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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狂妄的话语也许他是真心实意说出口的……这样一想,摄影师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小九受伤的小心脏得到一丝安慰,第六天剪辑播出之后为李唐挽回了一点声誉,至少路人黑少了一点点。虽然只是一点点,可是比起前五天的全网黑来说,真的已经好太多。
然而李唐不作死就不是李唐,第七天的比赛他又干了让小九想操刀子的事情。
前一天议论他的几人在这几天里已经结成小团体,当一个少年因为紧张而屡屡弹错音时,那几人凑在一处做着鬼脸嘻嘻哈哈笑起来,让弹琴的男孩更是手忙脚乱。
李唐根本没注意昨天嘀咕他的是谁,眼下他因为这一段尴尬的音乐而心情烦躁,在少年弹完琴之后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你成功地把《野蜂飞舞》弹成了蝗虫乱舞,这是我听过最糟糕的演奏。”
少年手足无措地揪着裤子站在那儿,眼眶里蓄着眼泪。
李唐正好在他后一个出场,换掉原本想要弹奏的曲目,坐到钢琴前抬起细白的下颔,漆黑的眼睛定定望了他一眼,说:“好好听着。”
在场除了小九和摄影师感受到他想要传授人生经验的认真态度,其他人只以为他是在挑衅。
李唐将双手放在琴键上,看着纤细的手指骤然暴起,手指快速地在黑白指尖流转变幻,急速的十六分音符不停地流畅滑出,后一个八度下行,宛如带着毒刺的野蜂一个蓄势待发的攻击,充满了强劲的力度。
《野蜂飞舞》尽管听起来令人有种眼花缭乱之感,认真说起来既炫技又不那么炫技,贯穿全曲的半音阶纷乱盘旋,但音符跨度不大,在座的大多数人多练练都能弹奏。只是同样是炫技的曲子,不同的人弹起来的水准却有高有低,触键的轻重、音符的准确、细节的休止,一切都依赖演奏者的理解。外行人只能通过视觉和听觉感受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单身手速,而从各个国家前来的钢琴天才却纷纷面色一整,肃然地倾听音乐。
山庄的花园里有一群人在楼外驻足,为首一人坐在轮椅里,闭着眸侧耳倾听。恍惚间似有一群野蜂忽远忽近地盘旋飞舞,怒气冲冲想要寻找人类予以报复,最后那野蜂在风里寻找到了目标,一头冲进了心口,扎在人们的心脏上。
待乐曲结束,青年睁开如夜的黑眸,若有所思地望向大楼。等候在一旁西装革履的男人恭敬道:“三爷,您看是不是要把弹琴的人请过来?”说话的是这次主办节目公司的总经理,而该公司是晏氏旗下子公司。
晏家三爷晏重光阴郁难测,甚少出现在公众面前,更让人摸不准他的喜好,过去听说他喜欢古典音乐,便有人讨好地请有名的音乐明星为他演奏,然而晏三爷全程置若罔闻,甚至有些昏昏欲睡,后来便没人以为他喜好音乐了。
但是晏三爷听得投入,难道真的爱好音乐?
总经理庆幸来对了地方。晏三爷什么都好,只是十五年前便得了一种怪病,随时都有可能如同植物人一般昏睡过去,而后突然如正常人一样醒来。晏家为此寻遍名医,可是也没找到解决的方法,最近的一次昏迷长达两年,直到前几天才醒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失去意识。
晏三爷是晏家老头子的老来得子,上头两位兄长,一位英年早逝,另一位无心家族企业,家中的重担落在了第三子身上,可又得了这样的怪病,晏老爷常常和老友抱怨自己年纪大了还不能退休。
说起这个节目,外人不知道晏家同A国赛事委员会的协商有三年之久,两年前晏三爷昏迷前才谈下来,到现在举办,前后加起来有五年的时间。晏三爷对这个节目投注了心血,刚醒来便让人给他播放节目,醒来第二天不等身体好转,坐着轮椅也要到现场来转转。
“不必。”晏重光的嗓音透着清冷淡漠,嘴角滑过一丝细微的弧度,收回了目光,示意保镖推动轮椅。
他不能这样不修边幅地出现在糖糖面前。
第66章人见人爱的杰克苏·4
瞿爸爸因为儿子上了节目,精神大好,每天晚上都要蹲在电视机前,将声音开到最大,然后隔几分钟问一遍邻居小林,里希是不是在上面了?表现得怎么样?弹琴了吗?怎么没听到说话声?
