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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精神体出现,众人便知道他心情其实不平静。没错,哪怕很久之前他们就知道,可当宣告的钟声敲响,梅美要面对的可是他的死亡,没人能安慰他,难道他们还能劝他,你一定要用平常心迎向死亡吗?
“我觉得他不会哭。”白渝舌头终于恢复了,“他一定会说哭起来特别丑,有损形象。”
周恒赞同:“嗯,所以你们谁也别哭,哭起来不好看。”
“不不,还是看脸,”白渝道:“我觉得我哭起来必然也不丑。”
白渝抹了抹眼角,还有留着刚被呛出的眼泪,眼睛通红,仿佛真的哭过一场。
周恒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闷掉,玻璃杯磕在桌面发出沉重的回响。
“那也别哭。”周恒说,“他最喜欢你们笑着的模样。”
饭是吃不下去了,剩下几人默契的起身收拾了东西,楼大爷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半眯起眼看他们来来回回搬东西,微微抬起脖子问:“怎么啦?”
以往小伙子们撸串通常要闹到深夜,很少有这么早就散伙的时候。楼大爷因为喝了酒,一把沙哑的嗓子更加含糊不清,苍老的声音刮过耳膜,白渝忽然就想起了神父。
孩子们调皮的时候,哭泣的时候,伤心的时候,神父就会慈祥又慢吞吞的问:“怎么啦?”
“今晚有事,就先收拾了。”白渝注意到他手边还放了不少烤串,“您的串还吃么,还吃的话我帮你热一下,都凉了。”
楼大爷摆摆手,提了提手里的酒:“有酒就行啦。你们年轻人不能学我,该尽兴的时候,要尽兴。”
“大爷。”白渝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放,就这么坐在了地上,“问您个事儿……您别嫌我哪壶不开提哪壶,您想小楼吗?”
白渝一行最初从基地里逃出来时并非五人,而是六人,第六个就是小楼,回C区后不久就死去的小楼。
小楼不是楼大爷的孙子,两人没有一点血缘关系,那时楼大爷还没被儿子赶出家门,住在小楼隔壁,硬要说起来,楼大爷跟小楼的交情,只有几顿饭的事。因为楼大爷给的几顿饭,小楼才没有被继母饿死。
等小楼觉醒为哨兵,能够靠政府补贴活下去,他第一件事就给自己改了姓,状告继母跟父亲,与他们断了关系。他跟楼大爷多年不曾往来,可回C区后,他带着死里逃生的伙伴们找到了楼大爷,楼大爷收留了他们。
小楼是在老楼里去的,他时常陷入狂躁,精神状况不稳,因为基因改造留下的病症就算有白渝这个S级向导在也挽救不了他越来越糟糕的精神,发狂的时间一天天增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愿让自己在失控中死去,趁还清醒的时候,让安小天给了他一针。
最后他死在楼大爷怀里,安安稳稳的,如同睡着了一般。
“小楼啊……”楼大爷陷在躺椅里,月亮在他眼里映出模糊的光,老人沙哑的嗓音缠绕着月色,“那小子可精,非要回来,让我个老头子替他活着啊。反正他把你们拐回来了,我不管啊,你们必须给我养老送终。”
楼大爷答非所问,既不说想,也不说不想,白渝却问不下去了。
小楼要楼大爷替他活着,安小天、周恒、梅美和应翔要白渝替他们活着。
他们离去后,白渝背负的不只是伤痛,还承载着他们的祝福和希望。他知道,安小天他们希望以后自己能活得幸福开心,把他们还没来得及或者不曾享受的都享受一遍,他们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让白渝替他们看下去。
白渝活着,他们就能活在白渝心里;白渝快乐,他们也能跟着那颗心一起快乐。
“我有时候觉得……太讨厌了。”白渝抱着膝盖,把脑袋埋了进去。
他省了宾语,并不说什么讨厌,是个选词填空,没有标准答案那种。楼大爷乐呵呵道:“活着吧,反正就算没那小子多嘴老头子我也乐意安安稳稳多活几年。”
“就是。”白渝闷着脑袋的声音钻出来:“活个天长地久潇洒肆意,气死他们。”
楼大爷摇着椅子哈哈大笑,木椅“吱呀吱呀”的响声跟笑声搅在一起,难听极了,但无论木椅还是楼大爷,声音都很畅快。
周恒和应翔抱着东西站在两人不远处,楼大爷和白渝的交谈被他们听了个清清楚楚,应翔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周恒,周恒摇了摇头。
“现在别过去。”
“昨天电视剧,有人抱着脑袋蹲着,在哭。”
“白渝没有哭,他只是……”
“难受。”
周恒诧异的看着应翔,应翔很少主动打断别人说话,此刻他抿着唇眉头紧锁:“他在难受,我知道。等我死了,他会哭吗?”
周恒动了动嘴唇,声音梗在嗓子里,刚才喝下去的酒仿佛现在才烧起来,五脏六腑都在疼。半响后他说——
“我不知道。”
他确实无法回答。虽然应翔已经开始使用药物来控制自己而周恒尚未发病,但安小天说过,周恒一旦出现问题,恶化速度非常快,也许他会走在应翔之前,所以他不保证是否能见证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蛮可怜的,嗯
☆、第十六章
梅美的检查完毕,他从屋子里出来,大家都守在门口,梅美坦白从宽:“两年,最多。”
他们轮流上前拥抱了他,只有安小天把检查报告按在了他脸上:“定时检查,每天看你的日记,我需要掌握你记忆的流失速度,你可以试试再瞒着我。”
梅美想想刚才的检查,认怂:“不敢不敢。”
梅美看站在一旁不肯走的白渝,勾勾手指头让他过来,搭了肩膀把他带到阳台上,夜晚的空气新鲜且透着一股凉意,稍微深呼吸两口就能冷到骨头里。梅美的精神体停在白渝指尖,也就它是精神体所以敢伸手,要真的长翅凤蝶,早该中毒了。
“我一直以来不怎么说我家哨兵的事。”
梅美并没有与谁结合,但互相认定了彼此,那就是他的哨兵。梅美从前还不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与他的哨兵一道,干着佣兵的活。佣兵也算个危险行业,两人原打算钱赚够了再转职,没想到接了不该接的任务,就这么被卖进实验室。
佣兵小队人不多,除了梅美都折在了实验室里。
“他说还好我们没结合,我用不着给他殉情,我当时想放屁,整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还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哨兵和向导一旦结合,他们的连结融合在一起,将比任何誓言都牢不可破,除非死亡将他们分开。哨兵和向导的忠贞也体现在他们的连结上,若是一方先于另一方自然老化死去,连结便会脱落,活着的哪一方再无法跟别人进行结合。但如果是非正常死亡——那真是非常残忍的事。
一方非正常死亡,他们的连接就是强行断裂,撕扯开来,那是连灵魂都被割裂的痛楚,没有人能从中全身而退。
数据表明,一旦连结被强行断开,向导的脑死亡率高于哨兵,但你无法说死亡是最坏的结果而活着是庆幸,因为无论向导还是哨兵在强行断开连结失去伴侣后都活得生不如死,整个人基本就废了,肉体和心灵都痛不欲生。活下来的一方再结合的概率并非没有,只是无限接近于零。
所以哨兵和向导的结合对他们来说是一件神圣的,需要慎重的事,一生认一人,一人伴一世,同甘共苦甚至同生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