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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听到消息,立刻答应,而陶老也没有失望,在他的画室里寻到了许多好画,当然也看到了谢斯年的肖像画,可惜李唐不愿意动用那张作品,他只能作罢,最后挑选了那幅金色面具的图作为初赛的作品。
李唐喜不自胜,将好消息和谢斯年分享。谢斯年握着一支钢笔,笔尖点着纸面,氤氲开大片黑色的墨迹。他眯起眼,云淡风轻地微笑道恭喜,然而寒潭般的眼底潮汐般翻涌着古怪的情绪。
第35章美少年与野兽·15(修)
李唐把亚瑟·米勒比赛的消息告诉刘亭佑,刘亭佑很感兴趣,挑了一副最满意的画托他交给陶老。过了几周,陶老传来消息说他和刘亭佑的作品都过了初赛甄选,同时国内入选的还有于星北。
这一消息立刻引起了媒体的注意,往年的比赛还从未同一年入选三人,且来自同一座城市,其中两人还只是高中生。最开始来采访的媒体是国家通讯社,近些年人文艺术呈现复兴状态,科技水平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之后,人们渐渐关注起栖居状态,国家也有意在这方面进行引导,以此缓解城市生活带来的巨大压力。
刘亭佑收到采访邀请兴奋到跳起来,但李唐反应平平,拒绝了邀约。学校里已经传开了他们过了初赛的消息,伴随着艺术生向非艺术生关于这一比赛重量级程度地科普,两人受到了全校师生的关注。仅仅是这种程度,李唐的神经症就发作了,在学校的时间无法忍受人们的注目,长时间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晚上时常失眠做恶梦,有天夜里甚至梦游着到厨房咯吱咯吱啃辣椒,第二天嘴巴又肿又辣。
谢斯年为他请来心理医生,监督他吃药,晚上睡觉时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念书哄他睡觉,李唐安心地缩在他怀里缓缓入眠。他越来越难忍受和谢斯年分开的时间,恨不得时时刻刻缠住对方,就算不画画,光是聊聊天也好。谢斯年像会使人上瘾的毒,李唐尝到滋味,便舍不得放开,脑海里纷涌的灵感和安全感全部和谢斯年有关,一旦分开,他就像失去了灌溉的花草,颓废到枯萎。
毕竟是初赛,再加上官方报社本身的逼格高,并不介意他拒绝了邀请,而作为专业参考的专家对负责采访的记者赞他年纪轻轻不拘浮名,有大家气节,作品更是令人称道,有机会一定要见见。那记者心里的好奇心都被挠起来,无意间得知少年不只和刘亭佑是同学,还和早有名气的于星北是师兄弟,便忍不住向两人了解情况。刘亭佑对好友自然赞不绝口,于星北的态度倒耐人寻味了,他眉头一蹙,欲言又止,而后浅笑淡淡赞美几句,末了接了一句“何师弟孤傲不群,我也很想和他深交,只是没找到机会”。记者敏锐察觉两人关系恐怕不大好,他长期的职业素养让他对于未经考据的事情不宣于笔下,何况官媒不是用来搅浑水引人撕逼的,因此稿子里没有多提李唐的消息。
官媒不提,各种小报却不会放过。于星北和刘亭佑都是适合炒作的角色,样貌好,学习好,性格好,初赛之后收到多所名校的邀请,人生赢家的形象不能更好,且非常适合YY,媒体们愿意跟紧风向狠夸猛夸,不过对于一直没出面过的李唐便态度不一了。李唐毕竟性格有缺陷,不大爱理会人,学校里不喜欢他的大有人在,更不喜欢他的在画室,那些因为编排他的人被陶老教训一顿有悔过也有怀恨的,前者不大愿意提起自己的狭隘,后者言语之间难免没好气,更有人颠倒黑白称李唐嫉妒于星北才能。多数记者不愿意为难一个小孩,少数虽然有批评,却算不上太过分,但有个记者跟疯狗似的咬着李唐不放,硬生生要把新闻编成一本权谋小说,只因为何父行事过分,曾经得罪过他。
不得不说,何父真是三流小报的神助攻,儿子出名了,为他挣得名誉,他做梦也快笑醒,成日里在外面逢人便提儿子,结果遇到一个李唐的美女粉丝,仗着人模狗样,愣是把人家骗上了床。美女心思不纯,一心想嫁豪门,因为何父故意只说何欢母亲早逝,便存了点念头,哪知道睡晚了才知道对方前妻死后没多久就续娶,有儿有女,女儿年纪比何欢还大,并且不会选择离婚。何父向来秉持着女人睡过便掉价的理念,对倒贴的更不大看得上,又睡过又倒贴的就有些惹人烦了,于是轻易地甩了美女,哪知道美女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早早偷存了证据,直接告何父强奸。
何父不知道收敛,曾经得罪过的记者来挑衅时,他被激怒,竟然对记者道“我女婿是谢斯年,有本事你去报道”。记者没料到何父给他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咧着嘴乐哈哈地把录音发到了网上。他是不大知道谢斯年是谁,但广大的网友会愿意帮他查清真相的。
