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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茫茫直与长天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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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时不顾清欢已经苍白如雪的面容,道:“那晚我是派了人去,他们皆为我的亲信,跟着我数年,即便是有傅恒在,老四也断断逃不过。”他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杀意,凶狠得几近陌生,清欢从未见过这样的三哥,听得她心惊肉跳,想起那晚的刀光剑影,那些人招招绝杀,一时间心里又气又痛,叹道:“三哥,你好糊涂。他可是你弟弟。”

    弘时冷笑:“我若不杀他,他便会来杀我。若是真为此获罪,我也死而无怨,只是,那晚探子来报同行之人还有你时,我已经下了撤回的命令,不晓得为何你还会受伤。”

    清欢惊道:“你是说刺客另有其人?那么那个吴侩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弘时自嘲地笑笑:“他是从五年前就跟随着我的,如今看来,我竟不知他何时倒戈,也是我自个儿糊涂,才活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冷风,清欢觉得浑身的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黑暗里她的眸子中爆发出两束凌厉的光来:“是谁?是谁要害你?”

    “除掉老四,同时又能陷我于如此之地,你觉得眼下对谁最有利?”

    清欢略略思忖,倏尔抬起眼来,与弘时四目相对,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神色:“你是说五哥?”

    弘时冷笑道:“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老五平日里最会装腔作势,没想到心肠却是我们三个里最狠毒的,只可惜我在明他在暗。”

    清欢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问道:“既然不是你,那你为何不向皇阿玛禀明?”

    弘时凄然一笑,道:“没用的,皇阿玛既然已经认定了是我。解释再多也不过是狡辩罢了。”

    “怎么会?皇阿玛他是我们的阿玛,他一定会听的。”

    弘时闭了闭眼睛,仿佛是要将眼底汹涌而出的怅然与愤懑压制下去,可终是叹了口气,道:“六妹,很多事情,你仍旧是不明白。康熙五十一年,圣祖爷以大不敬之名降罪于八皇子,竟说‘自此朕与胤私,父子之恩绝矣。’其实那两只垂死的海东青并非是八叔做的手脚,这一切先帝也都知道,”他冷笑着,几乎是讥讽,“帝王之家,君臣之前,父子之情也不过如此。”

    清欢听得有些迷糊,过去的事情她虽听过一二,可这么多年皇阿玛并不许人在她面前提起半分,来龙去脉也都不清楚。只是听着三哥话里颇有颓废之意,便劝慰道:“我看你对皇阿玛倒存了不少偏见,他是他,圣祖爷是圣祖爷,又岂能一棒子都打死?”

    他眼里的寒意却愈来愈浓:“他?”他冷笑,笑意里满是凄凉,“他天性凉薄,又生信多疑,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又怎会轻易饶过我?”

    “亲弟弟?你是说十四王爷?”

    “自雍正元年起,十四叔便被幽禁于景山寿皇殿内,替先帝爷守陵至今。”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又何必念念不忘。让皇阿玛不痛快呢。”

    “六妹,你不明白,小的时候皇阿玛对我甚是严厉,他从来都不曾对我笑过,我的骑术和武功都是十四叔亲自教的。”他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那一年木兰行围,众皇叔皆侍于圣驾两侧,唯十四叔骑射最佳,先帝竟将自己的御弓亲赐予他。他是天之骄子,原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清欢还要劝她,没想到他却说道:“若是锦瑟姑姑也在,她也会与我一样的。”

    清欢心中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样的话,他从不在自己面前提起额娘的事。只小心翼翼地问道:“上次在圆明园也听起一位老嬷嬷说过,我额娘与十四王爷的关系真的很好吗?”

    弘时只淡淡一笑,未置可否:“我这辈子已经害了碧潭,又辜负了晨钰,更对不起珅儿,日后你要替我多照顾他们母子。”

    清欢心里又酸又痛,再忍不住,两行热泪扑簌簌滚落眼眶,只撇过头去。

    弘时扭头看着她:“六妹,你莫要难过,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既有当初,我早已想过有今日。无非就是褫夺封号,削爵,幽禁,赐死……”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自己无所谓,只是怕晨钰和珅儿会受到牵连。我欠晨钰实在太多。”他低头说着,“有一次她在府里穿了件藕粉色的长裙,我想起那是碧潭最喜欢的颜色,心下一软,才想起我竟不晓得她的名字。随口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那时候她嫁于我已经一月有余,若是寻常女子定会多心,可她却笑得像个孩子,说:‘这可是三爷第一次与妾身说话呢。’”

    说完,他忽然牢牢地抓住清欢的手臂,道:“六妹,我这辈子从来不求人,可我只求你这一次,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她们母子。”

    清欢泪如雨下,使劲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弘时忽然仰天大笑,笑得两行热泪从眼角流出。他手劲极大,握得她手臂锐痛:“好妹妹,不枉三哥疼你一场。”说完,他大喝:“来人,拿酒来。”

    傅恒自然守在门外,不多时便有侍卫呈进一坛酒,没有酒碗,弘时抱起酒坛,掀掉上面的红绸盖子,仰头“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有酒撒在衣袍上他也毫不在意,只用衣袖揩了揩嘴角,将坛子塞给清欢,冲她扬了扬眉。

    清欢微微错愕,可旋即便双手接过酒坛,仰头喝了几口,却是冰凉刺骨,她很少喝这种烈酒,唯一喝过的一次也是在仙炙轩与弘历和毓宁的那一次,只一小口,就觉得仿佛吞进的是一把刀子,而今晚,却觉得这酒甘冽异常,仿若玉露琼浆。

    她喝的有些急,呛了几口,用衣袖揩了揩嘴,笑道:“可真是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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