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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0050
像所有电视连续剧一样,这个故事编造出来的。像很多假客观的小说一样,这个故事用的是第三人称。像一切虚构出的把戏一样,这个故事是不真实的。像一切哗众取宠的假创作一样,这个故事具有讨好读者的清晰意图。像所有此类空洞而无个性的作品一样,这个作品严重缺乏与它的篇幅所对应的思想价值。像所有商品一样,这个商品从开始制作就具有明确的目的,那就是尝试让尽可能多的人喜欢它。像所有这类不惜一切代价只求赢利的产品一样,这个故事只求吸引人感动人。也像所有因考虑不周或技巧不足的失败之作一样,这个作品因为重重矛盾而归于失败。最后,也像所有失败之作一样,这部小说,这个电视剧,这个故事,这个商品,这个怪物,以它的平庸、无聊及缺乏独创性而与这个商品时代遥相呼应,彼此寒喧问好,当然,这是本部作品所抱的势利希望,或许同道之人有足够的宽容而能对此心照不宣。
作者在此还能说什么呢?他已对他的创作及动机饱含轻蔑之情,尽管他为了这部作品而倾尽全力,他让追求金钱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并极力在内心以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使自己成为这个时代文化产业的一名合格技工,他一再对自己说,多数人都这样,而且并无不安,很多人甚至以此为荣,并且,如果不这样,便会无法生存下去,如果不这样,便无法取得今后继续创作的条件,如果不这样,就要放弃青年时期不可多得的人生享受,如果不这样──够了!总之,作者最后说服了自己──积极向上的堕落之情就是如此地富于魅力,它所展现的力量十分强大,心灵低贱粗俗如作者之人,犹豫再三,终无力抗拒。但作者出于虚荣心,仍要在此声明,他本人并非对此感到坦然,而是感到一种胡说八道之后的羞愧及不满──作者在此应表明他的态度──大众文化在个人身上一再取胜的原因,不仅由于大众文化在利益上的强大,还因为个人的弱软贪婪及个人信念的不完整──个体人生之艰难矛盾在此可见一斑。
作者深知,这种话对多数人多说无益,中庸之道之胜利一向是狡猾软弱之胜利,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实乃强者之专利,在相对主义成为普遍真理的人世间,势利之徒对权力名声利益的追逐及追随,令人感到伪中庸的黑暗力量――因为绝对的中庸是不行动的,一旦行动,就无法不偏不倚,以作者之见识,在世上只有一位采取中庸之道者,那就是万能而坐山观火之上帝,可惜无人向他请教过中庸之方法论。
沉沦就是沉沦,无论如何,认识沉沦总比自欺欺人更诚实,然而不幸的是,一旦有人敢说虚伪是万恶之源的时候,总能听到不自知的虚伪者的真诚嘲笑――大众麻木愚昧而不承认,小众无能无耻卑劣而伪善,无论向何方同流合污,作者都很不情愿,但作者又无法不行动,这种情况令作者感到特别特别的愤怒以及随之而来的郁闷及悲哀,以上篇幅,是与下面故事毫无关联地作者感叹,作者深信,放在此处,并非毫无意义。
故事发生在992年,一个对很多人来讲记忆犹新的年份。
地点毫无疑问是北京,故事中所涉及的人物,无一例外,都是亲眼目睹自己与别人成长之人,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可交待的呢?
在一个冬天的深夜,北风吹着一个破烂酒吧,劣制的霓虹灯弯成的"梦幻"二字,在黑暗的空中闪着奇怪的光,灯下是酒吧入口,像坐落于城市的一切酒吧一样,里面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在这些人中,总会有些奇奇怪的事发生,所以没有人感到惊奇,更不会注意到,一摞钱被一只手沿着桌面推到另一只手边上,推过钱的人是赵宇,一个穿着正经的小青年,接钱的人是徐刚,装着不太正经的小青年。
徐刚已经喝得半醉,醉到那种仍能把钱数得丝毫不差的程度。
"赵宇,这是两百,我一共向你借了多少?"
"八百。"
"我会还你的。"
"没关系,我还有。"
徐刚拿出一个计算器:"我们现在喝酒喝了多少钱?"
赵宇:"三十八块。"
徐刚按动计算器:"你一个月工资是多少?"
赵宇不假思索地说:"三百八十六块四。"
徐刚:"再加上一千五百块年终奖,一年是多少?"
赵宇再次不假思索地说:"六千一百三十六块八。"
徐刚说:"每年涨百分之二十,明年是多少?"
赵宇说:"七千三百六十四块一毛六。"
徐刚说:"四舍五入一下,后年是多少?"
