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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掌心重力摩擦过面颊, 发出清脆的声音。
班级里的人集体失声,惊讶地望着何家俊。
要知道,何家俊和程乐可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关系,逃课、打架、抽烟, 哪样不是一起行动, 像今天这样一个抽另一个的情况,大家见所未见, 闻所未闻。
看着程乐那张被扇得偏到一边的脸, 不少人在心里紧张,期待, 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接下来这对好兄弟会不会拳脚相加。
然而, 他们失望了。
程乐并没有因为那一耳光清醒过来。
他怔忪的眼神只维持了一瞬的清醒, 便再次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
“滚开!”程乐像是忘记了脸上的疼痛,抬腿从地面跳到了凳子上, 两只手不停地在虚空中拨弄。
“他……到底怎么了……”陈岭听见站在一旁的何婉婉低声问道。
尚未开口,就又听见她说:“是不是周原鑫在缠着他,是不是周原鑫找上他了!”
陈岭这才转头看过去, 女生的嘴唇颤抖着,两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防御姿态, 她的心里此刻充斥着太多的害怕和恐惧。
“为什么说是周原鑫?”陈岭反问, “你相信鬼神?”
“信……”何婉婉像是无意识中说出的话,声音轻飘无力,眼神放空。
陈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突然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掌心的温度,却带给了何婉婉灼烧一般的感知,她猛地从惊惶中回过神,看向陈岭。
陈岭收回手,问:“为什么说是周原鑫,或许只是程乐做了噩梦呢?”
那头的程乐还在叫喊发疯,仿佛为了躲避什么,他再次抬腿,跳到了课桌上。
“因为……因为程乐他……”何婉婉哽咽,嗓子里的声音怎么也挤不出来,脑海一片混乱。
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程乐曾经做过一个游戏,让周原鑫站在凳子上,然后用粉笔丢他。如果周原鑫闪躲,或者是像他刚才那样因为疼痛而蹲下,事后就会被堵在卫生间里……”
后面的话何婉婉没说,但陈岭能猜到,被堵在卫生间里肯定不是尿个尿那么简单轻松。
“所以你觉得程乐大白天的就在教室里撞鬼了?”陈岭语气不疾不徐,藏着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嘲讽。
即便是周原鑫的魂魄真的藏了起来,只要他现身,自己就一定能感觉到。可教室里很干净,什么也没有。
什么鬼怪报复,不过是做贼心虚的臆想罢了。
何婉婉现在六神无主,点了点头,再次抬起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并且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离程乐越远越好。
陈岭微眯起眼睛,突然走到何家俊背后,“他被噩梦魇住了,再抽一耳光试试。”
何家俊眼里迸射出凶光,“你骗我。”
“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陈岭道,“我小时候有邻居出现过这种情况,一耳光不够就两耳光,两耳光不够就继续打,直到对方彻底清醒。”
他昂首,“不信你可以试试。”
何家俊迟疑不动,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敢。
程乐脾气又冲又急,万一他清醒过来后因为这事儿跟他大打出手怎么办?何家俊自认自己不是傻子,他不会引火烧身。
于是他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小跟班:“听见了吗?你去。”
小跟班瑟缩不前,“俊哥,我这一耳光扇下去,等程哥清醒了还不得揍我啊。”
“让你去就去!”何家俊有些急了,看着程乐腿上那一条又一条新增添出的,被指甲刮出来的伤口,他心里莫名的烦躁,心慌。
小跟班咽了咽口水,只能上前。
他抬起一只手,闭上眼睛的同时,重重落下。
清脆声再次炸响。
程乐脚下本就不稳,如今被外力袭击,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右偏斜,直接从课桌上摔了下去。
他的脑袋磕在了后墙的黑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跟班没想到自己一下就把人打成这样,慌忙后退。
何家俊看了他一眼,走到程乐面前蹲下。
程乐彻底清醒了,却感觉到一种更加真实的疼痛,他按住欲裂的头部坐起来,看向何家俊,“我怎么了?”
