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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站在原地,一片片厚云不知何时堆积,被风吹动,将月光遮住。
仿佛心中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酝酿着如何开口。
余氏不让人提及李崇音生辰,一方面为使得他嫡子身份合理化。她当年在外静养了大半年,也是为让人遗忘她并未在这一日生产,不想有心人拿此做文章。另外也是她的私心,既然做不到真心关爱,不如这般平平淡淡的相处。
她也清楚看到,这些年李崇音为讨她欢心,付出了多少努力,她也渐渐在改变自己。
只是当云栖身份大白的这些日子,其余人都成了次要。
待想起时,已到了午夜。
也不知是不是辗转中惹得李昶也被惊醒,发现她的状态,才道:“放心不下就过去看看,这么多年你敢肯定自己从未把他当做儿子吗?”
余氏:“他这人心思多诡,从小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才思敏捷以及……手段,非我这等女流之辈能够理解,每每我试图亲近,却总发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似乎一直在提醒我,他骨子里的血脉无法更改。”
余氏说不上来,她心底居然是有点害怕这个长子的。
“是我的错,将你推至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这事我也是同意的,赖不到你身上,再说当年……”余氏一闭眼,似乎就能想起当年的血流成河,饿殍满城的场景。
两人虽这么说,还是决定一同过来为长子庆生,哪怕时辰都要过了。
一路过来,李昶却想着,虽及不上双胞胎,但余氏对李崇音同样花下精力,不然那以李崇音那般清冷的性子,不至于为得余氏一丝关爱而想尽办法。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他还是只是个少年。
两人来时没惊动他人,却意外看到李映月的出现,因距离远,也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却能看到李映月飞蛾扑火般地扑向李崇音,居然对着她喊了多年哥哥的少年,吻了上去。
余氏之前还多少感觉到一点,可也没想到李映月会丢弃世家涵养,李昶是万万接受不了这等乱了纲常的事的,别说李映月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就能这般了,只要他们担着兄妹名分,就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
“父亲、母亲……映月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李映月脸都快憋得涨紫,她不是不清楚意味着什么,不然不会苦苦守着秘密,自己再痛苦也不与任何人提。
余氏抖着唇,李昶安抚着气得发颤的余氏,他从未在家中摆出官场上的模样,这是第一次对李映月如此冷漠:“我只问你,在你身份没明朗前,是否就对你大哥有了非分之想?”
那之前,云栖没来李家,他们还是真正的兄妹!
若这件事成立,李昶都难以想象李映月之前到底藏着什么可怕心思了。
李映月知道此事应该全盘否定,李家不会允许这样的丑闻,但她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那都是她长久渴望做的,否认了就好像否认了以前的自己一样,只是凄楚道:“之前……我没打算把这心意说出来的。”
若他一直这般对谁都不放心上就罢了,但为何就是对云栖那么不同。
她承认,她方才是入疯也入魔了。
云栖把母亲、父亲、弟弟都抢走不算,连唯一的哥哥也要抢,她还剩什么……她不想一无所有啊,她有什么错!?
她像是在乞求他们的原谅,缓缓拜下了身子,额头靠在冰冷的地面上,像是没力气争取,再没有那些激烈话语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氏捂着因气急而加速跳动的心脏,忍着窒息的感受,待稍稍好受一点才道:“映月,明日你就收拾收拾,去庄子上吧。”
……
这话,仿佛最后的宣判。
李映月这之前的所有抗争与不甘,都随着这句话落定。
她的眼眶里已经流不出泪了,她那么努力的想要让别人看到她,她可以天不亮就起来练习诗书,可以为了不擅长的女红扎得满手是伤,可以为了学好琴到庄子上一练就是一个月……
却依旧没有人愿意承认她。
她像是失去了力气,慢慢滑到在地上。
她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
当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余氏与李昶连夜来到邰平阁,知道李老夫人已经睡下也没有打扰,直到李老夫人卯时起来,看到跪在大堂不愿起来的夫妻俩。
也不知道双方说了什么,原本应该一直留在邰平阁陪老夫人礼佛的李映月,被要求收拾东西,暂时离开李家。
原本伺候李映月的大批丫鬟也意识到,她们的好日子到头了,这天说变就变了,这次她们四小姐可能真的要离开李家了。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东西往邀月小筑送,哦,现在应该改叫襛盛庭了。
它恢复了原本的名字,连上方的牌匾都改换门庭了,李映月这次离开没有喊叫,也没有失态,她只是要求再看一眼自己原本住的地方。
于是,眼睁睁看着那牌心的牌匾被替换上去。
邀月小筑这四个字,将彻底成为过去。
这是她来京城那一日时,千算万算想不到的。
她发现这块襛盛庭的牌子不是原本已经老旧失修的那块,而是云栖亲自写的,待冷静下来看的时候,她渐渐发现,云栖的字与她偶然间瞥见的,兄长的一副行书有些像。
这两人,也是有缘,只是没有结果的。
李映月到的时候,云栖正被华年几人拉着过来看新完工的襛盛庭,抵不住她们的热情欣喜,云栖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与她们看着一箱箱新的家具摆件抬入里面。
云栖是第一个看到李映月的人,李映月比前些日子看到的时候,多了一份镇定,姿态更像云栖第一次见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小姐时的模样,有些骄傲,有些轻慢,似乎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她虽然瘦了许多,精神也萎靡,可再也没有涂脂抹粉,一张干干净净透着天生偏黄肤色的脸露了出来,除了有些许逗逗外,看着并不算很丑。
她看自己的目光,有恨,有怨,有嫉,还有许多云栖看不懂的情绪在里面。
“云栖,只要我一日是四小姐,我就还会回来。”
“我知道。”前世不论多么困苦,李映月都没放弃过,这韧性就是云栖都佩服。
“等着吧,谁都有风光的时候。”所以别为一时风光高兴的太早。
云栖似乎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笑笑没回。
“你是得不到他的。”李映月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
云栖眼皮微微一颤,随即又释然一笑。
这话,唯有她们两人懂。
李映月不知为何,有些快意。
她知道兄长这人,说了那般话,就是真的与云栖不会有旁的了。
说罢,李映月就要离开这个令她绝望的地方。
云栖却突然说了一句:“你忘了曹妈妈吗?”