总而言之,这一下,连带着李唐的名声也跟着臭了。
李唐原本不知道何父做了什么智障事情,他一直在等市里他母亲任教过的学校给他发破格录取通知,谢斯年已经帮他和学校通过气,该校校长之前没想着发,那么多国外名校抢着要的学生,哪里轮得到他们,万万没想到李唐居然一心留在市里,原因也十分诚挚感人,竟是因为已故母亲。这段时间,外面的报纸风风雨雨,各种说法都有,其中何父那句话最遭人诟病,这种时候做出决定必定会受到攻击,美术学院的院长怕校长放弃提前招收,但校长愣是顶着压力,咬牙给李唐发了保送录取通知。
李唐猜着通知书快到了,一大清早没等佣人到信箱里取报纸,自己迫不及待往外跑。正巧送邮件的人刚到门口,目光奇异地看他,他被盯得不自在,焦躁地红着脸低头签收,蚊子似的道了一声谢,快递人员向他笑了一下走了。李唐取了东西,出来了索性帮佣人取报纸,因此打开信箱把一叠报纸取了出来,边朝里走边整理。路上佣人看到他惊叫一声,欲言又止,李唐把报纸递过去,佣人松口气,正要接过,突然李唐僵硬地站立在那儿,眼睛发直地盯着版面上的社会头条。
站了一会儿,他将报纸递给佣人,佣人见他没有什么反应,还以为没什么事情,哪里想到他回到房里上了网,铺天盖地的斥骂、侮辱倾巢而来。何家只有三个小孩,一个太小,一个单身,所谓“女婿”,自然是因为他嫁了出来,这条消息得到过曾在何家任过家庭教师女士的证实,现在网络上什么肮脏的评论都有。另有一提,家庭教师的本意是为李唐抱不平,但认人不清,采访她的是何父得罪的那位记者,因而她反被利用,之后醒悟便闭口不言。
李唐精神恍惚,自虐似的一条一条看着评论,直到屏幕一黑,上面映出他和谢斯年的身影。
“欢欢。”谢斯年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李唐睫羽被泪水濡湿,茫然而脆弱地揪紧谢斯年的衣角,颤抖的身躯被青年屈身拥入怀中。
“对不起,爸爸他……”
“你不需要说对不起。”谢斯年抬起他的下颔,凝视着那双清澈见底的黑眸拥簇的惊惶,在他微白的柔软嘴唇上印上一吻,“别怕,有我在。”
李唐手指用力到发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只想牢牢地抓紧面前的人,安静地伏在青年怀中,如同受到伤害终于寻到庇护所的小动物。
李唐愈发感觉到大脑的病变,不只是无法控制行为,连思想都越来越脱离掌控。他隐约察觉到谢斯年的险恶用心,这件事情要解决起来十分容易,但对方似乎故意让他看到报纸,至于目的……现在看到谢斯年就像猫捧着猫薄荷的李唐什么都不想,只想缠着对方。阴谋诡计什么的,能吃吗?
大概是社交恐惧加深,过去正常出门、上课虽然紧张,但不至于办不到,可现在他连看到家里的佣人都心悸头疼,浑身颤抖冒虚汗。
谢斯年请了心理医生,李唐努力配合,谈话期间焦躁地摔了一个宋代古瓷盘,而后抱着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医生试图安慰他,可一说话,李唐惊弓之鸟似的不断挣扎着躲开他,对方的话语恍惚中仿佛化身洪水猛兽试图将他吞没,最后还是谢斯年上前抱住他,才安抚了他的情绪。医生也很无奈,开了一些药之后,建议静养一段时间,最好不要接触陌生人,更不要刺激到他。
李唐不再去学校上课,包括画室也是。比赛第二轮是需要参赛者出席的,但他拒绝出面,而选择将画交给陶老。
这幅画是他患病期间所画,和他过去相对清新的印象派风格完全不同,而是转为超现实和抽象主义,作品名为《世界》,色调明暗冲突直击眼球,画作中所负载的信息量之大令人震撼,各种各样的怪诞动物,自上而下宛若苍穹统治并审判世界的上帝之手,长着黑色犄角的白天使和面色肃穆的黑天使,所有的事物物象拆开来看在常识之内,但合在一起却荒谬古怪,甚至阴森诡谲,画中细看连一根木头上象征智慧的猫头鹰凶狠的目光都能看清。
李唐远不知陶老看到画作的震撼,年轻人把炫技炫到了极处,兼具印象派的美感和抽象派的超然,不论是理念还是画工都远非常人能比,画作之宏大,细节之精致,就算是他要临摹也得耗费一年半载,然而李唐却只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陶老每每提笔手指抖得不能受控,索性对外宣布就此封笔。
刘亭佑因为外界对好友的侮辱,如今已经拒绝一切采访,有段时间甚至在网上和人互怼起来,气得他差点砸电脑。他心里担心李唐的状况,但却没有联系对方的方法,好不容易托父母查到谢家的电话,又从谢斯斐那里得到谢斯年那儿的号码,接电话的却是佣人谢一。刘亭佑想要和李唐通话,然而谢一明确拒绝了,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电话骚扰之后,谢一只能透露出李唐精神有异。