“你被噩梦魇住了。”说完,何家俊回头看了陈岭一眼,“那位同学说用耳光能把你抽醒。”
围在四周的人瞬间将目光全部聚焦在陈岭身上。
陈岭抿了抿嘴,迎上程乐的视线:“第一耳光是何家俊打的,但你没有清醒,你自己看看你的腿,都是刚刚被你自己抓出来的。然后我才说再多试一下。结果哪知道你哥们儿手那么重,把你给扇地上了。”
程乐闻言,还真往自己的腿瞧去。
小腿上密密麻麻全是抓痕,有些是破了一点皮的,有些是凸起的红痕,更有一些正在往外渗血。
他现在没心思去算账,除了何家俊以外,陈岭和被扇耳光的小弟都被警告的瞪了一眼。
“家俊,扶一把,送我去医务室。”程乐头晕目眩,刚刚那一下被撞得不轻。
何家俊伸手帮扶,“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用。”程乐一步步的往外走,刚出教室门,上课铃声响了。
走廊里的任课老师看见两人相互搀扶,心头一惊,急忙快走几步。
“你们这是……”他倒吸了口凉气,被程乐腿上的刮痕吓了一跳。
程乐:“我请假去趟医务室。”
老师忙说:“去吧去吧。”
程乐随口说了声谢,示意何家俊走快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刚刚还没什么感觉的腿,疼痛突然加剧,令人难忍。
任课老师回头,看向被搀扶的人,他目光一动,从程乐的小腿上移动到了他的脚跟上。
那双脚走路的姿势太奇怪了,明明因为伤势一瘸一拐的,却非要垫着脚走。
医务室内没有人,老师不知道去了哪里。
把程乐安置好后,何家俊说:“你坐会儿,我去找老师来看看。”
“你去吧,顺便去超市给我买瓶水,都他妈快渴死了。”程乐将身体往病床上移,等坐稳后才把两条腿挪上去。
他看向自己的两条小腿。
在离开教室以后,伤口崩裂的厉害,就连之前没流血的也开始流血了。
他伸手一碰,疼的直吸气,心里越发暴躁烦闷。
何家俊一走,整间医务室就只剩下一个人了。程乐抬眼看向医务室,空间很大,里面一共摆放着八张病床,病床与病床之间竖着一道蓝色的帘子。
这时候,有风刮进来。
帘子开始舞动,偶尔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程乐渐渐的有些害怕,确切的说,是自从他在扑克桥游戏中输掉之后,他就一直沉浸在害怕中。
目光不受控制的停在其中一道帘子上。
帘子飘动得比其他几道更快,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扯,他紧张的吞咽着唾沫,往床头的方向缩了缩。
呼啦的风声在耳边响起,又骤然停下。
一秒之前还忽闪的帘子,如同被突然按了暂停的电影画面,统统静止下来。
程乐看见,之前自己一直盯着的那道帘子后,多出一道人影。
人影像他一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寒气沿着脚跟往上窜,程乐的牙齿开始不听使唤,上下碰撞,发出咯咯咯的敲击声。
紧跟着,那人影处也发出了声音。
嗒,嗒,嗒,嗒……似水滴在床上,又像是运动时,长久没有活动的关节发出的抗议声。
“谁……”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勉力找到一些勇气,“谁在那里!”
嗒嗒声还在继续,而那道黑色人影也自帘子后方站了起来。
“啊!”程乐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咬牙撑着背后的墙壁站起来,身高一下子高出了挂帘子的横向线杆。
他清晰地看见,出现影子的帘子后,一个人也没有。
霎时间,程乐冷汗直冒,他的双腿发软,疼痛更加剧烈。
他咬牙跳下床,扑向门口。
那道门像是永远抵达不了的,无论他怎么跑,始终距离门把一步之遥。
程乐浑身发抖,大声的叫喊:“来人!老师救命!何家俊救我!”