赵宇说:"八千八百三十七。"
徐刚:"五年以后是多少?"
赵宇想了想,泄气地说:"一万五千二百七十块。"
徐刚给赵宇看计算器,惊叹道:"完全正确!你还是小天才――可我问你,五年以后你二十八岁,柳燕要跟你结婚,你一年挣一万五千块,够吗?"
徐刚把计算器扔到赵宇面前。
赵宇看了一眼计算器数字,以验证自己心算正确,他抬起头,犹豫地说:"也许柳燕会觉得不够。"
徐刚说:"记着这笔账,计算器我得拿走,我知道你的记忆力,五年以后你也不会忘的――"
赵宇叹口气:"五年以后,五年以后我的脑子可能会烂在办公室里。"
徐刚向前探一下身:"辞职得了,出来跟我一起混算了──"
赵宇再次叹口气:"我再想想吧──要是下月再不分我课题──哎,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徐刚把钱收起来:"总有一天,我会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摇着奔驰车的钥匙来找你的──这话我说多少遍了?"
赵宇与徐刚碰了一杯:"那又怎么了?"
徐刚在把酒饮而之前,停了一下:"赵宇,我想让你看到──我不是一个普通人――妈的,我的自行车又让人偷走了,刚买了三天!"
赵宇喝尽杯中酒,欠了欠身,做出要站起来的样子:"算了,买辆旧车──我们走吧,明天我八点钟还要上班。"
徐刚放下空酒杯,拉了一下赵宇,提高声调:"别上班了,一天跟一天一个样,多没劲,跟我一起出来干吧?我这次是正正经经跟你说──"
赵宇拍了徐刚一下:"那样的话,就没有人借钱给你了──小姐──"赵宇向柜台方向招一下手,"结账!"
赵宇把瘪瘪的钱包扔到桌子上。
2
"梦幻"酒吧的门开了,就像被风吹开了一样,赵宇和徐刚依次出来,赵宇从兜里掏出自行车钥匙,去开停在门边的自行车。不远处,徐刚在街头招手叫出租。
赵宇开锁,跳上自行车,把手缩在袖子里,扶住摇摇晃晃的车把,他经过徐刚,把车刹住:"要不要我带你一段?"
徐刚摇摇头:"算了,我打车──用你借我的钱──是不是太奢侈了?你不会生气吧?"
赵宇笑了:"我不会生气,但后悔借钱给你──一路顺风,别把呼机丢车上。"
徐刚:"放心吧。"
赵宇:"那我走啦──"
徐刚点点头,赵宇骑着车走了。
赵宇骑了没多远,一辆出租车从他身边经过,徐刚从里面探出头来:"谢谢你啊──"
赵宇还没反应过来,出租车便扬长而去。
3
两个月以后。
就像某种司空见惯的上班仪式,赵宇像个老头一样,坐在一间办公室的办公桌前,手边是一杯茶,窗外阳光灿烂,室内很静,只有翻动书页与报纸的声音,赵宇抬起头来,目光沮丧而呆滞,似乎对自己将要这么混下去感到无奈,事实上,他每天如此,到这个建筑设计院来上班,刚来的年轻人不受重视,没有什么课题分给他,成天坐冷板凳,赵宇对建筑设计的一腔热情已渐渐被日复一日的上班所熄灭,他想有所作为,但没有机会,他不知道自己天天来干什么,一开始,他还看看专业书,研究各种流派的建筑,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似乎更爱看街头小报与美女画报,他手里拿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垃圾,知道自己堕落了,但他对自己的新情趣爱莫能助,相反,他弄不清国家为了什么那么慷慨,竟出钱养着他这么一个年轻的闲人,比起在外面奔波的同学们,他感到成竹在胸,知道自己会像一只锣丝钉一样,锈在工作岗位上。
不远处是一个老头,一副老科技的样子,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赵宇知道,他胸无点墨,在这里混了一生,头发花白,穿着朴素,就要退休,但仍坚持每天上班,似乎坐在这里就比坐在家里要安心。
赵宇一页页地翻着一本印有美女的画报,尽管心中对美女有着种种议论,但却不知向谁谈,此时电话响了,老头接。
老头:"喂,我是──啊,等一下──"他转身向赵宇,"找你的──"
赵宇嘴里说着"谢谢啊张工",一边去接电话。
老头用一种老人特有的幽默来表达他对年轻人的恶意:"是男的。"
赵宇接过电话:"喂,我是赵宇──徐刚啊──你怎么样?──噢──行,我正没事儿,马上下去──"
赵宇放下电话,对老头说:"我出去一下,要是头儿问,你就说我去图书馆了。"
老头抱着对开小差理解的态度说:"去吧──反正也没课题。"
赵宇放下电话,走出门去。
老头随手把赵宇丢下的美女画报抓了过去。
4
赵宇晃晃悠悠地走出研究所的大楼,来到不远处的一条长长的林荫路边,向路的一头张望。就像出现了某种奇迹,林荫路尽头,一辆崭新的奔驰轿车出现了,一直开到赵宇身边停下,赵宇从未想到自己与奔驰轿车会有何联系,因此看也没看,还在向前面张望,却听到车喇叭响了一声,他歪头一看,车门开了,一身崭新西装的徐刚从里面钻出来,一只手拿着在当时颇为流行的大砖头一样的手机,一只手摇着奔驰车的钥匙。
