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踌躇片刻，玄烛轻咳一声为自己壮了壮胆，颤声道：“你方才说，我自此便要同这棵树共生，它亡我必定也跟着亡。”
他直直盯着她的眸子，虽是寒毛直立，却仍倔强地落于枝头跺了跺脚问道：“可若我死了，它是否也会受到影响？”
秦柯只静静回望着他，如古井般的眸子里毫无一丝波澜。她沉默的每一刻都令玄烛觉得无比漫长煎熬，无疑他是在赌，可他注定会输。
秦柯只稍稍挥手，原本生机盎然的巨树便被斜斜劈开，烈焰般赤红的花团因着巨大的冲击飞了漫天。而后又四散落下，铺了满地碎瓣，触目惊心。
秦柯踩着满地残枝落叶站起身来，断落的树枝被再度踏碎，咔咔作响。满地的红花被碧色衣衫映得更加火红，莫名为原本圣洁的她生生添了些许妖冶之气。
“是否会有影响我确实不知，可如今这若木与我而言，也并不十分重要。”似是觉得威慑不够，她再一挥手，不远处一座光秃秃的山轰然倒塌，当真应了那句：美人一怒，地动山摇。
她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薄唇微启，声音凉凉：“我向来不喜受人威胁。”
猖狂地说着向来不受威胁，可她自己倒是惯会威胁人。
眼见着手中唯一的筹码毫无效用，玄烛不由的心中打鼓。方才秦柯拼了命在维护这若木树，分明是他亲眼所见，不过片刻功夫，又毫不在意地挥手将它砍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难测得很。
他转念想，她说要以这树去救一位神尊，可现下已经拖延了许久，也未见有哪个神尊自这树中冒出来。莫不是因着他凑巧跟着吸了些许灵力，延误了那位神尊？
玄烛越想越觉得心虚，不敢再与秦柯直视，只低了头斜着眼睛用余光偷偷觊着。
风骨与傲气固然顶顶重要，可若同命比起来，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圣贤常常鼓励世人宁死也莫要丢了风骨，可却从未见圣贤自己主动选择赴死。
首先要活着，才能有资格谈论或追求风骨与傲气。起码已经死过了一次的玄烛是这样想的。
此时此刻，无论怎样他都只得认命。
一言不发的滴了一滴血落入秦柯掌中，又瞪着瞳仁儿眼见着那血珠渗了进去。玄烛只闭了眼祈祷着他往日里知晓的传闻都是真的。
一枚琥珀般晶莹的清碧色光点没入额间，属于秦柯的灵气自玄烛周身随着气血逐渐运转。灵契正在缔结，玄烛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他倒并非抵触这种奇异的感觉，也向来不大在意旁人的眼光，更不惧怕那些所谓同族的耻笑。但无论怎么说，此生的自由就这样没了，多少有些感慨。
传闻啊传闻，这东西从来就没靠谱过。
传闻言：八荒六合之中，若木神树早已绝迹；可他的父亲随手一埋，刚巧就将他葬在了若木树下。
传闻又言：上古神邸早已在一场大战中尽数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可眼前的女子却正在设法救一位神。
传闻还言：妖不可缔结灵契，结果他此时就实实在在的成了一只妖的契灵。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玄烛的思绪神游天外，最终还是选择乐观接受；毕竟捡回了一条小命，总归不亏。
阿娘说过，人不可貌相，可她从没说过妖也不可貌相。这名为秦柯的女妖如此貌美，她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无非是怕那个天大的秘密被泄露出去罢了。
小小的赤羽玄鸟抚着胸口不停安慰自己，模样很是滑稽。
正是出神之际，秦柯的灵气自玄烛体内运转整整一周，灵契已成。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景色被生生撕裂开来，顿时天旋地转；属于秦柯的记忆如排山倒海一般充满他的脑海，他再也无暇分神。
一万年的岁月真的很长。即便眼前一幕幕的画面飞速奔驰而过，玄烛仍是觉得自己在记忆中过了很久。
他认真且安静的瞧着，她的成长与艰辛尽在眼前，他竟统统都能感同身受，连带着心口钝痛。
来自于她的喜怒哀乐太过真实，以至于记忆终了，初睁开眼时，他尚有些分不清记忆与现实。
眼前已至破晓之时，彤彤红日自山脚下升起；他在这段漫长的记忆中沉了整整一夜。
拍了拍翅膀，待到玄烛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之中，他恨不能仰天长啸一声。
他方才为什么会觉得秦柯没有什么坏心思呢？自她的记忆来看，她分明肚子里满满的全都是坏心思啊。
跟着她，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危险艰难，她如今分明就是个魔头。
相较于秦柯一万年漫长的记忆而言，玄烛那千年的记忆几乎不值得一提，只肖片刻便可尽观，此时的秦柯早已等候多时。
看着一旁呆愣着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的玄烛，她伸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绕着鬓边碎发，语气颇有些不耐：“傻了？”
玄烛：“……”
没有得到回复，秦柯有些疑惑，又问一句：“在想什么呢？”
玄烛顿顿地将头转向眉头微蹙的女子，艰难道：“……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没有想到玄烛会是这样的反应，秦柯挑眉反问：“你觉得呢？”
对上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玄烛冷不防颤抖，他抬起翅膀指着从前埋骨之地，磕磕绊绊地说道：“不然，不然你，你还是将我埋回去吧？”
秦柯被逗得一笑，似是觉得他蠢兮兮。
她望着远方天地，声音轻轻：“玄烛，往后万水千山，你要同我一道走下去了。”
有晨风袭来，卷携着满地的落花滚了滚，聚在若木树下，玄烛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头顶光秃秃的树冠。
秦柯那句话，落入他的耳中分明是：“玄烛，往后千难万险，你要同我一起熬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长长叹了一声。
罢了，便同你一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