“你知道她在哪里!?”李映月找了所有能问的人,却没人告诉她。
“红缨院。”
曹妈妈在这里受了一轮轮拷问,已经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
她知道若不是自己当年疏忽,又让自己的亲戚蒙蔽,就没有真假小姐被调换的事。
她是个不懂变通的人,从小受着上一代家生子的教导,为了上位也曾作过不少手脚,但对主家是衷心的,她以前衷心的对象是余氏,后来看到小姐一天天长大,也就渐渐把小姐当做自己的孩子。
她对李映月已经付出了太多的关爱,收不回去了。
可对真正的小姐云栖,她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甚至差点,就让云栖被烫死……
在全部拷问完毕,汤妈妈也没再对她用刑罚,只拘着待发落。
余氏打算等云家人都到了京城后一同处理,对于曹妈妈的去留,余氏也问过云栖的意见。
云栖:“留。”
所以云栖提醒了李映月。
曹妈妈为人尖酸,对比自己不如的婢女多有瞧不起与狠毒手段,与良善也是半点边不搭。但从小的不背叛主家的概念已深入内心,她受不住这段时间的一切以及余氏对她的彻底失望,她觉得日子再没什么盼头了。
她拿出了刑具房里本就有的白绫,端详了好几日才下了决心。
白绫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它本身是一种绸缎,在古代意味着对来世的祈福。
将白绫套到房顶上,朝着余氏所在的懋南院磕了好几个头,就慢慢走向凳子踩了上去。
李映月刚来红缨院时就被外头的婢女拦住,她口不择言道:“怎么,现在都只认李云栖了?真好笑,也不想想一个个以往见到我是怎么个点头哈腰的!只要我一日在,我就还是四小姐,都给我滚开!”
那群婢女还是不愿意让开,直到后头云栖也走了过来,抬手示意了一下,婢女们才让开。
这就是真假小姐的差别,看着都是李家小姐,但本质上不同。
云栖名正言顺,李映月就……来路不明了。
李映月通红着眼,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云栖。
真得意啊,你是来炫耀的吗?
曾经还只是自己脚下讨生活的小婢女,呵呵。
当李映月打开刑房门,正是曹妈妈踢开木凳的一刹那。
她吓得肝胆俱裂,连忙跑过去,拉拔着人喊:“快!快来人帮我把她放下来。”
曹妈妈刚被放下来,咳了好几下,看到好久未见的小姐,就抱着李映月声泪俱下。
“对不起,四小姐,曹妈妈对不起你……”
李映月也有些心酸,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曹妈妈尚且算关心她。
当曹妈妈见到随后而来,站在门口,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们的云栖,与这刑房格格不入的姑娘。
其实从很早以前,曹妈妈就发现这个姑娘的与众不同,她不说话,也仿佛所有人都会看到她一样,她总是淡定从容,无论她是什么身份。
其实这样的人,是二夫人的女儿,才仿佛理所应当一样,私下里,不少婢女也是这么想的。
曹妈妈像是被篦子狠狠从头到尾梳了一遍,狠狠打了个激灵。
她连滚带爬地爬到云栖脚底下:“五小姐,是曹妈妈害了您……”
云栖也不理会她,直勾勾地看着略带感激的李映月,当然,李映月对她依旧是恨与不甘占据上风,但有什么关系,云栖就是喜欢看她矛盾的样子。
“别谢我,你们的谢让我膈应……以及恶心。”
云栖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心,上辈子她对曹妈妈恨之入骨,她每每看到自己耳根后的大面积烧伤溃烂,就更恨一次。
上辈子她从来到李家到被承认,前前后后用了五年之久,李老夫人始终不愿意认她,余氏缠绵病榻,有心无力,加上李星堂和蒟蒻的死亡,给李家笼罩了无数阴影。
到后面承认她以后,曹妈妈大受刺激,选择了上吊,待发现时,尸体都僵白了。
这仿佛是压弯李映月的最后一根稻草,后面她疯狂针对自己,又与杜六联合在一起,让她吃了不少亏,好几次身陷险境。
现在她倒要看看,没了这根稻草,李映月后面还会不会与杜六联合了。
而且,曹妈妈这么死了也太轻松了。
人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既然曹妈妈有了对死的觉悟,那为什么不好好的活下来忏悔,一辈子在忏悔中活着不是更有意思?
