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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仁九年的洛州是一座沉寂了许久的小城。
落魄、陈腐、衰败、与世隔绝......
仿佛外面那连天的战火也承载不动这里的过往,时间在这里不过是一个抽象的名词,光阴的印痕只是洛州城内那些一年一年周而复始开花、结果、枯萎、死亡的梦花。
梦花!
乃洛州所特有的一种美丽植物,银白色的花瓣,中间婷婷而立着两支小小的紫色花蕊,花蕊如线绳般坚韧。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花,如果将它的两支花蕊打成一个结,它就会慢慢沿着这个结生长,最终长成一个花蕊,洛州的老人们都知道这个传说,在梦花盛开的时候,在它的面前许下一个愿望然后打上一个结,这样就能实现你的愿望,因为梦花结是能够拴住对它虔诚的愿望的。
我出生在梦花盛开的时候,很多年后我的奶娘告诉我,在我出生的那个晚上我的外祖父就站在我们屋后的那片梦花丛中,不停的打着结,直到听到我哭声的那一刹那才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外祖父到底许的什么愿望没有人知道,后来有人问过外祖父,他只是笑而不语。
我叫洛西楚,从我出生就没有父亲,父亲在我脑中的概念永远只是别人家那个把小孩顶在头顶的男人,我是随母姓的。
西楚!每当母亲叫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总是洋溢着甜甜的笑容,就像最美的梦花一样,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母亲很少笑过,每当母亲在城内的竹龛溪洗衣时,我总喜欢坐在旁边的大石板上,看着溪水溅起的晶莹的水珠流过母亲洁白的脸庞,我拿起手帕轻轻的替她擦干水,然后母亲就会会心的微笑,轻声的唤道,西楚......
竹龛溪自西向东将洛州城一分为二,而连接洛州城南北的便是那座全用竹子建造的桥,我们叫它小楼桥,每天早上我会早早的吃过母亲为我做的早饭,然后走出家门慢慢的享受着朝阳的妩媚,陶醉于走过小楼桥时脚下的“吱吱”声,每当走过小楼桥我的头总会向左望去,然后就会发现一张可爱的脸在冲我甜甜的微笑,“西楚哥哥,等等我。”
洛家是洛州城最大的家族,外祖父共有三个孩子,母亲是长女,我还有两个舅舅。
洛樱煌是大舅的女儿,在我三岁的时候来到的这个世界,樱煌出生那天外祖父很高兴,奶娘说从她来到洛家就从来没见过老爷如此开心过,他宴请了洛州城所有的名流,然后奶娘偷偷的告诉我说,“楚少爷!以后不要去欺负二小姐,凡事都要让着她,知道吗?”
“她是我妹妹,我怎么会欺负她呢?”我说道。
“楚少爷,我说的是任何时候都不要欺负她,不管对错你都要让着她。”
“为什么奶娘?”
“别问为什么,反正记住奶娘的话就是了。”
“可是奶娘......”
“好了少爷,该念书了。”每当奶娘无话可说的时候总是叫我去念书,但那次我却分明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和哀怨。我不知道奶娘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有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所能够看透能够想明白的,就正如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跟母亲姓而我的父亲又是谁一样。
洛西楚经常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有洁白的梦花,有儿时嬉闹过的那座美丽的小城,有脑海中越来越模糊但是在梦里却又清晰无比的母亲的脸庞,有那条穿城而过潺潺的流着清凉溪水的小溪,有那座吱吱响的小楼桥,还有那些醒来后根本再也想不起来的美好回忆......
后来,战火烧到了洛州城,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母亲与外祖父拼命的带领着人们与西边来的入侵者战斗,生与死,血与泪交织在梦里...
再后来,一位挥舞着大刀的英雄来了,他还带来了很多勇士,母亲与外祖父跟随着那位英雄一起打退了入侵者,把入侵者赶回了西边,再后来,那位大英雄也回去了,外祖父带着洛家去了北陵城,皇上给了外祖父一个很大很大的府邸,还封了外祖父一个很大很大的官,但是母亲却没有去,带着那个小孩留在了洛州。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枕上,洛西楚睁开双眼,努力回想着那些渐行渐远的画面,却终于再也想不起来了。
推开房门,屋外的丫鬟们正在打扫着院子里的树叶,昨夜西风刮了一整晚,院子里那些树上的枯叶早就被刮得满地都是,位于洛西楚房间右边上排最中间的那间房门紧闭着,洛西楚有些奇怪,那间屋子里住着的是他的大舅洛伯亦,洛伯亦已在五年前入刑部任右侍郎,无论是在朝还是在家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起早贪黑,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日上山头还未起床,难道大舅生病了?洛西楚边想边走向了那间屋子。
到了门口,洛西楚正准备敲门,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看来北陵城的这桩普通命案并不普通。”
另一个中年声音答道,“而且这件案子刑部尚书、左侍郎和北陵吏司一直都刻意回避我,所以我一直隐隐有种感觉......”
苍老的声音又响起,“你认为跟我们有关系?”
“是的。”
在那个中年声音回答后,屋内陷入了一阵沉默,许久......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案子是京师府衙呈报上来的,你问过陆野没有?”
