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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克以前从来没有因为尸体而难受过,但酸胀的感觉随着那个针孔一跳一跳地扩散了开来,他甚至不觉得疼痛,只是有点晕眩恶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记忆深处翻腾着的某个影像强压回了脑后,命令自己将精神集中在当前的案件上。
强尼请人从警察局把第一个受害者的那身公主裙也送了过来,两身衣服明显都是崭新的。艾瑞克从外行人的角度并看不出什么服装上的端倪,他需要去一趟裁缝店,或者公主裙卖场。
还有费叶家的娃娃收藏。
☆、28
费叶其实只有三个娃娃,就是当下很流行的那种婴儿大小、高度仿真、球状关节可以摆出各种各样造型的那种。但是她几乎有一箱子的娃娃衣服,从日本和服到中世纪欧洲的礼裙,听说好多件还是她外祖母亲手缝制的。
从她家看完娃娃收藏、拍完照片之后,凯德没有直接开回局里:“费叶被拐走的那个游乐场就在这附近。”
或许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十一月底游乐场的人流量并不大。毕竟再过几天就进去淡季关门了,要等来年春天才再次开放。海盗船上大概就零星地坐着几个人,尖叫声都比平时轻了很多。
一行人走过了一家完全没有生意的小卖部,老板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打瞌睡,强尼忍不住提醒道:“费叶失踪的时候是三个月前,那时候还是夏天。”
凯德转了个身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游乐场,秋风卷着枯叶在地上打了一个圈儿。在暑假的尾巴上,这里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人群的嘈杂声在耳边响了起来,凯德假想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或是在游乐设施前排起了长队,或是三五成群地在敞篷里乘凉。灼热的阳光在意识里拨开了秋末阴郁的层云,墨镜、吊带、热裤、因为汗而显得油亮的深色皮肤、因为舔了一口甜筒冰淇淋球就掉在了地上而嚎啕大哭的孩子。
“当时就在这里,费叶爸爸去上厕所,让费叶在门口等,出来的时候就发现女儿不见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强尼说道。
这个区域算是休息娱乐区吧,四周有很多纪念品商店,套娃娃、飞镖、彩球射击等需要额外付钱的娱乐项目,不远处还有一幢粉红色的小房子,主题是爱丽丝的梦游仙境。
凯德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两个小女孩都是在白天走丢的,夏天这里恐怕人山人海,公园里白天人也不会少。说实话,在人多的地方无声无息地绑走一个孩子还是有难度的,除非——”
“除非孩子对那个人没有什么防备,”艾瑞克接了下去,“糖果、冰淇淋、小甜饼之类的,在食物里下毒迷倒孩子也是轻而易举。”
艾瑞克的目光一一扫过几辆上了锁的小推车——在游客多的时候,总有人推着这种五颜六色、上面画着卡通人物的小车四处贩卖零食和小玩意。有时候售货员会打扮成小丑,或者把自己套进厚厚的毛绒道具里打扮成迪士尼的角色,那可是小孩子们的最爱。
公园里也经常会有这种小推车,艾瑞克想着。
“也有可能是熟人?”强尼提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同一个熟人?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绑架两个几乎毫无联系的孩子?”
“未必是毫无联系,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发现联系。”艾瑞克抓了抓脑袋,“对了,监控仪录像呢?”
强尼摇头:“说来也是奇怪,当时小女孩走丢那段时间的录像警察局都看过了,但是在她离开父母后就没有在录像里出现过。”
这只是一个不幸的巧合?还是因为凶手对这个游乐场其实很熟悉?
