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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后头的北魏散军由一个偏将领着跟上来,尚不及请罪,便与来人战作一团。若是在平时两军对垒,禁军的战力其实是远逊色于北魏军的,但如今北魏示弱,少不了便是这些摩拳擦掌的郎君一展身手。
魏云手下的郎君跟他几乎是一样的脾性,但便是再高冷的人眼瞧着同袍立功,他们自然也是不愿落后的,登时如狼似虎一般杀入北魏残军之中。
还在他们还记得姬凛先头的吩咐,只说抢夺马匹、旗帜,并不一定要将对方诛灭,是以见对方夺路而逃,略微追了一会儿,抢夺了旌旗、马匹、一些马鞍、兵器,见对方走脱也就鸣金收兵。
拓跋傲收捡了参军往昌平镇走,东秦出兵他预料到了,但没想到对方来的这么快!他们袭击晋州,是预备从夏侯瑁手中取得晋州布防,但夏侯瑁最后却只带了晋州些许小城镇的布防,当中包括夏侯家安插的人手,只说晋州突变,委实来不及做旁的。
烈帝原本也没有巴望着对方替自己当真做出些什么,能够天上掉馅儿的得到上万匹军马,他已经很高兴了,以至于姬焰身亡的消息传来,烈帝在北魏王宫更是大宴群臣,君臣在牧场猎羊为戏,以示庆祝。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东秦中枢的反应是这样的迅速,甚至还能能够抽调援军!比之东秦富有九州,地大物博,只占据肃州、锦州的北魏显然更是地广人稀的存在,酷寒的气候令他们习惯了半游牧的生活,虽然北魏全民皆兵,可他的人数终究还是太少了,这一回分成四路南下,每一路兵马不过也就三四万人,甚至有一路还没有三万人。
可对突袭晋州的三路兵马来说,他们的主要任务只是牵制晋州兵马的注意力就足够了,姬家军显然是他们入主中原最大的绊脚石,烈帝没有选择与对方死磕,反而是令大皇子拓跋敢绕开晋州从邕州借道,只要过了泰安城,便可长驱直下直入长安。
可即便是这样,拓跋傲这一路仍旧带了满满当当四万人,他们从来没有轻视姬凛的意思,但烈帝认为即便是他也不敢任命姬凛这样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人为元帅,偏偏是被他们一向看不起的东秦书生皇帝下了这样近乎违反常理的决定。
作为北魏的下一任帝王,拓跋傲从来都没有轻视过姬凛,甚至于他十分重视这个晋州姬家的继承人,早年被对方帅军兵临城下的记忆太过深刻,北魏骁勇的军士在他跟前仿佛纸糊的灯笼。
但这一回,他是真的没有预料到对方竟然能够得到东秦皇帝得信赖,甚至于在丧父之后对方并没有请求立刻处理夏侯瑁,反而是直接奔赴边关,这是一个真正的有心胸的汉子,只可惜他们站在对立面。
“殿下!”见他一马当先,一路沉默无话,身后跟着的偏将不由唤了一声。
拓跋傲回过神来,往后一看,但见诸将带伤,更有兵士倒地不起,当真是苦不胜言,不由落泪道:“此皆孤之过也。”
“殿下何出此言?不过是秦人狡诈,其心诡谲,此战之罪也,非殿下之罪。”旁边大红战袍的小将虽然血污遍身,却眸光湛然,显然也是心思坚定之辈,“且胜败乃兵家常事,等我们回昌平县休整一番,再与秦人较量!”
“阿罗。”拓跋傲见他一夜鏖战却仍旧是龙马精神,不由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孤不是灰心,亦不是丧气,只是难过此战我北魏儿郎不知有多少埋骨异乡。”
“殿下心怀慈悲。”独孤罗听他这样说点了点头道,“只是这一回竟不知对方统帅是何人?我瞧着对方用兵非同寻常,不知比那东秦双璧如何?”
“若是孤没猜错,这一回用兵的定然就是姬凛了。”拓跋傲虽然连兜鍪上的红缨都丢了,发髻也半散着,却仍旧露出一种风流倜傥来。
“若是如此,输得不冤枉!”独孤罗顺手拍了拍马脖子,嘟囔着,“不过小爷今年也才十八岁,小爷此时不如他,再过十年难道也还不如他么?”
“阿罗有此志向,还需越发奋进才是!”拓跋傲朗声笑道,“阿罗与孤一道,咱们纵马跑一阵,尔等在此暂时歇息!”
