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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李崇音站在山顶,与沙僧见面后,他独自登山,选取最适合观星的角度。
他手中拿着罗盘与观测仪,衣袂在风中飘摇,仿若羽化登仙一般。
观测仪上四个方向分别写着劦、屼、夷、寒①,这代表着东南西北的风向,罗盘则是在卜卦,能帮助他结合实际情况进行演算。
其余地方有光线阻碍,只有山间才足够看清星象。
做了几年的国师,他对这方面研究过不少,哪怕不是最精通,也比一般的游方术士要有真本事。从古代残留天象的文献中他推测出,日月相交的朔日是有规律的,只要有规律,就有能推测的可能。
薄蚀②在民间被称为天狗吞月,视为不详征兆。
一旦出现,皇帝需身穿素衣,整顿朝纲,帝者自省,严重的甚至需要发罪己诏。薄蚀是不详的,是天罚,预示着老天都不满皇帝的行为。
李崇音算到的日期,就在最近。
只是预测薄蚀并不简单,古时就常有预测不准的现象。
李崇音认为这是古人对天地法则的理解不够透彻,有古人的前车之鉴,李崇音自然不想犯这样的错误。
倒是无意间得知杜漪宁对数术有些想法,这次单独见面也得了些启发。
虽有启发,但李崇音看得出来,杜漪宁并不了解,连所说的“公式”如何而来都说不出所以然来,俨然像个拥有宝藏的草包。
也难怪弘元帝舍不得了。
谁能舍得下金蛋的母鸡呢,哪怕她的脑子空空如也。
演算规律并不容易,需要庞大的运算,还会因其他不可抗力的因素改变,李崇音也没想过一蹴而就。
结束今日的推演,他突然感应到了什么,淡漠的目光,遥遥望向星星灯火的京城西街,那方向是李府。
他摸着手臂上蛊虫的记号,那里在躁动。
母蛊一会躁动,一会安静,重复伊始,不断循环,就像感应着相连的另一个人的真实心境。
她在为了某个人,焦躁不安。
他的小禁.脔,似乎越离越远了。
分明,是他们先遇到的。
从第一次注意到她时,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她天生该属于他。
李崇音还未回府,就被癸卯在路边拦下。
夜更深,端王府沿路挂着火红灯笼,四窜的风将它们吹得飘摇。
李崇音来的时候,魏司承正在烛光下研读书简,他虽是武将但平日里却是附庸风雅,回了京后俨然是个闲散王爷的模样。
“来了,坐。”魏司承满含笑意地看了眼李崇音,对自己麾下第一谋士,他向来以最高礼节对待,“尝尝这龙陵雀舌,除了送入宫的,可没多少人能尝到。”
婢女雪蝉为李崇音斟茶后退居一旁,李崇音也没看雪蝉,知道这是位男扮女装的天阉,与那个小太监德宝一样是端王的绝对心腹。
他抿了一口茶,笑道:“臣却之不恭了。”
魏司承挥手,对价值千金的茶叶没什么所谓:“知道你就好这一口,待会走时就带去吧。”
聊了几句闲话后,两人就进入正题。
两人主仆相宜多年,一个擅长诡计与算计,一个擅长统筹与掌控全局,一明一暗相得益彰。在图谋上很多观点不谋而合,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能刀剑相向,更不可能轻易改变多年制定好的计划。
可以说,在他们的概念里,女子更像是生活的调剂,是附庸,可有可无。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动情。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就最近暂被镇压的农民起义做了各方面分析,又说到这次刺杀齐王前后的疏漏,被太子替换下的党羽,各自的把柄与弱点,如何用这一点加深皇帝对太子的猜忌……
几乎从内朝分析到外部矛盾,每一方势力都研究得透彻,一个阐述形式,一个查漏补缺。
魏司承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丝毫看不出一时辰前在李府的痛苦与求而不得。
正事告一段落,魏司承摸了摸下颔位置,想到了什么,看向李崇音几乎看不出的假发连接痕迹的额头,道:“头发长出来了吗?”
李崇音一愣:“劳主公挂心,只至寸长。”
魏司承当年让李崇音走南闯北,然后花三年时间在詹国坐稳国师位置,李崇音完美地完成了任务。但似乎太完美了,有不少安排与部署,就是魏司承自己都不清楚。
李崇音留了后手,这方面魏司承知道,李崇音也清楚魏司承知道,两人都保持着面上和谐。
只要不威胁到魏司承的计划,魏司承不会太过在意这些,在他的概念里,没野心的是庸才。
但如果,有失控的迹象,就不会放任不管。
要说四年来,魏司承也的确从未真正信任过李崇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发在任何朝代都是大忌。能毫不犹豫将头发全剔的人,魏司承是胆寒的。
连父母都不在乎的,能指望他对什么在乎。
魏司承:“已告知挤缘和尚,计划有变吗?”