李唐不知道好友的担忧,一心扑在画画上,当然身边还是少不了谢斯年。造物主也许是公平的,多少艺术家拥有过人的超凡天赋,却同时敏感脆弱乃至在常人眼中有些神经质,比如梵高、贝多芬。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李唐甚至只有在极端的癫狂里才真正地寻找到自己。
他开始无限次地回想起那张画着面具的画,他曾对那画感到莫名的恐惧,那是源自意识深处的本能,恰如他曾在当铺漫长恒久的清冷空寂里感受到的一样。有一天,他创造了小九,孤独感仿佛消解了,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恍惚察觉到不对,小九的出现就像一张蒙住他恐惧和理智的布,恰如常识是杀死真理的凶手。与其他位面的人完全不同,从有意识开始,他无父无母,不曾经历过幼年,也不会老去,似乎时间就定格在了某个时刻。
更奇怪的是,每当他缺少什么,就会出现什么。他想要一个伙伴,便多了小九,他想要游戏人生,便多了无数位面,他想要体味人生,便多了灵魂交易,他想要满天星空,便多了当铺门外浩繁星子……
李唐不会自认为是上帝,他创造不了世界,甚至看不到人的过去和未来,更别提轻易猜透人心,连小九的情感测探机制都比他强。上帝做到他这一程度也太憋屈了。相反,他感受到冥冥之间有一双眼睛在窥视,像是上帝之眼,存在于每一粒微尘,无所不在地、不知疲倦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恰在其时送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他的人生像有人为他量身定制,要他心甘情愿地留在当铺里……
真相从来就像碎片散落在他四周,等待着他一片片拾起,拼凑起来。但那股力量太过强大,不允许他轻举妄动。
李唐索性什么也不想,凭着感觉行事。
他现在除了画画和谢斯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当然对谢斯年的兴趣很大一部分依然是基于艺术。一个艺术家的悲哀在于他不肯安于肤浅,热爱美甚于热爱自己,对于现在的李唐而言,谢斯年就是美的化身,他神秘,绅士,良善,具有风度和美德,戴着面具时俊美无匹,若有瑕疵,也许就是面具下那张脸庞可能不尽人意。
残缺是一种美吗?米洛斯的断臂维纳斯之美不是因为她断臂,而是断臂依然美。李唐能够接受谢斯年的瑕疵,但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幻想面具下的模样,恰如一代代人幻想着维纳斯完整雕像的美好。
可惜谢斯年没法像维纳斯找不回的手臂一样让人永远看不到全景,他那张面具,对于睡在枕畔的李唐而言,几乎是想揭就揭。
这么大的诱惑没日没夜无时无刻地吸引着他,李唐坚定的决心一再示弱,终于忍不住在半夜里举着手电,轻轻、悄悄地揭下他的面具。
他将手电的光打在墙上,以防光线将谢斯年扰醒,借着淡淡的光线,他剪开了面具的绳子,一点点揭开,看到了毕生难忘的画面。
第36章美少年与野兽·16(修)
原以为面具下是一张残损的容颜,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眉宇英气俊挺,眼眶轮廓深邃,像是米开朗琪罗拿着刀锤精雕细琢而成,任谁看见了都会赞叹所谓清贵无双就该如此。
李唐忍不住举着手电凑近了看,没有意识到炽人的光线照在了谢斯年的眼皮上。奇怪了,竟然和苏澈长得不一样。他怀疑自己是错把谢斯年当成了苏澈,正打算到床尾去仔细看看对方的双脚比对比对,突然手腕一紧。
他低下头,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腕,手电筒从他手里滚落到地上,一束光从后面照过来。一阵窸窣声之后,床上的人坐了起来,李唐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右眼角泛着一丝诡异的红。
谢斯年放开他的手,侧身去寻找面具,似乎急于掩饰什么。可是已经迟了,光线正好照在谢斯年身上,李唐眼睁睁地看着他右眼角的红色仿佛有生命般一点点朝外蔓延,妖邪而诡异地在釉白的皮肤上卷曲缠绕,转眼间遍布大半张脸。
李唐震惊地瞪大眼,像被眼前的景象吓傻,迟迟发不出声。谢斯年似是意识到极力隐藏的秘密暴露,握在手中的面具没有戴上,而是低头看着少年傻愣的表情,眼中漫上层层诡谲的黑气。
他的眼睛显出李唐从未见过的偏执阴鸷,缓缓俯下身时几乎将脸贴到对方面前,一手捏住李唐的下颔不容他有丝毫逃离的动作:“既然你想看,就好好看清楚吧。”害怕也好,逃避也好,这辈子都必须睁着眼睛看着他,别想离开。
狰狞的红丝已经爬过他的侧脸,朝着脖颈而蔓延去。
李唐挣扎着想要救出自己的下巴,但谢斯年的力气大得像铁箍,他在对方手中就是一只玻璃人,随时可能因为对方的愤怒而被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