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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木散人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忽然站起身,手里的书籍滑落砸在地上。
“师尊?”应伏心察觉到寒木散人的不对劲,拦在他面前,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寒木散人眸光呆滞地瞧着前方,未回答应伏心的话。
应伏心蓦地反应过来,寒木散人现在的状态与那名被自己施了竭忠死契的师兄一模一样。
难道是不经意间结契被触发了?
可他刚才并没有下命令啊。
应伏心还在思索这些时,寒木散人执意要往外走。
“师尊!”应伏心连忙阻止他离开,“你要去哪?”
寒木散人面无表情,话语却清晰有力,且停顿古怪:“他们,开膛破肚。”
“什么?”应伏心还未弄明白这是何意,寒木散人伸手大力将其推开,令应伏心踉跄半步。
“师尊!等等!我命你停下!我命你原地不动!”应伏心心慌意乱,声音不自觉地吼了出来。
可这句命令,寒木散人充耳不闻,应伏心钻研出的竭忠死契终究是出了差错,这命也终究是不愿饶人。
见应伏心拦在前方,寒木散人竟动起手来,一副不出门不罢休的架势。
只见他捏诀念咒,手掌心泛起淡淡青光,青光中两条木藤凭空出现凌厉地挥向应伏心,将毫无防备的应伏心击倒在地,一时间难爬起。
正此时,有春华宗弟子路过,听见声响匆匆赶来:“宗主!发生什么事了?嗯?应师兄?你怎么了?”
那名弟子见应伏心倒地不起,忙上前搀扶。
寒木散人缓缓转头,看向那名弟子,瞳孔依旧涣散无声,他喃喃着同一句:“他们,开膛破肚。”
那名弟子发现了寒木散人的异常,拉起应伏心后慌乱地问:“应师兄,宗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麒麟附身的缘故?我这就去寻副宗主来!”他说着匆匆要离开此地。
就在他转身之际,忽闻木藤以迅雷之势划过空气的杀气袭来。
“小心!!”应伏心大喊。
可为时已晚。
须臾间,木藤穿过那名弟子的腹部,血染木藤顺着粗糙树皮滴滴下坠,那名弟子僵在原地,因惊恐瞪大双瞳。
便是这刻,应伏心彻底慌了,他冲向寒木散人,试着挽回局面:“师尊!你在做什么啊!快停下啊!”
可他才迈出一步,穿过那名弟子的木藤分成两根,竟从腹部生生将那名弟子的身子扯开!
腥红的血一瞬溅上木梁和寒木散人雪白道袍衣角,骇人残尸重重落地,应伏心傻在原地。
寒木散人的表情毫无波澜,他语气淡淡地重复着四个字:“开膛破肚。”然后转身要往厢房外走去。
应伏心冲过去拦腰抱住了寒木散人,双臂似铁钳般死死地困住他。
烁金山庄为取他金丹用匕首划开他胸膛时应伏心都没落下一滴泪,此刻竟因情绪崩溃哭得声嘶力竭:“师尊,醒醒啊,师尊,我命你停下,快停下!!师尊我错了师尊,是我错了,是我该死,我该死,你醒醒!不该如此的,求求你醒醒啊!”
可覆水难收,再懊悔的哭喊都已无法挽救当下的局面。
应伏心奋力阻止,却不敌寒木散人,被木藤缠住猛摔了出去,脑袋重重地撞在墙上,当即昏迷不醒。
等应伏心醒来时,已过去了数个时辰。
他顾不上头疼欲裂,释放灵气探寻,强撑着身子爬起去寻寒木散人。
让人心寒恐慌的是,一路至大殿外,地上全是春华宗弟子的尸骸。
应伏心因惊骇浑身哆嗦,不愿多想也不敢去想,脑子一片空白。
终于,他寻到了寒木散人。
可眼前的一幕,却又是应伏心万万没预料到的。
牧重山手持三尺泛着寒光的长剑,而长剑刺穿了寒木散人的胸膛。
再然后,世间一切都变得缓慢无比。
他能听见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声,他看着牧重山和寒木散人齐齐摔倒在地,烟尘弥漫,天昏地暗。
有那么一段时间,应伏心不知自己在做何事,说了何话。
他记得他扇了自己一巴掌,却没能把自己打清醒。
等应伏心稍稍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为了逃避,背着唯一还活着的牧重山进了山林,并用木藤将其牢牢地捆在了一棵参天古树上。
牧重山本就因化神期突破至大乘期闭关修炼不顺利而走火入魔,被打断修炼后又经历惊世骇俗之事,此刻没有苏醒的趋势。
应伏心没再管牧重山,他跌跌撞撞地重新回到寒木散人倒下的地方。
满地血腥尸骸中,寒木散人苍白青紫的脸上还凝着泪痕,长剑刺出的血洞在他胸口,触目惊心。
“师尊……”应伏心张口喊了一声,却觉得自己的声音听着那样陌生,他双膝跪地,伸出颤抖的手去抓寒木散人的手,可他再也无法从宽厚的掌心中感到温暖了,他拉起寒木散人的手,热泪滚落,“师尊,这是梦,对不对?你起来,你告诉我这是梦,你起来啊!”
