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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屋里却没人。她披上毓宁的披风从屋里出去,山里的空气很好,就是有些冷,院里的地面上还有青白的一层霜。
老大娘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给鸡喂食。见她出来,便笑呵呵地说道:“你相公早就起来了。叫我不要吵醒你。”
清欢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那他人呢?”
“刚刚还在外面喂马呢,怎么一转眼不见了?”老大娘说道,“你们这匹马可真是神气,一定得要不少钱吧?”
“哦,那是他借朋友的马……”
“那可得看好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粗心大意,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拴在外面呢?万一丢了可如何是好。”
清欢答应着出了院子,见毓宁孤身一人立在槐树下,只是个背影,却一动不动站得笔直,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想起大娘刚刚叮嘱的话,觉得好笑,便走过去说道:“喂,大娘让你把骕骦看好了,仔细被旁人牵了去。”
那槐树本就合围粗,等她走到近前,才发现树干后还立着一个人。
那人外罩一件玄色的狐毛大氅,清欢只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待看清衣上绣着的金色龙纹,她心中犹是一惊,笑容瞬时凝滞,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被抓回去,只是没想过竟然会这样快。
皇帝转过身来,那大氅黑沉沉的颜色,像极了他此刻的脸色。
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可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只微眯起眼打量她,下颌的线条却是绷得紧紧的。傅恒从远处策马而来,下马行礼道:“皇上,车架已经备好。”
皇帝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跟着傅恒往前走去,清欢这才看到卫队就停在不远处,皆是正黄旗软甲,在这灰蒙蒙的清晨,仿佛一道细细的光线。
毓宁看了她一眼,轻轻说道:“回去吧。”
回去……这是他们意料之中的结局,仿佛是释然,清欢点了点头,将披风解下来递还给他,走了两步,终是回过头来淡淡笑道:“谢谢你毓宁哥哥。”
龙辇就停在队伍里,傅恒候在阶下,待她过来,亲自扶她上车,她也没躲开,搭着他的手臂上了车。皇帝已经坐进车里,车里很宽敞,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挑了一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车队缓缓开动,车窗外有紫金铜铃的清脆响声,她知道唯有御马方可佩戴,怪不得他里面穿着行服和马靴,原来昨天夜里他驾马而来。
护卫队浩浩荡荡地一直开进了皇宫,清皇帝并没有回到乾清宫,而是跟着她回到储秀宫去。宫女内官早已听闻了消息,跪在院子里接驾。
云珠见了清欢,总算是松了口气:“格格,你去哪儿了?真是要急死奴婢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清欢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在那样的地方睡了一夜,定是蓬头垢面。
不等她说话,皇帝的声音便冷冷地响起:“都给朕出去。”
云珠一想到昨日皇帝雷霆大怒的样子,又看到清欢一副破罐破摔无所谓的神情,只觉得忧心如焚,却也只看了清欢一眼,便带着丫头内官鱼贯而出。
屋子里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皇帝的呼吸稍重,仿佛极力压抑着怒火,“你们昨日去了哪里?朕许你去祭拜姑姑,你居然得寸进尺,竟与一个郡王私奔,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都不怕,皇兄怕什么?”她无所谓地笑笑,“大不了你就把我指给宁郡王好了,反正他对我也挺好的。”
皇帝冷笑道:“我早知道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去山上遛马?你以为朕会信?”
清欢微微皱眉,她把毓宁搅进来已经实属无奈,不能再拿他当挡箭牌了,于是便道:“随你怎么想好了,宁郡王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人也罢,只要能让我离开这里……”
皇帝不知何时从袖口中抽出一本折子,厉声问:“所以你就写了这个来逼朕?朕不答应你去清云寺,你就去上书太后?”
早上离宫前,她特意命小魏子将早就写好的上书呈到慈宁宫去。太后一直疼她,说不定会瞒着皇上赐下懿旨。
“朕已经说过,先帝不会答应,朕更不会答应,你是将朕的话当耳旁风吗!”说完,他用力将折子扔了出去。那折子呼啸着疾风,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架上的一只木匣,匣子本就置在高层,晃了一晃便跌了下来,只闻“哗啦”一声,那里面盛装的东西和匣子上镶嵌的宝石都摔得四溅开去,叮叮咚咚,如同大珠小珠散落玉盘,那细微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惊心动魄。
两人不由得都回头望去,皆是怔在原地。
是皇阿玛赏赐的那只牡丹雕花楠木盒。
那只兔爷儿面具孤零零地躺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面具上零零星星的金粉,像极了芙蓉糕上薄薄的一层糖霜,又绵又香,在烛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如同最珍藏的一点记忆漫上心头。
“弘历哥哥,你怎么学我?”
