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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幸和颜砚的积怨,要追溯到池幸入行初始。

    颜砚是前辈,童星出道,小时候大眼小嘴,十分可爱。因太过可爱,掩盖了演技的缺陷,随着年纪增长,容貌渐渐泯然众人,众人也开始察觉,她演技实在平平:演乖巧可爱小姑娘演上了瘾,成了惯性,说话动作都带刻意表演的僵硬和不自然。

    池幸在处女作《虎牙》中崭露头角,导演接受采访时喝过酒,带几分醉意说漏了嘴,一嘴港味普通话:她比颜砚演得好,好劲,有天分。

    颜砚正是《虎牙》的女主角。

    后来峰川签下池幸,两人成了同一个公司的前后辈。

    池幸起初见到颜砚,总要恭恭敬敬喊一声“颜姐”,礼貌做足,但往往迎来的都是颜砚半翻白眼的表情。

    次数一多,林述川只得委婉提醒她少喊:她只比颜砚小三个月,这声姐喊得颜砚浑身不舒服。

    池幸乖乖不喊,但颜砚对她的敌意不减。她自认是后辈,规规矩矩乖乖巧巧,从不主动找颜砚麻烦,坊间传说颜砚在化妆间里命池幸给自己提鞋梳头,池幸也只是笑笑,“有这种事?我自己都不知道”,总之从来不正面回应。

    她当时是想把那双绝版细高跟扔颜砚脸上的,但心里还想着不该给林述川增添麻烦,咬牙忍了。

    两人后来合作了一部武侠电影,颜砚仍是女主角,但风头全被池幸抢走。

    观众对池幸的印象还停留在《虎牙》里威风凛凛的三妹上,结果却在大银幕上看到了一位风姿卓绝的美艳□□。池幸饰演的青楼女子前半段扮作花瓶,后半段现出真面目,与男主角有几场死斗,最后死于其手。

    特写切来切去,俩人目光撞出火星。那俊朗大侠客看她的眼神比看淑女颜砚热烈百倍,连说台词也带上几分真情。

    什么“死在我手里,你应该无怨”,什么“是我遇见你迟了”。

    剧照铺天盖地,“她和他究竟有没有相爱过”能在论坛吵出几百页。报刊文章一篇接一篇,谈的都是池幸,池幸印象最深的题目是《这部6分影片,却贡献21世纪满分侠女角色》。

    池幸找到林述川,问他这些稿件是不是吹过头了。她一直很喜欢看夸自己的文章,可这些文章题目夸张到让人脸红,内文池幸更是皱眉跳着阅读。

    里面写的风华绝代之人,除了名字和自己相同,实在没有别的相似之处。

    可观众就爱看这样的故事。大侠和淑女配对有什么意思,他们要看大侠被妖女挑逗,要看妖女铁石心肠被热血打动,还要看妖女死在大侠剑下,又怨又恨,临了一声长叹:是我生不逢时。

    大侠如何救淑女、恋淑女,编剧硬拗的情节罢了。大侠和妖女怎么隔着重重桎梏难忍心动,才是爱情最高真理。

    总之讨论越来越热烈,彼时还未消失的土豆网上各色剪辑视频层出不穷,配千万种伤心情歌,最后片段总是妖女被大侠的剑钉在戈壁颓墙上,黄沙四起,她眼里含泪,却笑得灿烂,泪水始终不落。

    “是我生不逢时。”

    话音未落,蒙太奇手法一转,大侠在扬州街头初见骑马而过的女子,纱帽被春风吹起,她容色艳绝,回眸一笑。

    说实话,那电影平平无奇,但池幸自己看了剪辑都忍不住心想:靠,我好美。

    林述川告诉她:峰川根本没砸钱营销,因为颜砚不高兴。是池幸和角色的热度实在太高太高了,媒体也要吃饭,当然凑着热点上。

    吵嚷几个月,许多不知情的人都以为,这电影里池幸才是女主。

    后来得知这些都是颜砚竞争对手的招数,已经是风波平息之后的事情。颜砚和池幸积怨更深,一个不甘心,一个很委屈。

    换了经纪人之后,池幸总被常小雁耳提面命:不要惹颜姐,她男朋友是谁谁谁,一个指头就能把你捏死。

    池幸虽然不喜欢吃亏,但性格被磨了这几年,已经大有转变。在这圈子里她没资历没背景没人脉,做事确实不应该高调,从此之后但凡遇到颜砚示威,她总笑笑应对。

    不料两个月前颜砚参加真人秀,抹着泪对镜头说起当年低潮期,“有后辈追上来,我本来也不喜欢跟人竞争,但是好多事情,你不争,就会被被人争去”,“11、12年的事情吧,当时真的是很难熬,也是那时候诊断了抑郁症,天天吃药,差点没挺过来”,“罢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美人的眼泪是可怕的武器。粉丝和观众一推算,翻出旧账:后辈原来就是池幸。

    好哇,这可不能过去——无形的刀枪棍棒顿时疯狂朝池幸打来。

    池幸一想起自己当年在化妆间里给颜砚梳头、提鞋、拎衣服的事情就来气,纵然常小雁提醒她千万不能说错话,她也没忍住。

    当然池幸并不觉得自己说错。

    颜砚这种从小拍戏的女明星,怎么可能美而不自知。她太懂得美的含义,是武器,是招牌。

    这个时代不喜欢不美的人,外表实在平平,也要硬拗出才华、品德之类没那么好懂的优美之处。

    《灿烂甜蜜的你》主创碰头会前后来了十几个人,周莽认得出的,一只手就能数完。

    他发现池幸除了跟原秋时和常小雁搭话之外,并不怎么跟别的人聊天。其余人似乎各有各的熟稔,并没有和她特别亲近的人在。

    会议谈得拉拉杂杂,一会儿制片聊起自己在欧洲新买的葡萄园,一会儿导演说到给儿子选小学实在是头疼万分。颜砚的经纪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口正宗北京胡同口音,聊着聊着岔到国宴菜色上。

    周莽听明白了:这是碰头会,也是闲谈会。个个不动声色亮出自己的斤两,好让同一组的人心里有些数。

    池幸有什么斤两?