挤缘,宫中的炼丹大师,弘元帝如今最信任的仙家人。
李崇音:“是。”
“但本王记得,只让你传信过去,而不是现实见面。”不等李崇音回答,魏司承大掌一挥,乙丑将那皇宫中备受尊崇的挤缘和尚拖了进来,挤缘一脸惊恐,他是在回宫路上被突然抓到的,下一刻就被乙丑敲晕了过去,将人带了下去。
李崇音看着这一幕,也没阻止挤缘被带下去,总归最后会被送回皇宫。
他知道魏司承不可能完全信任自己,但没想到他还派人跟踪了自己和挤缘,魏司承太过小心谨慎了,这样的人荣登大宝后,真能不赶尽杀绝吗?
“主公,这事是臣有失稳妥…”
“你私底下想收服他,无可厚非,本王也不会拦着你,但是……崇音,他要出来,没有宫牌是出不了东武门的,以他的身份,父皇不会给他宫牌。所以,他用什么办法,不惊动任何人出宫的?”
李崇音这才脸色一变。
他甚至没有狡辩,因为明白此时狡辩没有任何意义。
李崇音朝着魏司承缓缓跪下。
魏司承将书简搁到一旁,走了过去。
他蹲了下来,平视地望着,却有种居高临下的错觉。
也没什么动怒的样子,轻声询问道:“是有密道吗?除了这个,本王想不到更合理的答案。你为什么知道宫中密道,这个密道恐怕父皇不知道。”若是知道,不可能让挤缘和尚那么容易通过。
“李崇音,你当年突然投靠本王,本王一直在想因为什么,本王那时几乎没有能打动你的地方……现在,本王好像有点明白了。比如你为什么会知道皇家密道,再比如詹国也是泱泱大国,你三年就做到了国师的位置,除了有你自身的缘故,是不是还有人帮衬?你的身份,是不是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一个个问题,根本不等李崇音反应,就砸了过来。
其实魏司承根本没证据,只是诈他,当年他只是怀疑,这个疑惑三年来没有消散。
而且,李崇音在自己面前对云栖都这么肆无忌惮,丝毫不顾伦理,难道真没别的原因?会不会,他和李云栖本来就没血缘?
在发觉李崇音对云栖动了心思后,他就让人定期汇报他的行踪,当然只是偶尔远远跟着,近了以李崇音的敏锐,定然会发现,次数也不能太多。
没想到不多的次数中,会有这意外收获,他只是稍稍将不可能的疑点发散思考了一下。
李崇音终究没想到,魏司承会今天火力全开,突然砸过来。
有刹那间,表情没管理好,露出了一丝破绽。
一滴汗,从他的鬓角滑落。
魏司承发现了那一点细微变化,哪怕李崇音很快收回了变化。
魏司承攥紧了拳,他那天马行空的猜测,居然还有可能是真的?真了几分?
难道,李崇音,有可能和自己有血脉关系?
今日的收获,太大了。
大到魏司承一下子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咬了咬牙,勉强安稳了心神。
沉寂在议事堂蔓延,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阿音,你有心仪的女子吗?”魏司承缓缓问道,语气亲切,似乎刚才的质问都是错觉。
在前面说了那些话后,这个问题,像一道催命符。
李崇音停顿了一下:“无。”
魏司承:“好,记住你的回答。”
“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有二心,本王对叛徒……”此话,含着深意。
“崇音明白。”
李崇音离开后,魏司承也是一身寒意。
他只是暂时震慑住了李崇音,让他不在最近再动什么手脚,他已经没精力再对付一个内部反骨,而且不少部署根本离不开李崇音。
必须先稳住李崇音,他忍了十几年,不能功亏一篑。
但这么多年太了解李崇音了,今日过后他有可能继续伏蛰,也可能干脆反将自己一军,魏司承暗道他的形势,已经过于险峻。
不然他何必让挤缘和尚提前计划,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魏司承疲惫地捂着额头,胃部更是抽搐地疼痛,可他一点进食的胃口也没有,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处理。
杜漪宁的事要尽快解决,她不能嫁进王府。
嫁谁都可以,不能是他。
云栖的性子太淡薄,不是主动反击的类型,往往都是别人攻击了她,她才会回击。
可等到发生危险,就来不及了。
他眼线再多,也有看顾不到的时候,不能让她冒险。
云栖是玩不过杜漪宁的,更没有杜漪宁通天的人脉。
魏司承按着太阳穴,过了片刻,重新换上了朝服:“更衣,本王去一趟皇宫。”
第二日
佩雯将云栖手板、卷绷等物拿出来,上面正是还没绣好的嫁衣。
云栖在余氏的要求下,在回京后没多久就开始为自己绣嫁衣,嫁衣制作过程繁冗,一时半刻是绣不好的。
紫鸢拿来了绣房起草好的画稿,里面是经过李老夫人、余氏挑选的,花纹的寓意图案都是好几次修改,其中好几处能看出是余氏的手笔,云栖以前看着上方每一处细节,都仿佛蕴含着母亲对自己的爱护。
也许正是这份不用言说的爱,让她每每心绪不宁,都爱对着它绣。
今日一大清早,云栖就开始绣了,至晌午都没停下,她仿佛憋着一股气。发泄不了,也吞不回去。
紫鸢见她不停绣着,眼睛都快对到料子上,让云栖好好休息一下。
“若严少爷知晓小姐这般重视,定会感动。”
云栖笑着摇头,嫁不了了。
还有两天了,她该怎么办?
