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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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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祖,刚刚你占我便宜哦”,林紫苏见孙杜仲脸色紧张,有心缓和一下,便笑道:“明明不是我师父,对外人却说我是你的徒弟,可不是占我便宜么?”

    孙杜仲笑道:“你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拜我为师,你倒说我占你的便宜,我教你那么多的东西,当不得你的一声师父吗?”

    林紫苏从角落里端过一杯茶,恭敬地递到孙杜仲面前,弯着嘴角道:“师父,请用茶。”

    孙杜仲接过茶懒洋洋地喝了一口,心中对她相当满意,口中却道:“好你个精明的小丫头,看来老头子在你心中也就值一杯茶了。”

    这几日的相处,孙杜仲亲传亲授,待林紫苏倒真像徒弟一般。

    而林紫苏对这个叔祖也多了些了解,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既然孙杜仲把她当成徒弟,那就顺水推舟把礼数补上。

    孙杜仲接过了茶喝了,也就等于林紫苏行过了拜师礼,两人的师徒关系算是定了下来。

    林紫苏待孙杜仲将茶碗放下,问道:“师父,刚刚那几位是宫里来的吧?”

    孙杜仲点了点头,一脸严肃道:“那个小莫是内官监的少监莫忧莫公公,那个担架上的伤者是营造司的司副王子衡王公公,按宫里的规制,内侍是没资格请太医院过去瞧病的,我与宫里的黄公公有些交情,他那边有些病重的就会偷偷的送到我这里来。”

    “哦,对了,你第一次来铺子里求药时,那个领头的就是王公公,当日是他给别人求医的,没想到过了这几日,他竟成了病人。”

    宫里的规矩,林紫苏知道的一清二楚,宫中的内侍多是身份低微,生病了只能到太医院取药。

    不过有身份的内侍待遇自是不一样,就算有规制,像内官监少监、营造司司副这样的太监,还是能请得动太医院的医士。

    营造司的司副受了伤,太医院误诊了不说,还被送出宫来诊治,这自然是非同寻常。

    王子衡烧伤并不严重,只是被用错了药,这才加重了伤势。

    林紫苏想到父亲给她提过的长宁宫失火,见了王子衡的伤势,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至少不是自己原本想的那样。

    她前世也是经历过内廷的风风雨雨,对宫里的勾心斗角毫不陌生,有些担心孙杜仲被连累,问道:“师父,方才我配的五黄膏和黄参回阳汤,可否药到病除?”

    孙杜仲瞪了林紫苏一眼,道:“什么药到病除!你这三脚猫的水平,能治什么病?那几味药,吃了也不顶用!病人若是能康复,那也是他自己福气大,跟你可没关系!”

    这话明显是在敷衍,林紫苏做出一幅天真烂漫的表情,黠笑道:“那我这贸然去治病,您就不怕我坏了你的名声?”

    孙杜仲道:“要不是老头子的名头太响亮,怕传出去吓到一些人,哪里轮得上你这个黄毛丫头?一来,这病人的病证浅显,正好由你来练练手;二来这莫公公,还有他们上面的那个黄公公不是一般人,让你结个善缘,日后自然少不得好处......”

    孙杜仲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下去,他不欲在这话题上纠缠,当下转了话题问道:“小丫头,方才师父开的方子如何?”

    林紫苏听孙杜仲考究自己,便详细说了一些想法,孙杜仲又做了一些指点,两人印证了大半天,天色已然昏了下去。

    待林紫苏回了府,刚刚过了酉时正。

    林远志今日下衙的早,正坐在前院的偏厅中饮茶,见林紫苏进来,随口问道:“大姐儿,今日这是去哪里了?”

