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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之瑜接到消息就往疗养院里赶，不大点的人在路上狂奔。
还在放寒假，她从家里赶到郊区坐公交车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自从顾之瑾重伤住院后，学校虽然减免了顾之瑜全部的学杂费，政府和救助基金会每个月还有生活费补贴，但她还是有意识节俭。
但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如此奢侈的行径，只因为疗养院打电话过来通知她——
顾之瑾醒了。
哥哥......醒了！
靠昂贵的治疗仪器维持着生命体征，顾之瑾陷入深度昏迷已经快一年了。
顾之瑜心里明白，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都认为哥哥不会再醒了。
她其实，也快放弃了。
哥哥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她当初运气好，遇到了杭景哥哥，才留给她一个几乎实现不了的祈愿。
后来看到新闻，知道杭景哥哥的不幸之后，顾之瑜为此难过了很久。
给她希望的人都没了希望，奇迹，是不是真的不会发生了。
在路上，顾之瑜双手合十，不住地暗自祈祷，希望这不是一个短暂的梦，希望哥哥真的会有奇迹。
*
病房里，脸色苍白的青年平躺在床上，身上贴满了各种检测芯片连接着病床旁的大型仪器，陷在被子里几乎看不到身体的起伏。
深度昏迷了一年了重症病人，只靠营养剂和必要时的鼻饲，必然是瘦成了骷髅架子。
他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好像很迷茫，似乎对眼前的景象陌生极了。
十分钟前，病房里还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各科医护人员，在经过一系列生理机能反馈测试之后，刚刚才散去。
病房里只留下一名护士还在记录着血压、心跳、脉搏等实时监测数据。
苏醒不久的青年一直在发呆，除了方才做瞳孔反应测试的时候眨了几下眼睑，就没有别的什么反应了。
这名护士平时的工作就是负责照顾几个特殊病房的病患，对顾之瑾的情况很了解。
她看着顾之瑾，替他拉高了被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耐心解释道：“顾之瑾，这里是当初接诊你的疗养院，你已经深度昏迷一年了。”
“我已经通知了你的妹妹顾之瑜，她正在往疗养院赶来的路上，相信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
“顾之瑾，你的妹妹很想你，你能清醒过来，是医学上的奇迹，我们都为你高兴。”
青年静静地听着，却没有说话，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护士倒没觉得泄气。
昏迷了那么久，差点被判定放弃的病患，要不是运气好遇上了贵人相助，人早没救了。
现在能醒过来就是万幸，要想完全恢复，是需要时间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毕竟在这里躺了一年，一个无知无觉的病患，现在能睁眼就足够令人振奋了，就算你说一天他也不搭理你，也会被理解的。
何况顾之瑜长得乖巧嘴又甜，平时很讨医生护士喜欢，继而大家对顾之瑾的态度也特别优待一些。
护士拆下几个检测芯片，合上记录板，笑道，“目前各项数据一切正常，具体的检查报告要明天才会出来，你先休息。”
等病房里恢复安静，青年才慢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余光扫了一圈，确定没人了，才将视线移到了垂在一边的右手上。
他应该是想将右手举高，可是关节很僵硬，肌肉虽然没有严重萎缩，但也是无力的。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努力了很久，才只能将右手前臂稍稍抬高了一点点。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虽然瘦成了皮包骨，肤色青白，青筋明显，但是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如果恢复健康，这是骨相很完美的一双手。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的手。
虽然一样使不出力气，但这只手很平滑，食指和中指的指节没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更重要的是，手腕上没有那道可怖的伤疤。
这不是他的手，不是他的身体。
杭景盯着这只陌生的右手，眼底的迷茫渐渐化开，慢慢地变得清明。
「我已经死了。」
「但似乎，又活了。」
是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吗？
杭景静静地感受着胸口缓慢有节奏的心跳，梳理着思绪。
他没有这具身躯原主人的记忆，但是听护士叫他顾之瑾。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至于对话中提到的顾之瑾的妹妹顾之瑜，让杭景想到了曾经见到的一个在花园里哭成花脸猫的小姑娘。
联想到病房里很眼熟的环境和身边似曾相识的进口仪器，杭景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确实活过来了，在当初那个为了救妹妹受了重伤，被感染了信息素毒素导致重症昏迷的顾之瑾的身体里。
太过匪夷所思。
杭景并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但是这种类似玄幻小说里的夺舍重生情节，还是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但事实就在眼前，令人不得不信。
杭景细细感受了一圈身体内部，没有发现有顾之瑾的人格存在的痕迹。
所以，顾之瑜的哥哥是真的不在了？
留下一副空壳让他占了便宜？
是命运吗？
当初他一时心软，救下了顾之瑾，竟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可是顾之瑾不在了，顾之瑜怎么办？
她那么期待奇迹的降临，但现在奇迹真的降临了，却被他鸠占鹊巢，那个小姑娘怎么办呢。
杭景的思维能力多少被这具受到过重创的身躯影响了，想得多了隐隐觉得太阳穴部位一抽一抽的发涨作痛。
无奈作罢。
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恢复健康。
杭景尝试着活动手脚，虽然很费力，但指尖和脚趾都能动，心中大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有反应就好，总不至于瘫痪。
就在杭景暗自庆幸的时候，病房被猛地推开，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门口扑了过来，扒在床头就和他来了个眼对眼，鼻尖都快碰到了。
杭景本能地向后退，但他的身体还不听使唤，瞳孔却反映出最真实的情绪，骤然缩紧。
顾之瑜真真切切看到了这一瞬间的瞳孔变化，激动地下一秒就放声大哭，黄豆大的泪花完全不需要酝酿，直接就砸在了杭景的脸上。
“哥哥，你真的醒了！”
“是真的，真的是真的，哥哥醒了，不是做梦，太好了......”