“小姐,昨晚是……”待其余人都离开,紫鸢犹豫了会,还是问了出来。
云栖抬头看她:“你都听到了?”
“只有最后一点点,昨晚的是,嘉玉少爷吗,为何他说的话那么的……”
“你说的没错。”这简直像一场大型、骗局,“别问了,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嘉玉少爷是不是发现我了?”她能感觉到那犀利的目光扫过自己时,汗毛竖起的感觉。
云栖看着窗外的灿烂日光,目光有些恍惚,道:“我在一天就保你一天。”
紫鸢知道云栖是真心的,轻轻跪在云栖身边:“小姐……”奴婢想服侍您一辈子。
严曜下朝后,直奔侯府夫人的院子,与媒婆擦身而过,听到魏司承开口要李云栖,严曜被吓得坐立不安了好几日,今早在朝堂上看到惫懒地打瞌睡的端王,他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他急于寻母亲询问庚帖之事,也没注意到媒婆那古怪的脸色。
侯府夫人连氏身着掐牙柿蒂纹木兰裙,纤纤玉手端着刚做好的枸杞乌鸡蛊,望着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怎的莽莽撞撞的,身为世子的教养呢?”
严曜告了罪,才道:“母亲,不知打算何时去李家交换庚帖?”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氏喝了一口汤:“这事,作罢吧,你的婚事另有安排。”
“为何!?”在严宏轩见云栖过后,更是非她不可,哪能轻言放弃,哪怕是端王也不能仗着身份胡来,他先定下云栖,端王还有什么脸面抢,“母亲答应过儿子,定会促成此事。”
说到后头,严曜声音陡然拔高。
连氏看着着急的儿子,心中也有些怒意,她没想到儿子会对李家小姐这么执着。
“不日前皇后过问了你的婚事,有意为你与徐太师之女保媒,这是别家求也求不来的,至于李家那边,你也别想了。”
“什么徐太师之女,儿子只想娶李云栖!”
“这可由不得你,徐太师曾是三孤之一的少师,如今又是太子太师,位居从一品,徐家虽无实权,却备受陛下赏识,甚是清贵,比起不知祸福的李家不知好了多少,你自己在朝为官,向来懂得审时度势,难不成这点道理还要我一个妇孺来教?”连氏怒道,一把将汤蛊扔了过去,碎了一地。
严曜很少顶撞连氏,皆因他的性子与母亲很像,懂得趋利避害。
见长子沉默下来,怎么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连氏语气也温和了一些:“徐家远远比李家更值得,再者徐太师之女知书达理,是为良配。”
那瞬间,严曜想到书阁中,“母亲,我们与李家已有约定,怎可背信弃义!”
“你在胡说什么,没合八字,没交换庚帖,怎算背信!再说李家五姑娘在闺阁中就没什么名声出来,听闻体弱多病,习得乡下那一套做派,怎堪侯府主母之位?”
“母亲怎可听信流言,那不过是以讹传讹。”李云栖在京城世家间名声算不得好,而这些流言就像在刻意恶化李云栖在众人心中形象,长期潜移默化,谁人能对李云栖有好印象,那背后之人不可谓不恶毒。
“无论是不是流言,你的婚事,我已经应下了。你要知道,这是娘娘开的口,我们家不可能推拒出去。”
“……”
“被皇家厌弃是什么后果你该知道!”
“儿子愿承担!”
“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你的官职都是靠侯府谋求的!”
严曜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母亲,我只娶李云栖。”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为何做官?为一个李云栖,值不值得?”
“值得。”严曜抬头。
“曜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可能再娶她。”
严曜目光中的沉痛另连氏有些不忍看:“她配不上侯府。”
再看严曜手掌被瓷片划伤,扬声让请大夫来看看。
严曜直直跪在厅中,想到一次次与云栖的见面,她的一颦一笑……
我才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