小林作为一个脑残粉,看着李唐都是自带美颜滤镜的,就算目前网上风声不大好,他仍然坚信着迟早要反转。所以在看节目的时候:装扮土?没关系,再土也遮不住里希长得好。说话冲?什么啊,直率坦诚不做作,一点也不妖艳贱货。镜头少?快进快进,除了里希的镜头,其他的都毫无意义,剪辑师怎么一点都不懂得观众的心理?网上骂他的人?特么的眼睛瞎了才看不到他们家里希有多努力多好看多聪明多优秀……
两个大男人诡异地在愉快和谐的氛围中达到了灵魂上的高度共识,几乎互相引为忘年之交。
拍摄结束当天,李唐卷起包袱就要坐公交回家,结果还没走到门口,节目组的人过来表示公司派了专车送每个选手回家或回酒店。李唐现在穷得连叮当响都听不到,一听不用钱,高高兴兴地跟着一个黑衣司机上车,导演热切地叮嘱他们路上小心,站在那儿目送车子离开。
黑衣司机职业素养很好,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外套,脚上再蹬着一双锃亮锃亮的黑皮鞋,看着就长得特别沉默寡言。
李唐一向懒得和人废话,看不上眼一句话也不说,看上眼了才肯开尊口,比如今天不留情面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批评那个男孩弹琴太糟。坦白来讲,自我感觉太好的李钢琴家完全没考虑有可能会戳伤别人的自尊,瞿爸爸对他就是怎么直白怎么来——问题是,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一根筋的脑回路让瞿爸爸不得不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李唐出于帮助的真心才改变了曲目,他的想法是自己指导→那男孩受教→勤奋练习→完美逆袭→吊打那群人,打击对手最有力的手段不就是比对方还强吗?
车子开到市区时遇到了堵车,李唐心心念念着家里的钢琴精和老爸,看到路上排起的长龙,心情登时躁郁起来。艺术家、文学家似乎是精神病的高发群体,在某些特定时代,神经兮兮几乎是他们的标签了。李唐有躁狂倾向,一发起病就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具体表现为特别想找人唠嗑,不停在言语里把自己捧成神,一边说话一边高兴地砸东西,兴致上来连自己的脑袋都砸,笑嘻嘻地砰砰砰用铁头把家里的沙发给砸个洞,而这时能解救他的只有钢琴了。因为家里穷,瞿爸爸怕东西被砸了得买新的,一见他发神经就把他丢进琴房。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李唐唯一不舍得伤害的,那就只有钢琴了。
李唐啃着指甲,抖腿抖得车子都要跟着震了,然而车还是堵在这里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四处乱瞟,正好看到街边的led光屏上正在播一段香水宣传片,配乐是极为幽缈的大提琴和小提琴合奏。
视频的背景是残垣断壁的战场,死亡的气息和硝烟四处弥漫,一株细小荏弱的紫色迷迭香破土开在一顶沾了血的战盔旁。忽而一阵微风吹过,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停在了鸢尾花上。
大提琴低沉的乐音和小提琴空灵的乐音叙写着死亡中绽放的生机,风声,振翅声,破土声,希望的呼唤声,全都卷在乐曲中,接着拉开画面的最后一幕,精致的紫色香水瓶与飘落的迷迭香仿佛飘着动人的花香。
李唐打开车窗,眼睛盯着光屏,乐声飘过喧杂的城市上空,传到他耳中。他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指甲不啃了,腿也不抖了,肌肉紧绷着就差从车里跳起来。
司机看见他瞪大了双眼,脑袋整个探出窗子,支着耳朵听歌的模样,禁不住笑了,再一听这曲子,不禁诧异道:“这曲子好像是二爷写的。”
李唐登时扭过头,额头撞在车门上也顾不得,拧巴两下把头从窗外收回来,迫不及待问:“二爷是谁?”