云栖不知道后面这两人会怎么做,只是她想做点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事。
云栖顶着身后两人复杂又感激、亏欠,以及依旧透着怨恨的眼神,甩了甩袖子离开。
看,李崇音,你教的多好。
我已经变得如此恶毒,哪有一星半点你们认为的善良。
只是离开红缨院,云栖的心情却并不那么好。
听着婢女们在聊最近特别兴盛的一首诗,据说是杜家那位千金的新作《水调歌头》,两位花魁还为传唱这首词儿针锋相对,让京城流传了好多版本的流言,一时风靡全京城,让不少大儒都对此赞叹不已,这首词蕴藏着的悲欢离合之情,加上对生活的积极情绪很感染人。
元宵节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但这又是一个月圆夜,刚好听闻杜家千金的一位兄长被调派到蓟州任职,也许是为表达不舍之情,在一月圆夜作了这首可传承千年的词。
这首词做的应情应景,只是比起之前作的诗句来看,进步太多,甚至多了些沧桑,不少人都在猜测杜家千金是否遇到什么困难和烦扰了。
许多才子与世家子,都恨不得为这位佳人排忧解难。
云栖听闻后,顿了顿:“原句可否拿来于我看看?”
婢女以为自家小姐也喜爱这些,立刻献了上来。她们这院子谁都知道五小姐还未选贴身婢女,自然希望自己能博得头筹,只恨不得没有表现机会。
再说二夫人最喜爱诗歌,就是贴身的四大侍女也是用前人的诗词来命名的,五小姐那么像夫人,想来也是有同样爱好的。
云栖的确是喜爱诗词的,只是上辈子李崇音并不打算让她将精力花在这些上面,她只能私底下自己学习,颇有些不伦不类。
这辈子重新到李崇音身边,才有机会好好检查前世自学时的缺陷。
云栖想到这一世在城门附近,见到魏司承与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时的场景,这两人果然是青梅竹马,少年慕艾,在城内也是这般形影不离。
前世火场中,在她生命还未消散前,她是见过杜漪宁的。
当时已经起了火,云栖知道自己恐怕是要死了。杜漪宁也许是看她可怜,也许是知道她命不久矣,施舍般的告诉了她不少事。
还有一本札记,以及一本杜漪宁自己创作的古诗三百首,里面有很多她都没有说出去的诗作。
如果都放出去,也许会震动前后五百年。
“你不是一直都很羡慕我的才华吗,但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能追赶的。我可以让你看到你我之间的差距,为何他始终不会看你一眼,作为原配的你,没什么值得他看中的。你,实在配不上他。”杜漪宁依旧是那么笑盈盈的样子,笑得还有些可爱,在火光中透着灵动,话语却冷得令人发寒。
“他看不看我,对我没什么影响,我为何要在意。”云栖觉得可笑,为何每个人都觉得她应该在意魏司承,就因他有权势,就因他运筹帷幄,就因他被所有人推崇?
但这与她有何关系!
也许是知道死人没机会说出去,杜漪宁扔给她古诗和手札,以及说了不少奇怪的话。
里面居然足足有几百首,可能三百首不到,有些她写了大半,却没写下去,不知是为何。
但那些完全写下来的,足以让云栖震惊,前后那么多朝代,她从没见过如此惊人的才华聚集到同一人身上,这人还是个女子。
而且每一首都是不同情景,不同的感受,这需要阅历,需要作诗的个人习惯,再说每个人都是有风格的,有些甚至没有亲身经历是不可能写出来的。
云栖只粗略的翻一翻,就觉得匪夷所思。
“为何,你不可能一个人写出那么多?”她忍不住问。
“的确写不来,哪怕我再投胎一次也一样。这本也不是我写的,是我用的他人的……”说着,杜漪宁有些惆怅,她怜惜地看了眼云栖,“你这样的作古闺阁小姐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穿越吧……我与你们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杜漪宁实在憋太久了,总算遇到个能说的人了,这个人很快就要成死人了。
云栖永远都记得,杜漪宁那时候的笑容。
轻松的,不屑的,看不起的。
后面杜漪宁还说了许多,只是云栖更在意的是……何为穿越?
穿,有穿衣、穿鞋,穿过、穿破、穿帮等等意思。
那么越呢,越过,越发、越界……
合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着这事,看着手中的词,脑子都要打结了。
一颗不知名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她愣愣地看过去,手上拿着敲自己的那颗青枣。
青枣仿佛是某一种暗号,属于她与李嘉玉之间的。
她想那人或许是看到自己让人送去的字条了,云栖略带一点喜色,看向夜色中,窗外站的的人正是戴着面具的李嘉玉。
嗯?
他的身形为什么有点像记忆里的某个人,也是最近遇到过那个人,她才能做横向对比。
这种高大,又凌厉的气息,为什么一瞬间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