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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的尸体被发现时,正主已气绝多时,县衙仵作查验尸体后道,这人死法有蹊跷,周身无什么要命的伤口,唯独大腿根深处要紧的脉络被人割了一刀,是活活放血放死的。
同样,这个人的头发也被割去了一部分。在发现尸体的草地周围,还有人发现了道士做法的黄表纸。
判官自己看了看那符纸,没说出所以然来,挠头道:“我们神仙都不用符咒的,哪看得懂这个?”
还是无眉过来辨认过后,将原来画着的符文拼合好,还原了,再对我们道:“这是鹿邑青宫中人的符咒,一伙黑心道士惯用的伎俩,喜欢搞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不过,你们找到的这张不太一样。”
无眉伸手点了点那张符纸:“青宫道派,原先是尚房中术、双修法的道派,也时常有剑走偏锋的时候,搞些灵童、小鬼之类的东西出来。按我们行内人的标准分,他们走的不是正道。”
我道:“鹿邑,似乎是河南地界。”
无眉应道:“是的。”他若有所思地盯了那符咒一会儿,判官催着他说下文,这才慢吞吞地告诉我们:“你们找着的这张——是还魂的术法。这上面写的也不是别的字,而是——
“起死回生。”
判官有些怔愣:“这么说,那群道士并没有害人,反倒是想让那个人活过来?生死人肉白骨,这,这可是……”他忽而又像十分烦恼一般,有些丧气地道:“这只有我的判官笔才能做到。”
无眉对他这个经常脱线的傻瓜师父还是相当尊敬的,只是适时适当地提醒了一下:“师父,这可能不单是想将他们复活。而是先杀了人,再试验他们的法术,如此也是说得通的。”
判官一拍脑袋:“如此,原来是四处下手,找试验品么?那什么青宫道派,为何要兴这种幺蛾子,量凡人之力去干些逆天而行的勾当呢?”
无眉没说话,我也没有说话。
我想起了元宵节前判官同我提起的陈明礼的另一个学生,他同玉帝一些赶尸人的联系。为了将母亲的尸体运回家中,他顺水推舟弹劾了陈明礼,答应了投奔豫党。
正是在他母亲的尸体上,判官找到了通过追魂术强行召回的一点碎魂。据判官说,虽然微小,且会断了魂灵往生的道路,但魂灵的的确确是会通过凡间的术法,被召回那么一星半点的。
“如若是张此川在背后指使……”
判官看了看我,忽而也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道:“总而言之,先配合各地官府将此事处理好,提高境界,遇到来历不明的道士便提回去审问一番。剩下的事,我差不多心里有数,我们回京罢。”
——我记了起来,当我还是谢樨王爷的时候,张此川靠着那少年雅笙在青楼中送了我一个人情。我要还他这个人情,他却只拿走了我家宅中一本老旧的书。
当时我并未清理过那些书本。张此川要走的是一本烂了一大半的剑谱,我那么多藏书,他此前从未见过,按照他的眼光来看,小人书同戏本子都可能是我家人购置的书本,唯有剑谱,我日日夜夜照着上面练过的剑谱,是他可以确信,被胡天保此人用过、触碰过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所晓得的张此川,工于心机,偏执冷静,他被母亲一人辛苦拉扯大,非常认死理,且对母亲教给他的东西深信不疑。他认为的良善,是忠义孝悌,是忠君护国。这些东西在一夜之间被他自己颠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放到神界的眼光来看,又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在命里左右凡间帝王、反反复复地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呢?
我一面回忆着他当时来我府上的神情与表现,一面代替了车夫替无眉和判官驾马,独自吹着冰冷的夜风。我抬头凝视漆黑的夜空,发觉星盘之上,稀稀拉拉的边角处,我的星位旁出现了一颗我此前从未见过的、青色的星星。
☆、三星归位
无眉掀开马车帘子,坐到了我身边来。这少年用厚厚的斗篷将自己裹了起来,已过了四月,他仿佛依旧畏惧夏日夜晚的寒冷一般,不住搓着手,呵气也像是透着冬日的冰霜。
“杀破狼。”他也跟着看了看天空,然后道。与我不同的是,他只略微看了一眼,便忽而低笑起来:“你们三个人,竟然正好落在杀破狼的格局中……可真是有意思。”
我仍仰头望着天空,只淡淡问他道:“你当真是如今才看出来的吗?”