徐刚用夸张的声音喊道:"赵宇,是我!你看──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赵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还是对徐刚笑了。
5
当然,徐刚发财了。
还是在他们经常去的酒吧,桌子两边坐着的还是这俩人,赵宇和神气活现的徐刚。
徐刚因神气活现而激动,赵宇因好奇而仔细听,听什么呢?当然是徐刚的短暂而神奇的发财史:"我姐在塞班,帮我弄签证,没想到那么多人去那个鬼地方,一个签证一万,我和我姐半儿擗──这才俩月,叫我抄上一广东团,80个人──抽烟,抽我的──这是万宝路,真的,托人儿从飞机上弄的──",徐刚给赵宇点烟,并长出一口气:"妈的,终于发了!"
接着,徐刚再接再厉,一口气把酒喝干,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对赵宇大声疾呼:"下海吧,下海吧,一起干吧!噢,你的钱!"
徐刚从衣服兜儿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在桌上。
赵宇:"我?算了吧──"
他伸手刚要打开信封。
徐刚笑道:"别,别数!"
于是,赵宇把信封放回兜里。
徐刚笑咪咪地说:"除了还你的八百,还有我给你发的第一个月的工资──去请柳燕吃大菜吧。"
"我现在要钱也没用──要我谢你吗?"
"不用,有福同享嘛──等你辞了职就有用了。"
此刻,徐刚的电话响起,他接电话:"喂,是我,好,我马上就到。"徐刚挂了电话,"是一倒儿,也不知什么路数,他管弄护照,我现在去取。
赵宇也站起来:"那我也走了。"
赵宇习惯性地掏出钱包要结账。
徐刚:"别──这回看我的!小姐,结账!"
他从兜里随手掏出什么往桌上啪地一扔,赵宇细看,是一个鼓鼓的钱包。
赵宇和徐刚从酒吧出来,走进被路灯光随意涂了几抹黄色的黑夜里。
"你小心点儿,那人没准儿是个骗子。"赵宇说。
"放心吧!"徐刚钻进奔驰车。
"哎,莉莉怎么样?"赵宇问。
所谓莉莉,是徐刚现在的女朋友,一个小可爱型的姑娘。
"莉莉?她去广州出差了──后天回来,咱们后天晚上见,还在这儿!"徐刚放下玻璃,从车里探出头来,"别告诉莉莉,我要让她大吃一惊!"
"行!"赵宇刚要走。
徐刚再次探出头来:"哎,赵宇!"
赵宇站住,回头。
徐刚:"我们毕业多久了?"
赵宇:"五个月。"
徐刚伸出手来:"记住,我是毕业五个月以后成为大款的!"
赵宇过去拍了一下他的手:"好好干!"
"回去想想我的建议──"他的奔驰车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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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梦幻酒吧,仍是夜里,酒吧门口仍停着赵宇的自行车,两天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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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他不要干,不要干,他不听,才毕业五个月──"莉莉,徐刚的女朋友,不顾劝阻在边哭边喊,"才毕业五个月,他就进了监狱,这下全完了。"
柳燕,既是赵宇的女朋友,又是莉莉的好朋友,递给莉莉一张餐巾纸:"莉莉,莉莉,别哭了,还不定是怎么回事儿呢──情况弄清楚他就出来了──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他的签证全是真的。"
莉莉却哭道:"可护照全是假的!管护照那人现在跑了,这事儿根本就说不清!"
"赵宇,你也不劝劝他!"柳燕见自己劝不过来,便推赵宇,不料赵宇却自顾自说道:"柳燕,我辞职了──"
"什么?"
莉莉此刻止住哭声:"赵宇,你可别──你看看徐刚──"
"手续已经办完了,明儿档案就转#39;人才#39;。"
柳燕急了:"你疯了?"赵宇平静地说:"柳燕,你也别去服装厂搞什么设计了,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总觉得,在办公室呆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办公桌的──"柳燕听了,不再说话了,莉莉摇摇了柳燕:"柳燕,我怎么办呀?我现在──"
9
在生活中,很多对于个人事关重大的问题,都需要时间来解决,比如,半年以后,上文说的赵宇便过上了另一种生活。
什么生活呢?