    林紫苏见父亲面色如常,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与父亲提起拜孙杜仲为师一事,说道:“近几日在府里闲来无事,就出去转了一下。”

    林远志想着心事,对女儿说的话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女儿多出去散散心,总比像以前那样闷在家中胡乱琢磨要好,随口应了一句道:“出去转转也好”

    接着犹豫了片刻,林远志还是说道:“大姐儿,礼部近日出了皇子们选妃的章程。”

    林紫苏对选妃的定制也是了然,皇子选妃选的是十五岁以上的姑娘,自己还没过十三岁的生日,怎么也选不到自己的头上。

    父亲特意提了此事,想必是有话要说,果然接下来又听林远志说道:“今日遇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唐家祥,邀我参加他家孙子的百岁宴……”

    唐家是二皇子谢曜生母庄妃的娘家,这唐家祥是谢曜的外祖父,林紫苏前世里见过几次,自然不陌生。

    听父亲提到唐家祥的名字,林紫苏心头一阵惊悸。

    只听父亲缓缓道:“唐家是庄妃的娘家,我与唐家祥不过是点头之交,他素来瞧不上咱家,没想到这次却主动跟我套近乎。”

    林远志话锋一转,问道:“紫苏,你与二皇子是否相熟?”

    听到“二皇子”三个字,林紫苏脸色转冷,摇了摇头道:“女儿与二皇子殿下只见过几面,连话也不曾说过几句。”

    林远志心中疑惑未解,不过女儿既然如此说,也不好再多问,自顾自地说道:“今日听骆尚书的口气,二皇子殿下的太子之位已然定了下来,近几日就会有昭告天下的旨意。唐家的这一次百岁宴,怕是邀了不少人。”

    林紫苏闻言身子一颤,原以为这一世与上一世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想到世事终究还是照上一世的轨迹来了。

    前尘旧事恍如昨日,她靠着重生换了另外一个身份,仍是看到了与上一世雷同的一幕,只不过上一世自己是曲中人,这一世却似是旁听者。

    她忽然有些悲观,上天让自己重活这一世,究竟有何意义?

    林远志不知女儿心中的想法,见她一脸震惊之色,跟自己初听到时的反应有些相似,笑道:“内阁诸位大人均属意八皇子,没想到圣上却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为父乍听之下也是震惊,不过想了想,此事也算是情理之中。”

    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自大衍立国以来,严格遵从着既定的规制,除睿宗皇帝是在危难之时被拥立之外,历代皇帝均是嫡长子继位。

    到了正兴一朝,出现了特殊的情况。

    先太子谢晗是梁皇后在东宫时所出,皇帝即位后就受封了太子,一直地位稳固。

    不想在正兴十一年,谢晗得了急病不治身亡,而余下的皇子们皆是由妃嫔所出,皇帝心中摇摆不定,就一拖再拖,直到这正兴十八年,皇后诞下的八皇子已过了三岁的寿诞,东宫之位仍然是空悬。

    自先太子薨了之后,皇帝对册立太子一直讳莫如深,群臣暗地里揣摩皇帝心意,在一些有心人的有意或无意的推动下,不住地在奏章中提及皇储问题。

    这两年皇帝一直以嫡子年龄尚幼为借口推托,此时突然传出立太子的风声,群臣心中均是错愕不已。

    谢曜将要成为太子的消息,带给林紫苏的只是心里的一丝涟漪,带给朝堂的却是如同火山喷发般震动,四处目光聚焦在紫禁城中,打探着消息的来历。

    正兴十八年的三月二十九,督察院左佥都御史韩嗣昌率先在朝会上陈奏。

    “......礼贵别嫌,事当慎始,陛下不可不察。东宫之位空悬七年,二皇子不过占着年龄的优势,地位却如太子一般,皇后所生育的嫡子八皇子反居于他之下。如此一来,于伦理不顺,于人心不安,传之天下则不正,臣斗胆请立八皇子为东宫太子,以定天下之本,以安臣民之念。”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韩嗣昌这番奏议立时引来十多个大臣的附和,皇帝心中泛起冷笑,沉声问道:“依韩御史所言,立八皇子为太子就能平息物议了?”

    “观历史往来,嫡庶不分乃取乱之道,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八皇子乃陛下嫡子,天资聪颖,仁孝纯良,堪为一国之储君。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为千秋万代考虑,册立八皇子殿下为东宫!”