众人原本有几分灰心丧气,如今听得拓跋傲几句话纷纷振作精神,埋锅添造,更有那重伤的马匹,教兽医瞧了确定无可救治,便割了马肉烤来吃。北魏战马颇多,小子们都是习惯了跟牲畜打交道的,如今瞧见战马重伤,虽然心中酸涩倒也未觉得有很难过。
这头拓跋傲带着独孤罗,两人纵马跑了一阵子,便是心头最后的一点儿沮丧也散了,又瞧着跑了一阵身后得兵士都丢在一边了,方才调转马头,从马背上下来,慢慢溜着马儿往回走。
“殿下,你说领军的是姬凛,可是昨夜我都没有瞧见他。”独孤罗一手牵着马,一手顺手扯着旁边枯黄的劲草,脚下还踢着草地,“你怎生就判断是他?”
“朔雪关守军与我大魏已然僵持数月,且前一日他们袭营,我们将计就计算是斗了平手,朔雪关没有那样多的人手,自然只可能是援军。”拓跋傲一手牵着缰绳,一手负在身后,神色威严,“再者咱们在长安亦是有细作,虽然摸不清对方援军有多少,但姬凛为晋州州牧却是天下皆知。昨日交战,乱军之中,孤见对方军容威严,但拼杀起来却不够果决,细细看来却不若朔雪关敌军军容整肃,你如今年幼尚未见得数年前姬凛领军兵临王城之威严赫赫,姬家军之神勇当世无双,唯我大魏王城精锐方可一掠其锋芒,是以孤断定地方援军为新手,能在数日之内带出这样的兵马,放眼十六州,孤只识得姬凛一人!”
“既然殿下断定对方为新手,我等何不杀他一个回马枪?”独孤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姬凛用兵胆大心细,昨日他敢放任新军冲阵,自是有所依仗,想来他定然还藏了一支队伍接应,若是孤领军杀回去,只怕才入了他的圈套,是以我等还是先退回昌平镇休整一番才是。”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拓跋傲与众多士卒同食共餐,又就着草原上未干涸的溪水洗漱了一番,拓跋傲再次翻身上马,令偏将清点人数、马匹,如此算出还有八千六百七十八人、两千余马匹。
拓跋傲想了想翻身下马,传令全军:令重伤不可行者上马,轻伤者相扶将。众人依令而行,见拓跋傲连自己的马匹都让出来教一个重伤的兵士乘着,独孤罗自然也下马跟着他一道。兵士们见此纷纷效仿,无论是让出马匹的,还是被马儿驮着的,看着拓跋傲的眼中都是慢慢的信服和尊敬,更有动情者,热泪盈眶,众人以往对太子也只是听得名声在外,如今见其行事,只恨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其礼遇之恩。
只是如此一来,少不得拖慢行程,等众人望见昌平县县城的时候,已然过了一个多时辰。
“殿下!”不知怎的,越靠近昌平镇独孤罗越是心如擂鼓,他不由自主伸手拽了拽拓跋傲,眼中带着几分凝重,“我们真的要入城么?”
“阿罗,怎么了?”拓跋傲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伸手拍了拍表弟的肩膀。
“我只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甚安稳!大概是咱们大魏盖房子都用石头堆砌而成,见着这土堆得觉得不甚妥当罢了。”独孤罗伸手挠了挠脑袋。
“昌平镇小,也驻扎不下许多的伤兵,不若这样,你先带着大家安营扎寨,孤则带着百十个亲卫护送伤者先行进城。”拓跋傲见他面上露出几分不安稳,以为是小少年吃了生平第一次败仗,心中担忧教熟悉的人瞧了丢面子,是以宽容一笑,替他安排了事情。
“末将领命!”此时的独孤罗绝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成了这一生的诀别,那个会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的主君再也没有机会跟着他回归北魏,多年之后带着北魏王庭余下的一点骨血远走异乡的独孤大将军想起少年时候的第一次出征,仍旧是泪流满面。
拓跋傲带着两千多的伤兵加看护总共三千余人列队往前走,经过城门见两个身着北魏甲胄的军士守在门口,见他过来,皆抱拳行礼,便是见他们狼狈不堪也是目不斜视,心中点了点头,看来这一个月,留守在昌平县的兵士并未懈怠。
他的师长有一人便是自东秦来,他跟着对方学东秦百家之言,自是明白秦人是有多么可怕,他们仿佛天生便带着包容,轻易能够吸引旁人羡慕他、追随他,而秦人的锦衣玉食又是多么轻易能够让最刚强的士兵也慢下步伐,温柔乡英雄冢,从来都不是一句虚言。
而就在最后一名被战马驮着得兵士转过城门向右朝着县衙走,守门的两个军士慢吞吞入门来,迅速关上了城门。
昌平县的城门是有三寸厚得实心木门,以青铜为门轴,虽然重达数百斤,但开合却极其方便,这是晋州所有大小城镇城门共有的特点,皆以上好的青铜为转轴,年年派专人维护,比之寻常城门开合快上一盏茶的功夫,尤其是永宁城的城门,更是巧夺天工。永宁城建城六百多年,自第一任姬家先祖落户于此地,便寻求当时的墨家子弟协助建造城门,六百多年,纵然战火经过,却从没有被人攻陷过。
拓跋傲越往牵走,心中渐渐觉得犹疑,昌平镇的百姓被当做奴隶贩卖往北魏,可这座镇子由他手下的偏将带士卒驻扎,纵然人数少了些许,也不该是这样安静。一路过来便是连巡逻的哨兵都不见一个,这当中定有古怪。
“走!随孤出城!”纵然他当机立断却还是迟了。
数不清的将士仿佛春风拂过的雪原,无数绿草一夜之间从隆冬醒来,给大地染上了一层绿意,拓跋傲发现自己身前身后摩肩接踵皆是秦军,长矛手、盾牌手、刀剑手分裂周围,四面的屋顶上还有手执□□的弓箭手,黑压压一片,那弓箭迎着正午的太阳光,越发显得锋锐逼人。
“我大魏虎狼之师,死又何惧!”拓跋傲心中一沉,到了此刻他知晓自己是落入圈套之中,可无论进退如何,他却绝不能束手待毙,当时拔刀而出,厉声叱道,“众将士听令,随孤杀出城门去!”
