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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攻心为上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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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邦曾问韩信:“如我,能将兵几何?”

    韩信道:“陛下不过能将十万兵。”

    刘邦道:“于公何如?”

    韩信道:“如臣,自然多多益善。”

    刘邦笑道:“多多益善,何以为我所制?”

    韩信道:“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所制也。”

    周瑜曾这样评价刘备:“这是一个容易被轻视的人。这是一个不容你轻视的人。轻视,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说一开始我还对这番话半信半疑,那么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这怀疑已如同河底淤积的泥沙,被激流一点点冲刷殆尽了。打仗,刘备或许真不在行,可如果你看到素有“万人敌”之誉的关羽、张飞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甚至终日如两个仆从般侍立于他身后的样子,你便不得不相信,他身上,恐怕的确具有某种难以言传的人格力量。这力量关乎人——识人,交人,用人;关乎人心——洞察人心,收服人心,摆布人心。

    或许正是因为将其底色看得一清二楚,在刘备入截曹仁后方作战失败后,周瑜便转而“请”他做“人”的功夫,策反南郡诸山谷蛮夷,以扰乱江陵以北、襄阳以南地区,使曹操在南郡的其他将领无暇救援曹仁。早在曹操初定荆州时,中卢、宜城、临沮三地的山谷蛮夷便曾发生过叛乱,只是很快被彼时尚屯驻樊城的徐晃平定了。这些山民很善于抓住对手不熟悉当地情况的弱点展开流动作战,一旦战事不利又像钻进地底般躲藏得无影无踪。我军在江东亦常年与山越作战,深知其难缠,而曹操从一开始便利用山越扰乱我江东后方,周瑜如此部署,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作为刘备手下第一大将,按照赤壁战前的部署,关羽一直作为一支独立的力量游击于汉水流域,赤壁之战时负责牵制曹操汉水一路兵马,南郡之战初期则负责看住屯兵于江夏的文聘。对江陵的合围完成后,文聘再想自东向西援助曹仁已殊为不易,于是周瑜与刘备商议后调遣关羽一军沿汉水北上,以断绝北道,阻击援助曹仁的北路各军。

    自从与刘备交换兵马,张飞便一直在周瑜帐下听命。因而相较于远离中心战场进行牵制性作战的两位义兄,张飞倒是得以在江陵主战场反复进行的生死较量中充分彰显其虎将本色。

    清晨,周瑜照例登上位于大营西侧的山岗,俯瞰对岸敌营的同时,不知又在进行何种缜密的思考。

    “报——”倏忽间一名传令兵奔上山岗,“大都督,淮南有战报到。”

    接过战报,周瑜快速浏览过一遍,面色稍稍有些凝重地,他将战报交与我看。亦快速浏览一遍,我的心却不由猛地一沉。

    七月时,重治水军的曹操从谯县开拔,泛舟万艘,舳舻千里,自涡水入淮水,复出肥水,进军合肥,虎视江东。大军压境之下,权率堂兄孙瑜、堂弟孙皎拒曹操于濡须[1],因连失居巢、皖县、舒县,权不顾堂兄劝阻贸然出战,却不敌曹操,败军而回。

    而盟友那边,面对于禁、臧霸的进攻,梅成不敌之下举众三千余人投降,旋即降而复叛,率众投奔陈兰。陈兰在张辽、张郃的进攻下亦渐感不支,遂与梅成一道藏入深山。便在这时曹操进军合肥,权一面在濡须与曹操相持,一面派韩当救援陈兰、梅成。孰料韩当被臧霸击败,危急之下权又分兵数万前往救援,复为臧霸所败。最终张辽、张郃、于禁等追入深山,陈兰、梅成兵败被杀。

    此时一同前来的吕蒙亦已看过战报,双眉紧蹙,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瑜,欲言又止地:“大都督是不是忧心主上……”

    沉吟有顷,周瑜语声沉毅地,“但得攻拔江陵,主上之困自解!”然后他缓缓转身面向郁郁苍苍的纪山,“再过五天,就是重阳佳节了吧?”

    吕蒙与我对视一眼:“大都督有何安排?”

    正是朝阳初升时分,周瑜扬唇一笑,光芒四射:“在楚地,这可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九为阳数,九月初九,日月逢九,二阳相重,故曰重阳。这一天秋高气爽,是家人团聚,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的日子;这一天也是大火星隐退,漫漫长冬即将到来,阳间的人们添置冬装,同时也为阴间的先人焚化冬衣的日子。楚人崇火尚风,亲鬼好巫,因而更将这一天视为祭祖、祭火的大日子,是为秋祭。

    一天后,九月初五日,亦是朝阳初升时分,曹仁大营和江陵城头忽然同时收到我军射书:九月初九重阳秋祭,四方江东军尽皆闭营不出,江陵百姓但有出城祭扫者,我军绝不侵扰!

    好像是特意留给对方一个反应和消化的时间,九月初六日,周瑜未有任何动作。

    九月初七日,距重阳节还有两天,曹仁大营和江陵城头再次收到我军射书,这一次的射书,却是自江陵开战以来,历次战斗中,曹军阵亡将士及其埋葬地点名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直到这一刻,举军将士才终于恍然大悟!

    这么久以来,周瑜顶住所有误解和压力,等待的,原来只是这一天!

    完全可以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两天前,当江陵军民收到第一封射书,会是何种反应?——惊讶?疑惑?难以置信却又抑制不住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须知开战以来,冲锋陷阵血染沙场者多为荆州子弟,那江陵城外累累白骨,是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兄弟……

    接下来的一天里,他们又会想些什么呢?死去亲人的音容笑貌会反反复复地出现在眼前吧?仿佛触手可及,却已阴阳永隔。而活着的人,竟连死者的尸骨在哪里都不知道。哀伤么?自责么?死去亲人无人祭祀的魂灵会冷么?会饿么?会因无家可归而四处飘荡绝望哭泣么?——却只能压抑这哀伤与自责,在压抑中苦苦煎熬,在压制中蠢蠢欲动……

    然后是又一封射书,这一次,从那粗大箭杆上剥离下来的长绢上,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兄弟的名字竟赫然在上!——“儿啊,娘这就来看你!”有人短促地哭出了第一声,渐渐地,那声音一点一点变长、变大、变多,变得凄厉悲怆,变成势不可挡!

    ——那么曹仁呢?

    于他便惟余权衡了吧?一种愤恨填胸却莫可奈何的利弊权衡。这真是一个太过霸道的邀请,直将他逼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应邀打开城门,则极有可能被乘隙偷袭;可若强行禁止百姓出城,则江陵的民心,他将彻底失去。

    几经权衡后,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注释:

    [1]濡须,位于今安徽省无为县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