无眉摇头,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早就猜到了些。但我之前便同你说过,咱们不是一路的人,提前将这些事告诉你,对你们并没有好处。老实说,之前算那姓张的命数时,我便察觉到有些不对。若不是到了今夜,张此川星象一直不显现的话,我也不敢下此断言。”
少年转过头来看我,伸手直指青天:“这是你和那只大兔子的神劫,也是林裕和张此川的。有林裕一个还能用巧合来解释,现在有了张此川,便不再是巧合。”
七杀、贪狼、破军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落在这里面的人,必然相争相乱,永无止境。那颗之前隐而不见,此刻却突然出现的青色星子,正是张此川的命星。
我、林裕和他,刚好落在这将将要运转起来的命宫之内。
我询问道:“他们二人也是天上星宿么?”
这回无眉没有答话,反倒是判官还带着睡意的声音从马车厢中传了出来:“林裕是命定黄龙,属于星宿之一,毋庸置疑。至于张此川……自古以来杀破狼命格易出杀伐英雄,凡人死后也能成神,却是以凶神为多。心机尤深、罪孽尤重者,可自升为仙星,主阴煞气。我看,他本来的的确确是个凡人,多半是积累至此,以至于半路成了煞星,不知已造了多大的杀孽。”
我想着那个被活活放血放死的人,心下肃然。
无眉掰指头算了算,幽幽地道:“三颗星三方四正会照之时,你们三个注定要聚在一起……是赶得上呢,还是赶不上呢?”
我们快马加鞭奔往京城。
判官晓得我心里有个对着天庭的疙瘩,这几天并不怎么敢跟我搭话,只低眉顺眼地给我和无眉打着下手,成日都是一番愁眉苦脸的样子。无眉倒是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跟我找着话题,从他小时候修道时讲起,讲了几个时辰还没到他下山的时候。
无眉道:“我跟旁人不同。我不求长生,那时候我只是想讨口饭吃而已。后来我被人赶下山后,意外碰到一个命格十分奇怪的人,我便跟着他走了。”
我随口附和着他,问道:“有多奇怪?”
他探头问我:“你还记得那个小白脸娘娘腔军师么?就是那个人,他的命盘是断的,整整断了三次,按理说根本活不过十三岁。那时我也是没见识,不晓得还有续命这种说法,一时激动就跟着这人跑了,后来打仗一打就是好多年,我却总没找到给他续命的人。说起来,那人的命格也离贪狼星很近。”
无眉总结道:“但,这样好运气、有人关照着给你续命的人毕竟是少数。命不命的,谁说了都不作数。”
在路上,我又问了些有关摄魂、换命之类的东西,无眉都一一耐心地为我解答了。我在一日之内学了许多从前要被先生说是“不学无术”的知识,感觉自己焕然一新,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神棍了。日后若是想出来散心,可抱着兔子去给人算命驱鬼。
我眼看三星周转,越来越近,即将居于正位。玉兔关联着林裕的星子,同张此川关联着我的那颗青星一样,被带了进来。我想着我的小兔子,数次指手在夜空中涂画,只为在脑海中将那看不见的牵连斩断。
终于抵达涪京城时,我头顶那四颗星星已经离得很近了,甚至不需要特意辨认,抬头望上去,几乎会以为它们并成了同一颗尤其亮的星星。在城门口,我们被排着长队的人流拦住了一时半会儿,守城官兵一一验实过后,才肯放人。
京中的形势也严峻了起来,听说新上任的守城将军下令严查,还是让一些术士妖道混了进来,在京中宣扬散布阴兵摄命的消息,弄得人人自危。不止如此,就在皇城脚底下,再出现了几起命案,杀人的手法与此前的如出一辙,统统都是被利器割开大腿根的经脉,活活放血而死。
林裕去紫薇台求祷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慢慢地,他也有了和百姓一样的恐惧,担忧着自己哪天就会被人在睡梦中剪去头发、偷取字画,掩藏在某个阴暗地角落中日复一日地进行诅咒,他拒绝沐浴净身,也拒绝内宦宫女给他梳洗打理。
我也基本对这个毛糙糙的不肯洗澡的皇帝不抱希望了。
半日之后,我向林裕请来了旨意,领了一路人去探查此事,连夜揪出了七个混在普通居民中的术士,但我所找到的这些人,只是他们人马中的冰山一角。此番打草惊蛇过后,一夜之间,京中四处走水,不断有四处游走的人大声呼喝:“是妖风邪火!宫中有孽龙,咱们的皇上,他已经成了一条孽龙了!是妖怪啊!”
重重火光中,不单我一人,其他人也嗅见了与此前张此川发动的那场叛乱类似的气息。判官紧赶慢赶回了宫,使出浑身歇宿将林裕骗在紫薇台闭门不出,与外界一切消息也隔离开来,只求能稳住这个祖宗。
无眉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林裕有可能成为孽龙这个说法,天庭中知晓,我也知晓,绝不可能散布给外人。此事定然还有其他高人在插手,让人给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