“晏重华,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司机答。他实际上是晏重光的贴身保镖之一,临时被差遣来送李唐回家。三爷破天荒地关心一个外人,他心里好奇得要死,一路上一直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车里的男孩。
李唐当然听过晏重华的名字,当年赫赫有名的小提琴王子,十八岁就获得了国际小提琴联赛金奖,游历周国十年之后带着十年里积攒的作品重新回到国际舞台,每一场演出的上座率场场爆满,又过十年被国际音乐联盟授予终身成就奖,成为无数年轻音乐人的偶像和妙龄少女的梦中情人。据说他当年结婚时,整座城市的纸巾一夜间脱销——用来给失恋的人擦眼泪擤鼻涕的。
司机见他眼睛都在闪闪发亮,忍不住多透露了几句:“听说下一场比赛会请重量级音乐家来当评委,您很快就能见到他。”
李唐控制不住兴奋,他太喜欢这首曲子,喜欢到心脏都在发抖,就像那夜听见钢琴精弹琴的感觉一样。
李唐一回到家就跑进琴房,扑到钢琴上冲着琴盖猛亲了一口,换来小九冷冷的一哼。他手脚并用爬下来,打开琴盖闭着眼,手指在琴键上飞动,赫然是刚才那首提琴二重奏的钢琴改编曲,和声如风般忧郁,主调像香般缠绵。
当再次张开眼睛,瞿爸爸和邻居小林站在门边,两个男人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这首曲子太好听了。”小林一边擤鼻涕,一边说。
“绝望里不失希望,用最柔软的东西去对抗最残忍的东西。里希,你已经摸透了我音乐的精髓,可以出师了。”瞿爸爸一脸感慨。
李唐沉默了一下,诚实说:“爸,这首曲子不是我写的。我只是把提琴改编成了钢琴曲。”而且他早就出师了。后面这句话可不能说,否则他爸该和他急。
“那是谁写的?”瞿爸爸失望。
“晏重华。”李唐回,“下一场比赛可以见到他。”
瞿爸爸的失望顿时烟消云散,兴奋地说:“那你要好好表现,最好让他对你刮目相看,收你为徒,再帮爸爸要个签名……”
“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他?”李唐嘀咕。
“傻瓜,卖钱啊!够给你买一架新的钢琴了。”瞿爸爸有一整本生意经要给儿子传授,但李唐不感兴趣,转头就去干自己的事。
晏家作为传承千年的古老大家族,一直对大众保持着神秘性,每一代都是人才济济,出过皇后、丞相、富商,先人以独特的前瞻性目光在世纪变革之时出了一把力,直接推动本国成为全球第一个新时代文明国家,后来也曾出过政治家,银行家,科学家……近千年的国史,晏家在历朝历代皆占据了一席之地。
然而奇怪的一点是晏家在政治、金融、科研等各行各业都有建树,唯独艺术领域一塌糊涂,就算是出过文人,也是以针砭时弊为主的文人。这个家族似乎天生理性占据了主导,极为缺少艺术细胞。为了弥补在这方面的空缺,晏家大力培养赞助各类艺术家,以此在艺术史里留下一点微末痕迹,导致如今学习艺术的人总能在艺术史里看到晏家的影子,幽灵似的若隐若现,却又把握不住其踪迹。也正是因为如此,晏家渐渐在人们的笔下、画中、音乐里神出鬼没,慢慢神化,让人向往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