他觉得自己定是在做梦,就像他时常梦见自己还在烁金山庄那个铁笼子里一样,只要醒来,噩梦就会打破。
就在这时,应伏心听见有人唤他:“应师兄……”
应伏心蓦地抬头看去。
一名身着春华宗门派锦衣的小师弟哭着走了过来:“怎么办啊,这怎么办啊,大家都死了。”
他便是那名前去寻牧重山出关的小师弟,此刻六神无主地走到应伏心身旁,哭着问:“牧师兄还活着吗?还有其他人活着吗?我们怎么办啊?有结界出不去。”
应伏心强忍悲恸:“聂师兄会来找我们的。”
“真的吗?呜呜太好了。”小师弟哭得嗓子发哑,“我都不知怎么办,宗主突然发了狂,若不是副宗主拦着,我也得死,呜呜呜,宗主是因为麒麟附身才这样的吧?等我们出去,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大师兄……”
“不可以!!”应伏心突然疯癫似地怒吼起来,“师尊没有杀人!你不能把这里发生的事说出去!不许你毁了师尊的清誉!!”
“可是……”小师弟被他吓得浑身一抖,整个人呆住,“聂师兄定会问的啊,世人定会问的啊。”
应伏心:“……”
“而且我亲眼所见。”小师弟颤颤巍巍地说,“是宗主杀了大家,的确是宗主做的。”
那是小师弟说的最后一句话。
应伏心直到他的身体发冷,才意识到自己掐死了他。
他先是受惊地猛然收回手,环顾四周后,突然双手捂脸,疯癫似地又哭又笑起来。
他终是丧失了所有理智。
他否认,他一遍遍扇自己巴掌,狠狠敲打自己的脑袋,想将自己从这个噩梦中唤醒。
他愤怒,他怪罪牧重山杀了寒木散人,束缚牧重山对他施竭忠死契,命他自己剜自己。
但与对寒木散人施咒一样,不知为何竭忠死契对牧重山时灵时不灵,而且牧重山的状态也不对劲,最初的三日,他让应伏心还他玉简,可应伏心根本不知玉简是何物。
到了第四日,牧重山变得宛如行尸走肉,浑浑噩噩。
而应伏心愤怒过后,沮丧无比。
他不再折磨牧重山,他松开束缚着牧重山的木藤,不管其去向,然后日日夜夜独自一人跪在寒木散人尸首旁,悔恨地哭泣。
他说如果当初没有将麒麟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就好了,他宁可今日死的是他。
春华宗结界被破解那日,应伏心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可这世间,就是有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巧。
他没有死,被聂焱从山涧里救了上来。
应伏心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湘御宗。
所有人都想知道春华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应伏心似失语般,近一个月未开口说话。
聂焱不得已对应伏心使用了梦回术。
因非强行施咒,所以应伏心可以控制自己的哪段记忆被看见。
他只让聂焱看到了牧重山手举长剑刺穿寒木散人胸口的那幕。
聂焱的细心的照顾让应伏心身体日渐好转,但应伏心依旧想自尽。
直到一日,应伏心正在床榻上歇息,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闻春华宗灭门惨案,我等心痛不已,特来问候,不知炽焰尊可在?”
那声音让应伏心浑身一颤,五脏似绞在了一起。
他起身离开床榻,走到门边,透着门缝看去。
果不其然,门外站着烁金山庄庄主金傲和其子金或因。
两人皆身着锦衣华服,而招待他们的湘御宗弟子,对他们客气无比,眸中甚至带着尊敬。
应伏心蓦地想起自己近一年的炼狱日子,被关在窄小脏臭铁笼里,被强行喂下烈性丹药,被摧残得不人形。
他不禁想。
凭什么呢?
凭什么对他好的人死不瞑目、骨埋黄土。而伤他的人衣冠楚楚,梯荣阶禄。
便是那刻,应伏心突然不想死了。
他要去做一件事。
他养好伤病恢复精神后,开始调查云归宗。
半载寻觅,终是让他找到了线索。
当初云归宗的大师兄,成为了如今云归宗的宗主,拿痴傻乞丐性命炼丹,还贩卖穷苦人家有灵根的孩子当金丹容器。
应伏心寻见了地牢,并抓住了他。
如今的应伏心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孩童了。
他折磨虐待十余年不见的仇人,最后将其丢进因炼丹变成的毛怪里,看着仇敌被那些怪物撕咬得血肉模糊。
他心想:他早该做这样的事了。
然后他去了书阁,寻到了当年那本书籍,终是弄明白,若施咒者没有大乘期修为,只能对比自己修为低的人结契施咒,不然就会出无可预知后果的岔子。
他一把火烧毁了地宫,回到湘御宗后拜别聂焱,毅然决然地踏入茫茫雪山腹地深处,开始潜心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