“兔子可爱,我就喜欢兔子。”
几乎是难以置信,皇帝慢慢地走过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仿佛是怕惊动了什么。
她还留着,那个兔爷儿面具,那两枚纽扣,她竟然,还都留着。
他弯下腰,想要拾起那张面具,清欢却仿佛是一只离弦的箭扑了过去,华丽的裙裾无声地拂过地面,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她抢先一步拢起地上的物件,猝不及防地全都掷进火盆里,火盆里的碳烧得正旺,“哔剥”一声轻响,就见那面具被火星蚀出一个猩红的窟窿来,迅速向四周蔓延,那兔爷儿的脸在火光中极度扭曲,一时诡异得可怕。
云珠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惊呼了一声,便冲到火盆前,竟徒手伸了进去,却也只抢下了那只玉雕香囊。
皇帝几乎是要发狂,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张面具在火光中迅速熔化,终是连心中那最后一丝希望也灰飞烟灭。
原来她,竟真的这般厌弃,她居然,亲手将这一切都毁了,哪怕是只有那一点点美好的记忆,她也要亲自除去,不给他一时半刻的喘息。
皇帝一脚踢翻火盆,上前一步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他手劲极大,清欢觉得整个人都要被他拎起来,离得太近,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冰冷得让人心惊。
“皇上……”云珠跪在一旁惊叫,只看到他额上青筋暴起,仿佛一头失控的野兽。
他眼底映着绯红的火光,极是狰狞,“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朕?”他怒极反笑:“那我告诉你,你也别做梦了,朕要永远把你关在这里,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皇宫!”
说完,他狠狠将她摔到地上拂袖而去。
清欢木然地坐着,只看着满地残余的飞灰,终是连那一点点记忆也守不住。
云珠上前想要扶她起来,见她面无表情,脸色却是苍白的,像一只被摔碎了的木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只木匣里的东西对于格格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还记得那天早上,她坐在镜前仔细端详匣子里的东西,就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样。她悄悄地候在帐幔外面看她,见她将那只兔爷儿面具戴上又摘下,在镜前比划着,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那是她从小到大都不会离身的宝贝匣子啊,可她刚刚居然亲手将它毁了。
哪怕自己会更痛,她也不要让他好过。
云珠觉得心里难受极了,“格格,我知道您怨皇上,可您不能这么对自个儿,连福晋的东西,您也不要了吗?”
清欢一听,抬头看到那只玉雕香囊正躺在她的手心里,因为抢救及时,只有一角被烧开了小洞,仿佛是劫后余生。
这是额娘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刚刚的确是自己鲁莽了。
她见云珠的手指红肿,有的地方已经冒出了亮晶晶的水泡来,她心里一酸,握住她的手腕问:“对不起云珠,一定很疼吧?”
云珠摇摇头:“一点都不疼,还好这只香囊还在。”
屋里一片狼藉,早有宫女进来收拾,吴嬷嬷听闻皇帝震怒,也被人搀了过来,她上了年纪,腿脚已经有些不灵便,清欢只让她住在储秀宫养老,又命两名宫女前去照顾她。
清欢让云珠下去上药,并让她近来好好休息,不用再来侍候,又命小宫女拿针线来。都怪她小的时候贪玩,又向来不喜女工,如今连拿针的样子都显得笨拙。
“还是老奴来吧。”吴嬷嬷坐在一旁,想要从她手里接过去。
清欢道:“既然是我弄坏的,就由我来缝吧,这样额娘也安心。”
她对着烛光一针一线地缝着,虽然针脚马虎,但神情却极是专注。
吴嬷嬷坐在一旁瞧着,忽然就欣慰地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格格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老奴知道,格格从小就心直口快,可格格如今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再过几个月,格格就十七了,可不能再跟万岁爷闹小孩子脾气了……”
吴嬷嬷还在一旁念叨,清欢只默默听着,忽然,她看到破开的小洞露出纸质的一角,原来这香囊里还有东西。她本能地呼吸一滞,轻轻地从里面抽了出来。
是一张素笺,因为年代久远微微有些发黄,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与她一样的素笺,一样的字迹。而她从小就是临摹着额娘的字帖,那熟悉的极为秀丽的簪花小楷,几乎分别不出。
笺上的那两个名字,并排而列,一笔一划,其中一个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默默地念出了声,“瓜尔佳锦瑟,爱新觉罗胤祯。”
因为震惊,她又不自觉地重复着:“胤祯……”
这下吴嬷嬷也听清了,忙道:“格格,您怎可说出先帝名讳?此乃宫中大忌啊。”
清欢摇摇头:“不,皇阿玛的名字我知道,不是这个字。”她突然拉住嬷嬷的手,焦急地问,“胤祯?胤祯是谁?”
只是一个名字,她却觉得那是冰山一角。
吴嬷嬷的眼睛有些浑浊,却在一瞬间突然明亮起来,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却又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圣祖爷十四子,先帝的亲生弟弟,原名胤祯。先帝即位后,便下旨令其改名为允禵。”她摇了摇头,望着窗外漆黑无际的夜空,“都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有人提,老奴竟然都想不起来了。”
清欢怔怔地坐在那里,那些尘封的旧日时光,那些她曾经想要知道的真相,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而那又是怎样一个故事?
她慢慢地将素笺叠好放了回去,就好像她从来都不曾发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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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一直在辛苦地上课,今天终于赶完稿了,就是想在这里祝大家中秋快乐啊~可以却又是这么虐的一章……
因为剧情逐渐走向尾声,而番外篇比较多,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静言会偶尔插放一篇番外。大概有人物小时候的,三哥的,傅恒的,皇后的,毓宁的,自己锦瑟和十四爷的(话说终于写到他们了),绝对也是一个灰常好看的故事哦~
接下来学校事务较多,就不能像上周一样坚持更了,大家不要太想我哈~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您的一句留言是静言的无限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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