“久闻北魏太子殿下,智勇双全,若是殿下愿降,我主公自可饶尔等一命。”烈风亭,原是修筑来九月登高之用,姬凛一身玄甲领军策马站在此处,跟在他身边是玄翼军中出了名的话唠柳絮,此时他难得一身白衣银甲站在姬凛身边,说不出的风流倜傥,在他们身后绣旗招飐,军阵严肃。
“孤在世上活了二十五年,尚不知降字何解!”至如此十面埋伏之时,拓跋傲却越发冷静,他当即长啸一声,笑道,“久仰州牧大名,不知孤可与州牧一战?”
“败军之将,焉敢提要求?”柳絮哈哈一笑。
“太子勇烈请战,凛自是应战,只久闻北魏骑兵骁勇,不知可与太子马战否?”姬凛一手执枪,翻身上马,众人让开一路,人群之中拓跋傲亦是翻身上马,手中□□迎上。
两人交手之前便已探得结局,拓跋傲自知自己定是抵不过常年戍守边关的姬凛,但他更知道姬凛非小人,他与他拼死交手,纵然手下人不能够突出重围,但比起对方单方面的屠杀,能够拖得一刻令城外的将士听了先行逃走,远一分算是一分。
姬凛更是心中有数,他没有忘记年初之时,北魏求亲华阳公主,他与轻舟不约而同定下的三条计策,虽然各有侧重,但上策得核心便是除掉北魏太子拓跋傲,他主张是令兵士假扮送亲之人,于北魏迎亲之日,双方约战,诛杀北魏太子,而平陵御则是令死士藏于新房,待酒宴之时点火趁乱刺杀太子——概以烈帝逐渐老迈,诸皇子中拓跋傲独占鳌头,他为太子,众人心服口服,可一旦他身死,北魏皇子为了太子之位必然相争,这天下多少家族衰败只因祸起萧墙。
而先前他领军往朔雪关,依照他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带着禁军冒险的,但平陵御的传信中却详尽叙述了禁军特点,又推算了拓跋傲的性子,点出昌平镇必是对方丧命之处,自二人相识以来,姬凛越发信任并倚重平陵御,自是按照对方传信来又结合了朔雪关实情布置下来,如今对方果然如平陵御所料入了圈套之中。
但与平陵御不同,姬凛性子更为开阔,且纵然拓跋氏与姬家之间隔着血恨深仇,但他却是欣赏这个对手的,是以今日纵然看出对方在拖延时间,但在平陵御算无遗策的布置下,他也愿意满足对方最后一个心愿;况且他自信昌平镇的城门若非有人背叛,绝不会轻易被攻破;最重要的是,现在的禁军在他看来却终究还是逊色几分,他需要他们迅速的成长起来,而这一场与北魏绝地孤军的战斗,显然是很好的试金石。
“殿下!”跟着拓跋傲入城得三千人,三分之一皆是重伤者,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北魏儿郎甚至不懂得忠孝礼仪,但拓跋傲是如何对待他们的,他们却明白,士为知己者死,这是他们说不出来却能够身体力行的信念——如今明知身死,却慷慨奔赴,只因为在他们的心里还存着微弱的希望,若是他们以死相拼,是否能够给他们爱戴着的殿下寻出一条生路?
“此生与姬州牧一战,不虚此行!”拓跋傲不是傻子,相反他有着超乎众人的洞察力,他如何不明白这些连站立都需要袍泽扶持的郎君眼中饱含的情谊,可他更知道自姬凛出现的一刻,事情便再无转圜,但他不说,就让这些淳朴的将士以为是他年少孤勇,自视盛高,才陷于敌手,身死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