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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崖突然想起苏锦,他对苏锦说要他去衣锦绣等,可如今门中陡生变故,连带的诸多牵扯席卷而来。唐青崖心中狠狠抽痛,一时竟不知还能去往何处。
夜里的渝州城安静得近乎死寂,偶尔传来一两声渺远的婴儿夜啼。唐青崖翻身下马,停在绸缎行外面,想了想,到底没有伸手去开门。
这里头原是他的人,可如今他也不敢确定了,他心里乱,担心父亲,担心唐白羽和红竹,还有大师姐。
他还担心苏锦,这份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唐青崖漫无目的地在渝州城转了一圈又一圈,几乎要溺在无尽的不知所措里。
他向来有主见,不到十四去执行任务,而后六年孤身一人游历大江南北,最远到过河朔看雪,从不需要人担心,突然的变故也能最好地处理。可那时他有一个归宿,即便回不去,想起也十分温暖。
而他终于冷静下来,仔细地思虑。
在竹苑埋伏企图刺杀唐门少主,这事说出去可不是偷图纸这么轻描淡写的。他的心立刻悬到了嗓子眼。
唐青崖最终站在一家客栈楼下,对面不远处就是绸缎行。他沐浴冰冷月光,感觉手脚发麻,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
正当他被自己各种血腥和极端的猜测折磨,背后一片白毛汗,忽然从天而降一颗小石子,恰如其分地打在唐青崖脚边,把他吓得几乎原地一蹦三尺高。
唐青崖抬头去看,眼角毫无预兆地红了。
月色渐渐变暗,星辰晦暗无光,客栈挑在门栏之上的大红灯笼发出幽暗的赤色。而烛光晕染开的清凉如水中,一扇窗开到半截,视野内闯入张熟悉的脸。
苏锦托腮靠在窗边,垂眼和他的目光撞在一处,唇角微微一翘:“大晚上的听见马蹄声就醒了……哎,你哭什么?”
唐青崖面无表情地一抹脸:“你闭嘴。”
然而他的确承认,那一刻终于明白,溺水之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如此。
破晓之际,唐青崖终于喝上了一宿之后的热茶。
他把温热的杯子握在手心,感觉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在缓慢地被填满。苏锦不言不语地给他续了茶,坐在他身边,突然道:“冷么?我见你肩上湿透了。”
唐青崖如梦初醒地侧头看,果然颜色深了许多,他不知是冷汗还是露水,只得摇了摇头,含了一口热茶。
而苏锦叹气,道:“你要不换身衣服?寒气入骨以后难受。”
分别这些日子,算来并不长,唐青崖默认地放下杯子,径直脱了外衫挂到衣架子上撑开,放到通风处,自己只着中衣重又坐下。
他突然不贫嘴了,苏锦万分的不习惯,找话道:“你走了之后,我们又在江陵逗留两日,蜀道艰难,一时没法径直前往剑门关入成都,我想起你说的话,就先到渝州安顿了……等到你回来,再一同前去青城山。后来我想起你走得匆忙,那家绸缎行在我们来的时候便十分奇怪,有几个黑衣人在附近,我就没去住——”
唐青崖忽然牛头不对马嘴道:“唐门出事了。”
苏锦皱眉,却没问,听他继续说道:“今日……不对,昨日傍晚,按例是家宴,我在桌上同唐玄翊不冷不热地吵了两句,后来……离开耽搁了一段时间,再回到住处时,发现了埋伏的刺客,一路被追出,好不容易才跑过来。他怎么敢在父亲眼皮底下动手,除非……”
除非唐从恕也受制于人,而那人有恃无恐。
“他为何会突然发难?是早有预谋么?”