嗒嗒声再次响起。
近在咫尺。
程乐僵硬在原地,他的心脏在跳动,皮肤紧绷,浑身的血液被不知名的寒意凝结。
他想要放声大叫,却发不出一个字。
嗒嗒声就在右手边,他却没有勇气转头探究。
可事与愿违,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迫使他转过头去。
是一个女人。
确切的说,是一个看着面相完好,皮肤苍白的女人,她穿着大红色的裙子,嘴角含着微笑。
那笑容温柔恬静,却不知为什么,总让程乐觉得阴沉。
腥红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流出来,一颗颗砸在地上,炸开的泪花其中一点还黏在了他的鞋尖上。
那针尖大小的一点,如绽开的花,渐渐放大,蔓延,包裹他的整只鞋子,又从鞋口蔓延上他的小腿,钻进他那些破开的伤口里。
“疼吗?”令人恐惧到战栗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程乐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熟悉到让人恐惧的人站在医务室门口。
那人的脸色很白,泛着青色,脖子上有一圈已经变黑的勒痕。
对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自己,像在看笼子里濒死挣扎的畜生。
“周……周……周原……”
他舌头打结,口腔内充斥着腥甜的味道,胸口不可抑制的剧烈的起伏。
尖锐的疼痛袭来,程乐再次低头,他看见自己的腿上鼓起了许许多多的小包,他们在皮肤下钻动。
余光瞥见红影一闪,右手边的女人不见了。
程乐并不觉得危机解除,对死亡的直觉告诉他,事情远没有结束。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越来越沉重,寒凉的气息喷在他的颈侧,湿滑的触感蹭过他的皮肤,带起一片鸡皮疙瘩。
一双纤细冰凉的胳膊绕上他的脖子。
这时候他才感知到,有个浑身冰凉的东西挂在了他的背上。
是刚刚那个流着血泪的女人。
“你要死了。”
周原鑫的声音突然贴近,程乐一抬头就对上他的眼睛,而彻底被展露出的脖子,则完完全全暴露在了外面,轻易就能被折断。
程乐感到呼吸渐渐困难,他张开了嘴,拼命地汲取氧气。
无济于事。
他的眼前开始模糊,耳朵里是刺耳的鸣响,他感到自己肢体关节因为无法呼吸而发胀,僵硬……死亡真的近了。
“程乐,程乐!!”
有人在叫我,是谁,快来救救我,救我……程乐突然找回力气,挣扎起来。
已经发黑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了,何家俊的脸近在眼前。
何家俊松了口气,侧身坐到病床边,“你他妈搞什么,我出去一趟回来你竟然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家俊。”程乐浑身瘫软,没有力气,他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那灯前后左右的晃动着,圆形的灯泡渐渐拉长,越来越长,变成了一个人形。
他说:“我看见周原鑫了,他还有个帮手,他要杀了我,他们要杀了我们!”
人形东西的外形渐渐丰满,垂下来的头发,发白的指甲,他们熟悉的校服,还有一双发白的球鞋。
程乐的眼睛越睁越大,被血丝缠住的眼球几乎要鼓出眼眶。
“周原鑫……”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悬挂在电灯线上的东西开始摇晃,摇晃。
白色的天花板吃力地承载重量,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何家俊被发小的眼神弄得头皮发麻,他倏地站起来,仰头看向头顶。
除了来回晃动的灯泡,什么也没有。
何家俊揉了揉眉心,对程乐目前的状况非常恼火,他甚至想将对方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程乐,世界上没有鬼,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这只是一句苍白的安慰而已,何家俊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根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
程乐摇了摇头,抬手指向半空,“你错了,有鬼,周原鑫就在那儿,脚尖就悬在我的头顶上。”
何家俊张了张嘴,干笑着将发小的手压下来,“这是你的幻觉。”
程乐激动道:“不是幻觉!我没有疯,怎么可能产生幻觉?!”
“程乐,自从那天你输了以后就一直很不正常,战战兢兢,神神叨叨,大晚上的在宿舍也不肯睡觉。”
何家俊自欺欺人,努力要把话题引向科学的方向,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你仔细想想,连续两天夜里不睡觉,胡思乱想,换了谁精神状况都不会太好。”
“我没有!”程乐一把抓住何家俊胳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何家俊怒了,低吼道:“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我看不见!这间医务室里除了你和我,哪里还有别的什么!”
“你看不见吗?”程乐仰头再次看向吊在天花板上的人,半晌后,他低头看向对面的人,突然笑了。
他说:“大概是还没轮到你吧。”
何家俊气血上涌,他这些日子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努力的不把那些怪事和周原鑫联系在一起,为的就是不要变成一个像程乐这样的疯子!
可是程乐不想让他好过,恶毒的想把他变成一个疯子!
