扭头望向门口,她摆着冷淡姿态,高声呼唤丫头上茶,一方面表明自己没有逐客的意思,另一方面还要表现出自己对他是爱答不理。而厉英良坐回原位,先是不言语,等丫头送上热茶和蛋糕糖果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才抬头说道:“我出了趟远门,这是刚回天津。”
金静雪也端起了一杯热茶,慢吞吞的抿着,心想你爱去哪儿爱回哪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今夜忽然想起向我汇报了?
厉英良又道:“我闯了个大祸。”
金静雪一愣,万没想到厉英良会说出这话来。首先,厉英良是贫苦出身,最有心机,根本就不是那惹是生非的人,况且他现在有日本人做靠山,就真是惹上那了不得的人物了,大不了搬日本人出面抵挡一阵,也不至于让他这么失魂落魄。
“那……要不然,你和我回家去,避一避风头?”
厉英良摇了头:“不行,避不开的。”
金静雪狐疑的看着他:“你到底惹上谁了?”
“沈之恒。”
“沈——”
金静雪几乎被嘴里的热茶呛着,伸手把茶杯往茶几上一顿,她皱着眉头啼笑皆非:“我当你是惹了谁,原来是个沈之恒。沈之恒是有点本事,可还不至于把你吓成这副模样吧?再说你为什么会惹上了他?是不是你仗着日本人的势力狐假虎威欺负了人家,人家一急眼,就请了法租界的青帮老头子出头,要找你的晦气,对不对?”
“要是这么简单,倒好了。”
金静雪来了兴致:“奇怪,你这是和我认真讨论起来了?难不成这个难关,我能帮你渡过?”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我就说嘛,平时三催四请都请不来你,要不是今天有求于我了,你也不会大晚上的登门过来问候我。可是我的本事,你都知道,我又能怎样帮你呢?”
厉英良向她那个方向凑了凑,两只水汪汪的杏核眼注视了她,眼白缠着红通通的血丝,像是含泪已久,一开口,嗓子也是沙哑的破锣嗓子:“司徒威廉,你认识吧?”
金静雪微微一笑:“怎么,你调查我?”
厉英良继续说道:“我听说,他最近和你走得很近。”
金静雪恍然大悟:“你不会是要请司徒威廉做说客吧?可司徒威廉只是个傻小子,他虽然和沈之恒是朋友,可在沈之恒面前,说话未必有分量。”
厉英良情不自禁的反驳:“他有,他别的没有,分量有的是!”
金静雪扭开了脸,嘴角噙了一丝笑意,不和他争辩。
厉英良伸长脖子,向着金静雪凑了凑,继续追问:“明天,你和司徒威廉有约会吗?”
“怎么?你要管我呀?”
“你只告诉我有没有就是了。”
金静雪颇俏皮的一歪脑袋:“明天下午我和他一起看电影去,看完了电影还要共进晚餐,怎么啦?”
厉英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双手夹在两腿之间,一个脑袋几乎探到了金静雪眼皮底下。两只遍布血丝的眼珠子紧盯了金静雪,他压低声音问道:“司徒威廉,是不是对你动了真感情?”
金静雪冷不丁的听了这么一句话,先是惊讶,随即一扭头一扬脸:“对我动真感情的人多着呢,很稀奇吗?”
“那……你对他呢?”
金静雪觉得厉英良那呼吸已经喷上了自己的面颊,烘得她面红耳赤,所以僵着脖子,她是死活不肯回头:“我还没想好呢。”
她这话说得硬邦邦的,厉英良觉察到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像条蛇似的,竟把脑袋探出了如此之远,怪不得金静雪气色不善。把脑袋往回缩了缩,他说道:“二小姐,明天你去见司徒威廉,可否带我一个?”
“两人约会,带你干什么?”
“我想……我们毕竟还有一层兄妹的关系,你对司徒威廉似乎很有好感,那我去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若是好,我也就放心了。况且家里现在只有你我二人在天津,我若是对你不闻不问,将来干爹知道了,恐怕也是要怪罪我的。”
金静雪不置可否,从茶几上的香烟筒子里抽出一支烟来叼在嘴上,厉英良连忙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打出一朵小火苗,用双手笼着送过去给她点了烟。她浅浅吸了一口,然后嘬起红唇吁出了一道白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悠悠一转,她向厉英良射去了目光:“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想通过我联络司徒威廉,请他帮你运动沈之恒?”
厉英良攥着打火机,累得似乎连眼珠都转不动了,就那么木呆呆的看着她:“我惹了一个沈之恒,别的事情就都顾不得了?我就不可以一边对付沈之恒,一边看看你的新男朋友是何许人也?”
金静雪一撇嘴:“哟,急啦?跳了一晚上的舞,我也怪累的,你要急就急,我可懒得理你。”
厉英良站了起来——在直起腰的那一瞬间,他原地一晃,金静雪慌忙起身要去扶他,然而他定了定神,已然自行站稳了。
“见笑了。”他哑着嗓子说话:“这几天可能睡得太少,总爱头晕。我不打扰二小姐了,二小姐早些休息吧。明天——明天中午吧,我打电话过来。”
他对着金静雪一鞠躬,然后退了一步一转身,向外走去。金静雪大声招呼丫头,让丫头送良少爷出门。
等厉英良真走了,她徘徊在客厅里,先是心不在焉的吸着那一支香烟,香烟吸到一半,她忽然眉飞色舞的暗笑起来,甚至穿着高跟鞋原地转了几个舞步。她想良哥哥平时不服不忿的,非要自己出去闯荡江湖,结果现在终于踢到了铁板,知道外面江湖险恶,还是做她金家的好姑爷最便宜。
良哥哥总是那么别别扭扭的,她不奢望他能和自己甜言蜜语的恋爱一场,只要他肯收起那一身的棘刺,好好的和她相处,她就心满意足了。良哥哥是苦出身,苦得怕了,活得穷形尽相一点,也是情有可原,反正她是能体谅他。
“唉。”她美滋滋的想:“虽然司徒也很可爱,可是如果良哥哥肯爱我,那我就要对不起司徒啦。反正司徒年纪还轻,将来还会遇到新的爱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