“不知道。”唐青崖黯然道,“从伪造姑母手书让我回去,到后面的一大串事情,我很难接受巧合,那便是预谋吧。”
苏锦按住他的肩膀,他掌心温暖,一缕真气小心翼翼地输过去,迅速地包裹了他因为更深露重的奔波而冰冷的身体。他的声音仿佛格外能安抚人心:
“只要令尊还活着,他不敢如何的,大约只想对付你。听你说的话,似乎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听命于他,否则你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唐青崖的手有些抖:“瓮中捉鳖……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联系白羽。”
苏锦道:“别联系了。”
他看向苏锦的眼神立时有些警惕,对方轻描淡写地一摸他的额头:“你有点发热……我的意思是,如今全部困于那里面,你去联系,说不定就被抓住了把柄追上门来,倒不如借此机会人间蒸发。左右他不会真的把令尊如何,冷静一点。”
唐青崖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发烧,他后知后觉的头晕,撑着太阳穴,却是笑了:“阿锦,如今我们俩是同病相怜了。”
苏锦认真道:“我比你要惨得多。”
这话听着像调侃,他说得一本正经,唐青崖终是笑出了声。苏锦趁机拿了块毛巾,搭上他的额头,温柔道:“你躺一会儿吧,我叫你。”
真是有点累了。唐青崖任由他把自己抓起来,浑身无力地勾过了苏锦的肩膀,直到被摆到了床上盖好被子,这才昏沉了。
苏锦在床沿坐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握着唐青崖的手一直没放开。
他另一只手盖住了唐青崖的眼睛,感觉魂牵梦绕的睫毛扇过掌心有些酥痒,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却又十分招惹悸动。
苏锦垂着眼,这两个简单的动作近乎苛责地挽救了他就快崩溃的思念成疾。
自这人将玉佩交到自己手中,苏锦便整天始终忐忑不已。枯坐两日,终是抓住了一丝影子,似是而非地明白了什么。随后从江陵到渝州,一路充满了兴奋的期待,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满心挂念的、思虑的不做他想。
乃至于彻夜无眠,又不敢练功,只得一遍一遍地回想初见以来的日子,然后默读《步步生莲》,妄图从中有所发现。
最终又一个清醒的夜里,他听到马儿嘶鸣。长夜漫漫,静寂得久了,难免从心底升起一点不可思议的盼望来。苏锦掀开窗,见到了月光下心心念念的身影。
他蓦然懂了这些日子之所以难熬。
此心安处,不过一人而已。
☆、第二十七章
天光大亮,秦无端前来叫醒苏锦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苏锦倚在床头,坐得十分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唯恐一眨眼那人就会掀开被子跑掉似的。而被他如饥似渴盯着的人毫不自知,沉浸在梦中,眉头紧皱,脸微红,苏锦的手就搭在他额头上。
秦无端展开扇子,站在门口大声道:“咳咳,非礼勿视。”
“师兄早。”苏锦总算舍得挪开视线,分给他一个吝啬的问安,然后继续挪回去,道,“还要劳烦师兄一事,这人好似发起高热……可以请师叔过来诊治吗?”
秦无端听到这番言论,额角跳了一下。程九歌这种规格的大夫,提着灯笼都找不到,平日做的都是生死人肉白骨的行当,如今小小一个发热,居然还要劳烦他老人家。他立时涌上一丝好奇,去看苏锦回护的人是谁。
待到认清熟悉的五官,秦无端平白往后退了一步,以扇掩口道:“夜半幽会,这又是折腾了什么动静,青崖这等修为居然发热了?”
苏锦面无表情,只看他自言自语。
他不接话,秦无端自讨没趣,无奈道:“好,我去给你找人。别一副师兄亏欠你的表情……待会儿再细细说与我听,他不应该在家乡么?”
苏锦道:“你去不去?”
秦无端暗道反了反了,苏锦这只兔子都会龇牙咧嘴地咬人了。
两个人这番动静惊动了唐青崖,他发了高热,仍然睡得十分浅。秦无端进门之时他便醒了,只是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四肢百骸都在倾诉对床板的思念之苦,愣是没能干净利落地坐起,继续装了会儿死。
关门声让室内重又安静,唐青崖的眼珠轻轻一动,苏锦立刻道:“是不是吵醒你了?”
他没反应,良久,又不曾听到苏锦说话了。唐青崖感觉那人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冒犯了自己,连忙尽职尽责让他以为又睡熟了。
他装得过于投入,乃至差点真的又一觉回笼。
浑噩与清醒的交界处,唐青崖突然听到了凑近些的鼻息,他的肩膀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心道,“这小子想做什么?”
苏锦的额头贴上自己的,发起高热的体温有些烫,恰如其分地传递过去。自尾椎蹿上一股酥麻,直直地抵住了太阳穴,他险些跳了起来。
接着那人分开寸许,再次贴上来时却换了个部位。
比先前柔软得多,也冰冷,凉凉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十分舒服。他感觉苏锦仿佛时屏住了呼吸,很不想打扰到他,却又充满了克制,不敢停留太久,稍纵即逝。
唐青崖在床上把自己躺成了一块棺材板,脑海中活像沸腾了一锅海水,风起云涌地返回了混沌时期——这下是彻底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