简单地说,他成了旧车交易市场中一名二道贩子。
想想下面一个场景吧:一个买主在走,经过一辆辆旧车,他在一辆旧夏利车前停下来,买主敲敲车门,车门打开,赵宇从里面钻出来,他摘掉墨镜。
买主:"这车多少钱?"
赵宇:"六万五──试试车?"
买主接着往前走,赵宇重又钻进车里,把车门"咣"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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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生活当中,好人与坏人都扎在一起搞自我奋斗,他们竞争上岗,轮番出动,争取从人世间有所斩获,当然,他们想得到的不是一种东西。
此刻,二道贩子赵宇拧响旧车内录音机,听着里面传出的流行音乐声。
此刻,他像半年前坐在办公室一样倍感无聊,于是把一张报纸蒙在脸上,又一口气吹向半空中。
黄昏,旧车市场关门了,赵宇把旧车开上大街,他熟练地超车,急匆匆地行驶,就像有什么要紧事一样,事实上,他没什么要紧事,从赵宇身上,可以得出结论,越是没要紧事的人,往往越是显得匆忙。
2
赵宇把车停在路边,不远处,是一个服装摊儿,他把车窗玻璃摇下来,从他的视线望去,柳燕正在向一个女孩卖牛仔裤,女孩在试裤子,柳燕用一块布挡着她。
于是,赵宇按响了喇叭,柳燕转身向赵宇,布后面的姑娘露出两条光腿。
姑娘尖叫起来。
柳燕重又转回身。
赵宇笑着摇了摇头。
赵宇从车里出来,车门"咣"地关上,然后向柳燕径直走去。
柳燕头也不回地说:"臭流氓,别过来,人家试裤子呢!"
赵宇原地转了一个圈儿,背向柳燕,从兜儿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支,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吐出烟雾,他背对柳燕,张嘴就来:"服装大王,今儿卖了多少钱?"
"摊儿钱卖出来了,请你吃饭的钱也有了,你呢?怎么把车又开回来了?"
"有个胖子非要买我这辆车,我看他不顺眼,大嘴巴把他抽跑了!"
"抽跑了?"柳燕嘲弄地说。
赵宇却转了话题,向试裤子的姑娘贫起了嘴:"别着急,慢慢试,你看我这么站着,像不像一个保镖?"
也许他此刻的确有一个保镖似的背影。
姑娘从布后面走出来,低着头仔细看自己的裤子。
柳燕说:"行了!"
赵宇转过身。
姑娘问柳燕:"怎么样?"
赵宇:"牛b!就是──"
姑娘看赵宇。
赵宇做了一个把下面拉链拉上的动作。
姑娘低头一看,立刻惊叫一声,转过身去。
柳燕说:"别理他,神经病。"
姑娘转过来又看刚换上的裤子。
柳燕说:"跟苹果专卖店的一模一样,不信你可以拿着去比比,蹲下,试试,看紧不紧?"
姑娘蹲下。
柳燕问:"怎么样?"
姑娘说:"行,就是显得太胖了。"
柳燕说:"现在就流行丰满型的,你看我,瘦得每天夜里偷偷哭。"
赵宇插嘴:"合适──小姐你叫什么,要是你不觉得我禽兽,送你回家去吧?"
姑娘回嘴:"我正好觉得你禽兽。"
赵宇说:"那就算了──"
柳燕说:"黛比#83;摩尔和桑德拉#83;布洛克都喜欢穿苹果牌的。"
姑娘:"真的?"
赵宇:"还有布拉德#83;皮特和我──"
姑娘:"我讨厌皮特──
赵宇:"和我?"
姑娘笑了起来:"多少钱?"
柳燕说:"一百三,苹果店卖三百七,我比他们便宜多了。"
姑娘说:"前面那个摊儿卖一百二。"
柳燕说:"他们是从河南进的货,我从广州──不一样,不信你过去看看?"
姑娘说:"一百一我立码儿穿走──"
柳燕说:"穿走吧,一百二。"
姑娘说:"一百一。"
面对僵局,赵宇说:"趁她没后悔赶快交钱走人──一百一吧──"
柳燕瞪了赵宇一眼。
姑娘说:"一百一啊!"
柳燕说:"一百一。"
姑娘交钱,柳燕发现她手里拿着两张一百块的钞票。
柳燕对赵宇说:"这位保安,有零钱吗?"