程乐全然看不见发小的怒气,他又说:“我觉得我快死了,等轮到你死的时候,你就会看见了。”
“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
“你会看见他吊死在眼前,会感觉到他的脚尖碰到你的头顶,感觉到……”
“我让你闭嘴!”何家俊忍无可忍,铁一般的拳头朝着程乐的面门砸去。
程乐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拉回神志,那双悬在眼前的双脚,以及周原鑫正低头盯着自己的眼睛,全都不见了。
何家俊失去理智,每一个拳头都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听不见声音,也不看发小不断开合的嘴,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打死他,打死他,让他闭嘴!永远的闭嘴!
程乐连续叫喊没有用后,同样被激起了愤怒,他挑起膝盖顶上何家俊的肚子,趁着对方吃痛翻到地上的功夫,不要命似的反攻回去。
当医务室老师替体育课受伤的学生处理完伤情回来,地上的两人已经打的满脸是血,尤其是何家俊,已经昏死过去。
程乐的力气很大,他一个成年的老师竟然拉不住他,只能打电话叫来了保卫处。
吴伟伟还在走廊时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他跟另一个保安一起进去,费了不少劲儿才把程乐给拉开。
程乐的情绪仍然很激动,他吭哧吭哧的喘着气,鲜血和身上的疼痛激发了他藏在骨子里最原始的,想要施暴的兽性,恨不得再冲上去踹两脚。
吴伟伟用力将他的胳膊扭至身后,跟同事一起把人带离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医务室。
不需要陈岭出马,就他这么感知迟钝都能察觉到其中浓郁的阴气。
在他赶到这里之前,医务室内还有别的东西在。
将程乐带去保卫处后,吴伟伟找机会给他陈哥发了一条信息,汇报自己的新发现。
陈岭收到后,立刻举手:“老师,我想去趟厕所。”
正式插班之前,金校长带着他跟任课老师打过照面,并且嘱咐各位老师,这位学生比较特殊,他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去干涉。
任课老师们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某个大人物家的小公子。
于是当陈岭的话音落下后,地理老师十分和蔼的点头说:“去吧。”
陈岭:“谢谢老师。”
何婉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埋头做笔记。
陈岭出了教室门,直接溜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里一团乱,昏迷过后的何家俊还躺在地上,谁都不敢冒然动他。
见到突然出现的学生,医务室老师伸手把人拉住,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有点中暑。”陈岭看向屋子里的地板,惊讶道,“那不是我们班的何家俊吗?老师,他怎么了?”
“没什么。”医务室老师不想再事情尚未清楚之前就在背后瞎议论,转移话题道,“中暑的话在外面阴凉处休息休息吧,然后我给你一只藿香正气液?”
见陈岭还盯着屋子里不放,他叹了口气说:“马上就有救护车过来,屋子里会很乱,你就是进去也待不住。”
“那我去外面吧。”陈岭将味道很冲的藿香正气水捏在手里,去了医务室外的树荫下。
吴伟伟假装过来查看情况,一屁股坐到他陈哥身边。
真不是吹的,他们陈哥就连穿校服也好看。
陈岭把手里的藿香正气液举到吴伟伟眼前:“喝吗?请你。”
“……不喝。”吴伟伟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
陈岭忧伤的叹了口气,自己撒的谎,跪着也要圆下去,他眼睛一闭,赴死一般仰头猛灌。
灌水完毕,他苦着脸吐了吐舌头。
吴伟伟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矿泉水,递过去。
陈岭连忙喝了一口,又暗自运了口气,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抬手擦掉嘴角的水珠,他问:“在保卫处待了两个小时了,有什么发现吗?”
吴伟伟说:“有。这学校里有一栋楼,名为沉舟。这事儿你知道了吗?”
“知道,进班里之前,金校长带我参观的时候从楼前路过。”陈岭当时还特意仰头看过,整栋楼不是很新,据校长说,应该是修建于八年前。
吴伟伟:“我听说,那栋楼里也不干净。”
陈岭摇了摇头:“我没感觉到。”
吴伟伟说:“我是听一个老保安说的,他们夜里巡逻时都会避开那栋楼,哪怕有小偷潜入校园也不会进去查看。”
陈岭:“既然他们这么说,应该有人亲眼见过,或者亲耳听见过什么吧。”
“被你说准了,真有人见过。”吴伟伟一脸神秘道,“据说是很早以前有位看门的大爷见过,那时候的学校还没有如今的规模,也没有巡逻的保安,大爷除了守门,还要负责守夜。结果当他走到那栋楼时,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树荫下阴凉,陈岭摸了把后颈,问:“看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