“吴丘壑一直盯着陆野。”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洛西楚是不是一直还在缠着陆野?”
“是的,父亲!”
“最近不要让他出门了。”那个苍老的声音厉声说完后就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洛西楚正站在大门口,望着眼前这个古稀老人,他的外祖父永嘉伯洛横天,老人也看着洛西楚,然后缓缓的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向着屋外走去。
午后,洛西楚用过午膳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内,翻开书架上的一本经书,书的中间夹着一朵梦花,干涸的花朵已无半点水分,两支小小的花蕊立于花朵中缠绕成一个美丽的结,也许是时间太久的缘故,它已经碎了。
一阵敲门声传来,洛西楚打开门。
“元夕!”站在门外的是大舅洛伯亦。
洛西楚道:“大舅,有事吗?”
洛伯亦道:“可以进屋说吗?”
“大舅请进!”
洛伯亦进屋后坐在榻上道:“今日你祖父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希望你能理解,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洛西楚道:“我明白大舅。”
洛伯亦会心一笑,这孩子像极了自己的姐姐,独立、坚韧、明了......虽然有时有些玩世不恭,但北陵的富家官宦子弟又有几人不顽劣。
洛伯亦眼光扫过榻上,看到放在上面的那本经书和夹在书里的梦花结,道:“这个梦花结看来有些年份了,不知祈祷的是什么?”
“祈祷我们洛家永**安。”洛西楚眉头紧锁,脸色很阴沉。
洛伯亦拍了拍洛西楚脑袋,道:“好孩子。”
洛西楚道:“这是我七岁的时候在洛州和娘一起结的,后来断了一支花蕊,第二年娘便走了,我来北陵时把它也一同带了过来,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前些天却碎了。”
洛伯亦一愣,心里一阵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
“大舅,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洛西楚望着洛伯亦道。
“好孩子,没事的,别想太多了。”洛伯亦怜惜的摸着洛西楚的脑袋。“天塌了有舅舅,有外祖父。”
门外一丫鬟站在门口贴着窗纸朝着洛伯亦小声道:“大老爷,宫里来人了,好像是内廷司的王公公,在院子里等着,老伯爷正赶过去,让我喊您也赶紧去一趟。”
“知道了。”洛伯亦道。
院里,永嘉伯洛横天与二老爷洛仲达正与王公公一阵嘘寒问暖,永嘉伯府现今洛横天不问世事,洛伯亦已入仕途,洛仲达负责打理府里上下事宜,见洛伯亦赶来,王公公正色道:“好了,伯爷,咱家先传圣谕再聊私话,免得误了正事。”
“当然,当然。”洛仲达说道。
“永嘉伯洛横天、刑部右侍郎洛伯亦接旨。”王公公腰板一挺,右手浮尘一扫道。
三人齐跪于王公公面前。
“圣上口谕,着永嘉伯洛横天于明日早朝入朝议政,不得有误。”王公公扯着公鸭嗓喊道。
“臣遵旨!”洛横天行过大礼后站起来问道。“圣上体恤老臣年老多病已多年未宣老臣入朝议政,不知是何事令陛下诏我入朝?”
王公公笑道:“伯爷,这事咱家真不知道,您说咱家要是知道能不告诉您吗?”
洛仲达取过两片金叶放入王公公手中,笑道:“有劳王公公了,如有事情还请公公提早告之。”
王公公两眼笑成一条线,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
九月二十一
当洛西楚再次看见陆野的时候,他正骑着一匹马直接冲进了永嘉伯府的大门,看门的几个家丁被他撞翻在地,被撞翻的家丁拿着棍子一边追着陆野一边大声喊着。
洛仲达横于马前,怒气冲冲的说道:“陆野!永嘉伯府岂容你在此放肆!”
“今日早朝,圣上下旨禁军已将永嘉伯和你大哥扣押。”陆野急道。“我要带洛西楚马上离京。”
洛仲达和洛西楚呆呆的站在原地,显然一时很难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扣押?”洛仲达问道,“皇上未何事扣押父亲和兄长?父亲是皇上亲封的二等伯爵,兄长也官至刑部右侍郎,即使我洛家犯事,也应该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会审,怎么禁军直接就扣押了?”
洛仲达荒神之际,陆野已拍马至洛西楚前,道:“不知道,北衙禁军长空营已在来的路上,我也是赤骁营冒死快马告诉我的。”陆野边说边伸手拉了一下洛西楚。
洛西楚双脚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陆野伸来的手,道:“你要带我去哪?”
“北陵已经待不下去了。”陆野道。
“那祖父呢?舅舅呢?”洛西楚道。
陆野道:“听天由命吧。”
“我不能跟你走。”洛西楚再一次后退了一步。
陆野解下腰间的朴刀,用刀鞘狠狠的砸向了洛西楚的后脑,然后洛西楚就倒在了陆野伸出双手的怀里,陆野顺手将他搭在了马背上。
烈马长啸一声,陆野拍了拍马对洛仲达道:“我安顿好他之后回来找你们。”
“陆野!”洛仲达正色道。“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