赵宇从姑娘手里接过二百元,又从兜儿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数出九十块钱给了姑娘,顺手把姑娘交的钱放进自己兜儿里。
姑娘从摊儿上拿了自己的裤子走了。
赵宇提高声音:"快走,她没准儿追你呢──"
柳燕向他伸手,赵宇一把握住:"祝贺你,生意兴隆──"
两人松开手后,柳燕依然把手伸出,赵宇只好从兜儿里掏出两百元,放回柳燕手里:"晚上吃饭你付账吧──车没卖出去──但开来开去也挺神气的,是不是?"
柳燕说:"是不是?我问你,刚才你看见什么了?"
"就看见你骗人钱了──六十块钱的裤子卖一百一。"
"是吗?――没看见别的?"
"还看见你拿块布挡着姑娘的背影儿──"
"还有呢?我一转身的时候──"
"看见你正影儿了──你知道,我的目光很难离开你。"
"去你的!你老毛病怎么那么顽固?"
"你管我也管得太狠了点儿吧──不让人动手,看一眼都不行──何况还是在你的监督之下──"
"看也不行──不仅看不行,连脑子里动一下念头都不行!"
3
在麦当劳里,柳燕对赵宇谈她的生意经:"每天卖300块,毛利是00到50块,每月出摊25天,加起来的毛利是――"
"2500块到375宇说。
"扣除地摊费,我的日常开销,各种牛毛细雨税,剩下什么,猜猜看?"柳燕望着赵宇。
赵宇低头猛吃。
柳燕叹了一口气。
赵宇抬起头:"剩下什么?"
"什么也没剩下──白干!"
"这就对了!"赵宇笑了起来,"这下你知道小本儿买卖的秘密了吧?"
柳燕一头倒向后面的椅子背上。
赵宇逗柳燕:"自己创业艰难呀!"
"所以──"
赵宇抬起头,看着柳燕:"所以──"
"所以我准备不干了──"
"不干了――什么意思?"
"就是收摊了──烦了,明白?"
"明白──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衣服怎么办?""你以为我今后还会再买衣服吗?""噢!是这样,明白了。"
两人笑了起来。
柳燕低头吃东西。
"那以后你打算干什么?"赵宇问。
"还没想好──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哪一点?"
"不上班,不朝九晚五,不看别人脸色,不怕迟到早退──"
"多么宏伟的计划!要我帮忙吗?"
"不,谢谢!"
"谢谢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少管别人的闲事!"柳燕突然用刻薄的腔调说道。
赵宇急了:"你是别人吗──我关心一下你,怎么能说是关心别人啊?他他他和她(手指向就餐的人)他们是别人──我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不跟他们约会,不跟他们上床,不跟他们讲实话──他们才是别人──可你不是──我不把你当别人,希望你也别把我当别人。"
等赵宇与旁边座位上惊奇的目光收回,柳燕才说:"够了吗?嚷嚷够了吗?"
"对不起──"赵宇也觉出了自己的神经质。
"那么──"
"那么,你付完账后我送你上夜校──学习──这个班儿是学什么的?"
"表演──"
"表演?"
"对,表演。"
"想当明星啊?"
"不――我要从那里学习在陌生人面前自然地表现自己──"
"柳燕,你在耽误时间──也没准儿是想在那儿碰见帅哥──"
"你别对我指手划脚的,我想干的事我自己知道──"
4
直到上了赵宇的汽车,这场争论仍未结果。
"换句话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想你自己──倒了几辆旧车,挣了多少钱?你成天晃晃悠悠,东游西转,开着一辆永远卖不掉的破车──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5
汽车停在一个教表演的野鸡夜校门口,柳燕下了车,赵宇也下了车,两人都有点垂头丧气,他们总是这样,总是争吵,总是争吵。
"那――就这样吧──"柳燕说。
"就这样──就这样不欢而散吗?"
"见我之前想过会跟我吵架吗?"
"没有──"赵宇回答。
"这么看问题就严重了──你是对我不满意还是我关心我──别说是关心我──我知道。现在,让我来关心关心你,一会儿你去哪儿?去干什么?──兜儿里就几块钱汽油钱──去哪儿混晚上的时间──好了好了,我不想吵架──我得去听课,你呢,也去找件事做──"
"哎,柳燕。"
柳燕回头。
"两个西红柿走在路上,小西红柿走得很慢,老西红柿就不耐烦了,他伸手去掐小西红柿──结果呢,突然,小西红柿变成了西红柿酱──"赵宇说。
柳燕看着他。背后有些学生进了校门。
"这是个电影里的笑话,一点也不逗,你没笑──"赵宇说。
柳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