    “韩嗣昌此言,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这句话透出森冷的寒意,方才还口口声声高喊“附议”的大臣们均是不敢再做声,皇帝“嘿”了一声,问道:“韩嗣昌,你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

    韩嗣昌听皇帝言语不善,慌忙跪地回道:“陛下仁厚爱民,臣素来景仰,因此平日里无事,便会上街走动,以察民风民情。近日听闻街上传言,说二皇子不过一普通皇子,用度役使均超过太子的规制,长此以往......”

    皇帝打断了韩嗣昌的话,怒喝道:“够了!没想到你一个御史,还要整日里上街体察民情,好啊,既然你有此爱好,那朕就全你爱民之心,从今日起,你这个佥都御史不要做了,好好替朕体察民情罢!”

    韩嗣昌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谏诤之言,就算皇帝心中不快,最多也就是申斥自己几句,没想到竟惹来皇帝的雷霆震怒。

    不过方才有那么多的同僚附和,心下倒是少了些顾虑。他将身子伏低,高声道:“陛下,微臣一片赤诚,都是为了我大衍的江山社稷啊!”

    韩嗣昌奏议时内阁诸臣皆是低头俯身,无一人开口,听皇帝竟是要将韩嗣昌革职,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内阁首辅刘庆元按捺不住,欲出列求情,皇帝的咆哮声又响了起来:“江山社稷?你们口口声声江山社稷,难道朕心中就没有江山社稷?韩嗣昌,你太放肆了!”

    皇帝说完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拂袖离座而去。

    皇帝这次没有在集义殿逗留,一反常态地直接回了乾清宫,他在东暖阁里刚坐下,就听内侍禀报说内阁诸臣侯在宫门外求见。

    皇帝当着群臣发了一通火之后,心情甚佳,取了内侍奉上的茶水喝上一口,同身旁的黄胜笑道:“立太子的风声刚刚放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动静了,这帮人啊,动不动就想拿大帽子来压朕。朕今日这一怒,不知道有没有吓到这帮老狐狸。”

    黄胜应道:“这几位大人都不是寻常的人物,怕是吓不到他们,不过皇上已然敲打过了,想来,他们会识相一些。”

    皇帝将手中的茶盅放到了身旁的小几上,轻叹道:“是啊,都知道朕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才敢如此放肆。哼,朕奈何不了他们,还奈何不了一个韩嗣昌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皇上看他们不顺眼,便是打杀了又有何妨?皇上不是奈何不了他们,只是不想朝局动荡而已。”

    “你这个老家伙,就会拣好的说!”

    皇帝笑骂一声,说道:“这帮人平日里结党营私也罢,胡乱攀咬也罢,朕忍忍也就算了。这次想干涉朕的家事,朕可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黄胜低眉笑道:“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心中也是有皇上的,平日只是贪一些名利而已,就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在皇上面前放肆。”

    皇帝对黄胜的话不置可否,问道:“顾时如今在哪里?他怎么说?”

    “顾时还在进京的路上,听去的人传回来的信说,那边还没开始审问,他已然将潞原的情形详细交代了。潞阳府那边的粮食都在大户手中囤着,官府手里却没有一粒粮食。”

    “顾时原本只是想借龁州卫的兵力拿捏几个大户,不曾想大户鼓动饥民们闹事,与卫所的军队起了冲突,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前些天内阁的争辩还历历在目,皇帝大致明白了顾时在潞原的处境。潞原巡抚顾时是由他一路加恩提拔,从一个清水翰林做到了一方封疆,出了这等事,革职拿问自是无可避免。

    想起这些年自己看重的人,一个个被以各种方式打压,皇帝心中有些气恼,站起来不住在屋内走动,忍不住斥道:“无能!当年文华殿讲经说的头头是道,外放到河东干的也还不错,朕原以为他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如此不堪大用,就这么轻易的被人拿了把柄”

    皇帝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把剑南布政使徐凌派过去,升其为右副都御史,巡抚潞原加总督一省军务,朕倒要看看,这帮人还能反了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