“凶手还要摸黑大半夜把小女孩的尸体送回来,而且同样没有被摄像头拍到。”强尼补充道。
“或许我们可以从游乐场通票会员名单开始调查?以及这里的工作人员?当然,包括兼职。”凯德提议,毕竟购买了通票就可以无限制地免费出入游乐场。
“爸爸——”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儿童区传来一声高分贝的喊叫,艾瑞克扭头,只见一个小女孩咯咯笑着从螺旋状的塑料滑梯上撞进了沙地里,然后马上从地上跳起来奔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编好的头发早被撞乱了,金色的发丝在空中飘荡。
心里又是一抽。
艾瑞克忽然觉得很恼火——显然因为某些原因,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案件,而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控能力在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帮助。
就在那天晚上,艾瑞克做了一个梦。
他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卧室,钢琴的声音如同流水一样从门缝里淌了进来。并不是熟练的曲调,弹琴的人好像只是在练习,每弹错一个音就重回几小节再弹一次。
然后钢琴声忽然停了下来,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女孩推门走了进来。她穿着雪白的公主裙,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
“哥哥。”她轻声喊道。
然后艾瑞克的视野变的一片漆黑,但是他能感觉小女孩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正湿漉漉地望着自己。有一种麻醉的感觉从左手指尖开始往全身蔓延,意识尚存但是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
“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小女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艾瑞克想做点什么,但是身体没有任何反应。
在和自己无法移动的身体的抗争中,他从那片黑色中醒了过来。再睁开眼的时候,小时候干净的卧室变成了一间破旧的Studio,而自己正睡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沙发上。
但他能感觉到那双水蓝水蓝的眸子还在看着自己,悲伤的、哀怨的。而声音却变成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他曾经所熟悉的声音。
“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语气里满是失望,被寒风吹透、被雨水打彻的失望。
艾瑞克真的想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但是他张口却依然发不出声音,而那双蓝色的眼睛正在不停地逼近,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这是一个梦,这只是一个梦,你特么给我醒过来!一线游离的意识在脑海里吼道。
当他再一次用尽全力地睁开眼睛,终于在现实世界里醒了过来。额角汗涔涔的,心脏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他仰面看着昏暗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睛,大滴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了他浓密的睫毛根部,沿着眼角的细纹滑过太阳穴,打湿了枕头。艾瑞克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停地在心底和自己重复:不过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但他的确已经有很久没有梦见过那些人了。
艾瑞克打量了一下四周熟悉的房间布置,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翻了个身,把软绵绵的被子搂进胸口,再次闭上眼睛。
很快,朦胧的睡意如同一层冰凉的水雾笼罩了他的意识,随着被麻醉的感觉再一次从指间传来,金发小女孩那张没有温度的笑脸在他脑海深处再次隐隐浮现,艾瑞克心脏猛地收缩,在又一次被梦魇住之前强制自己醒了过来。
妈的,还没完没了了!他在心里骂了一声。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不敢再睡,决定先去喝口水压压惊。于是艾瑞克起身,一路摸黑地走进厨房,他迷迷糊糊地想伸手去拿玻璃杯,却不小心撞到了酒柜,瞬间噼里啪啦的,东西倾倒、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炸响,心里一句“卧槽”还没喊出口,艾瑞克整个人都懵了。
很快,厨房的顶灯亮起,凯德穿着一件纯白的吊带背心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看着地上两个破碎的高脚玻璃酒杯和愣在酒柜边的艾瑞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就刚做了个噩梦。”地板上破碎的玻璃块在日光灯下闪着刺眼的白光,艾瑞克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了一句对不起,伸手抹了抹脸上还没干的泪痕,弯腰正欲收拾。
“放着,一会儿我来。”凯德大步跨过一地狼藉,拦下了艾瑞克。他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一言不发地递给了金发青年。
艾瑞克没接,别过头去又吸了吸鼻子,哑声嘟哝了一句:“我才没哭。”大概是睡意朦胧还没有完全清醒,凯德呆呆地保持着递纸巾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明晃晃的日光灯下,艾瑞克眼眶泛着一圈淡粉,鼻尖红红的,浅金色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小水珠,看得凯德心头莫名一跳。
艾瑞克被人盯得很不自在,转头迎上对方目光,露出一种小兽恼羞成怒后故作的凶狠,伸手想推开凯德:“说了我没哭!”他浓密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水蓝色的眸子里又涌起了一层湿意,如同湖面上的浮冰忽然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