    他微微低头,发现池幸在打呵欠,手机大大方方放在台面上,还是《幻夜奏鸣曲》。她刚抽到一张金光闪闪的SSR,帅哥和女主在伞下深情对视

    池幸伸懒腰,察觉周莽的视线,侧头冲他皱了皱眼,像是一个传递秘密的笑。

    周莽心想,她不该对我笑,对面的颜砚正看着,不知道又会编排出什么新的闲话。

    但,他并不反感这个笑。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常小雁和周莽等人相处下来,渐渐也对他们放心,安排助理帮池幸打点,自己回头继续工作。

    池幸让何年开车把助理送到地铁站,还给了她一个GUCCI礼盒:“生日快乐,跟男朋友好好过。”

    她叫了个火锅外卖,外卖到了,开吃的反倒是何年何月。她端了碗沙拉坐在电视前,看原秋时最近参与的一个厨艺节目。

    节目播到一半,来了个场外嘉宾,是颜砚。

    池幸长腿一伸,闭眼骂道:“倒霉,今晚要做噩梦!”

    她扭头要跟最爱听八卦的何月骂两句颜砚,却发现兄妹俩都不在。

    “物业说在门口装摄像头得去备案,他俩代替你去了。”周莽说。

    他站在沙发后,弯腰接过池幸手里吃空了的沙拉碗,放进厨房。

    池幸现在没吃饱,还有轻微的饥饿感,一切感官变得敏锐。她目光追随周莽,等周莽走出来,她又盯着周莽眼睛。

    周莽只扫她一眼便走向阳台,池幸亦步亦趋,靠在玻璃推门上问:“喂,你讲,我同矩,边个比较靓?”*

    她用方言跟周莽搭话,音节脆落,开口就是迅猛的冲劲,周莽不答不行。

    周莽发现她没烟抽嘴里也不闲着,含一颗雏红色蜜桃味水果糖,悠然等自己答复。

    阳台顶上一盏灯,花盆光秃秃,摇椅上放着毛绒绒的猫咪玩偶。池幸长发简单扎起,素面朝天,宽松家居服下露出两条长腿,模样不像明星。时光回溯,她像过去的少女。

    周莽止住自己的回忆,不答。

    池幸这回没那么容易放过他:“我和她谁漂亮?说呀。”

    阳台四面密封,外面的人拍不到,里面的周莽也逃不出去。看池幸凑近,周莽只得迅速认输,说出令她满意的答案:“你漂亮。”

    池幸咚地一下把手拍到周莽身后的窗玻璃上,把周莽困在自己双臂之间。

    周莽:“……”

    池幸比他矮半个头,还要抬高下巴仰视他:“我不信,你仔细一点说清楚,我哪里漂亮。”

    周莽:“你先让开。”

    池幸不放,笑道:“这姿势原来这么好玩……难怪说女孩子喜欢。有压迫感吗?心跳加快了吗?”

    周莽无语,又不敢下手推开她。

    池幸咬了咬嘴唇,长而密的睫毛在光洁脸庞落下影子:“周莽,我哪里漂亮?”

    周莽:“……你一直都漂亮。”

    真心话听起来也像敷衍,池幸不满意,几乎碰到他鼻尖:“一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

    池幸眼睛湿润明亮,平时那咄咄逼人的光彩仍在,现在还多几分孩子般的好奇和坏:“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觉得我漂亮?那你怎么不肯跟我好好讲话,你还瞪我。”

    周莽背脊紧贴玻璃,窘迫得像受刑。

    池幸想了想,直起腰,和他拉开一些距离:“喂,你坦白说,是不是从帮我上药开始就惦记我了?”

    周莽:“……”

    池幸:“你很坏啊周莽。不仅看人小姑娘不穿衣服的样子,还偷偷在心里想人家。”

    周莽:“我没有。”

    池幸不放过他:“骗人。男人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我不清楚?都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我没有!”周莽低吼道。

    池幸盯着他,要从青年脸上找出一丝闪缩的痕迹。

    三十岁的池幸善于在男人言语举止中找出错漏信息,至少比十八岁的池幸要高明。她期待周莽的答案。

    同时也确信:不管周莽说什么,自己都不会再被刺伤了。

    她已成长、成熟,成为硬朗的大人。

    周莽直视她的眼睛:“你当时……看上去很冷。我只是想……想过,去抱一抱你。”

    楼下不知哪家孩子放烟花,隐隐听见物业的呵斥和孩子的笑声。烟火飞不高,在蓝色的避光玻璃上留下发亮的影子,光痕嵌入池幸眼睛里,一掠而过。

    她静静看周莽,眼皮垂了下来,勾唇一笑。

    “你啊……”

    又一支烟火窜上宝蓝色夜空,炸开,洒下一片金色火花。

    池幸微微侧头,凑近周莽。

    她的吻是蜜桃味的,带甜香,在周莽唇上一触便收。

    “……你好可爱。”她贴在周莽耳边,耳语般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