顾之瑜一边哭一边笑，“哥哥，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啊......”
杭景沉默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小花脸猫，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翻来覆去的几句话，不做反应，却仍由小女孩趴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这个孩子对她哥哥的思念和爱，融进了止不住的泪，又通过她字不成句、词不达意的哭腔中毫不保留地展现了出来。
真羡慕啊。
杭景心里在想，其实他当初决定帮顾之瑜的时候，除了一时心软，更重要的是，顾之瑜和顾之瑾兄妹间毫无保留的爱。
哥哥为了救妹妹愿意孤身犯险，妹妹因为哥哥受伤自责伤心。
能够得到回应的感情付出，真的让人很羡慕。
杭景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软，却又忍不住惶恐。
顾之瑜还不到十岁，这么点大的孩子，如果她知道了她苦苦等待的哥哥已经不在了，会怎么样？
她能接受吗？
杭景看顾之瑜眼睛都哭红了，再哭下去肯定要肿，他想安慰几句，但是舌根僵硬，声带好像也不对劲。
“不要......哭......”
又粗又哑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在勉强转动，很生硬的滞涩感。
但顾之瑜听到了，她的身体顿住了一会儿，总算不哭了。
“我不哭，我只是高兴，我......我太高兴了......我不哭......”
杭景看着这个不停地抹眼泪，眉眼却笑弯了的小姑娘，动了动嘴角，勉强挤出来一丝笑。
顾之瑜看到了，笑得更开心了，眼泪也涌得更凶了。
“哥哥......你现在，笑起来......好丑。”
“但是没关系，再丑，你也是小瑜的哥哥。”
顾之瑜过了很久才稳定下情绪，开始坐在病床前话家常一样，把这一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一件一件说给杭景听。
从医院到学校的大小见闻，连同隔壁邻居发生的闲谈趣事，事无巨细地讲述着。
顾之瑜憋了一年的话题，对着哥哥的眼睛，说再久也不会觉得累。
说着说着，她又想到了杭景，嘴角又耷拉了下来。
“哥哥，他们都说你没救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信你会忍心抛下我！幸亏杭景哥哥帮了我们，可惜他人已经不在了。”
“我看到新闻的时候，难过得大哭了一场，那么好的人，最后竟然......”
原本安静的听众神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顾之瑜沉浸在情绪里，并没有发现。
“V8209床的病人，做一个简单的检测。”
一位医生带着两个护士推门走进，来到了病床前，语气温和，“因为你之前有脑部外伤，所以现在问你几个问题，能说话就尽量说，慢一点没关系，说不出来也不要急，点头摇头都可以。”
杭景小幅度地点点头。
“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吗？”
杭景之前听院长提过几句，但是他确实没有继承顾之瑾的记忆，思考了半天，他摇了一下头。
顾之瑜脸色顿时僵住了，只听医生继续问道，“对过去的事还有印象吗？能想起来什么吗？”
杭景仍旧摇头，顾之瑜脸色已经发白了。
“最后一个问题，知道自己是谁吗？”
瞥了一眼床边脸色煞白的小姑娘，发红的眼眶又蓄满了泪，随时就要往下掉，杭景垂下了眼眸。
半晌后，他张了张嘴，艰难道：“顾.....之......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