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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谋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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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北栖霞山南麓,有一大片紧致的民宅群落,其中有一座青白相间的府邸甚是清冷肃杀。

    一个年过五旬的男子正坐在榻上喝着明前的嫩芽茶,此人身材异常高大,面相瘦削,即便是坐着也与对面站着的五六个人不相高下。

    屋里所有的人表情都很压抑,久久不曾开口说话。

    “水鬼,被抓进刑部大狱的那些伙计一个都没活?”男子一手放下茶盏,一手扶在茶案上,稍一用力就将那紫金木的案角捏碎了一大块。

    “回门主,从一个府衙官差那里打听到,这次是刑部下急令查封蛰门,给各处府县都发了部署文书,抓进去的兄弟们先是被打死十几个,余下的三日前尽皆被毒死了,尸体都抛在中都城南的乱冢堆里,家里没人认领的,我已着人好生安葬了。”一个面色死白、头发凌乱的人小心翼翼地回话,仿佛门主刚才捏碎的不是案子,却是自己的骨头。

    “查出来是因为什么了?”水鬼说话的当儿,男子已将手中的碎木都碾成了粉末,一扬手丢在案边热茶用的火炉里,噼噼剥剥崩起一片火星来。

    “尚无头绪,说来朝廷这些年来与我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各部各台之中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拜托我们帮忙做成的。若说蹊跷,就是大概一个月前,中都分堂的犰狳和堂中一帮弟兄忽然不见了。”水鬼一五一十回道。

    “派人去中都找犰狳的下落,顺便查查近来都有谁曾经找过他。”男子又啜了一口茶,仰面躺在榻子上,微微阖上了眼睛,看起来有些困倦。

    “若是有了结果如何?”水鬼压低声音又追问了一句。

    “动我的人,最好不要让我查到是谁,否则总会尝到生不如死是何滋味。”男子躺在那里一挥手,下面的人便都退了出去,屋子里霎时更加清冷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倏地转醒,炉火烧得仍旺,他却感到屋子冷得要命。

    “闻若虚啊闻若虚,当年动你的人到底是谁……”男子睁大了双眼,却觉得眼前依旧一片晦暗,却又光耀得刺眼,只想流出泪来。

    自万顺十一年终南山星图宫一别,他本来由着懒散心性,荡舟江北,后来听闻天道军征战各地,所向披靡,心中也很欣慰,可就在大业将成之前从中都传来噩耗,闻若虚突然死在北狄的荒原之上,尸骨无寻。

    大平立国之初,尽管朝廷严禁民间开帮结派,他还是耗尽心力在江北悄然营建起了蛰门,亲手调教了百十个弟子,专以受雇刺杀为业,一时间名震江湖。而蛰门的积累和扩张,全部被他用来暗中查寻当年闻若虚之死的真相。

    可惜二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蛰门已成了中原一带数一数二的江湖势力,他日日夜夜惦念的悬案却仍然没有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转暗,炉火昏沉,他恍恍惚惚又要睡着,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飘然而来。

    “你可喝酒?”他对着那人说话时居然笑了起来,而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曾这样笑过。

    “我酒量不好,”那人笑道,“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坐在一旁看你喝酒。天水自古便是蜀汉英豪故地,即便是不喝酒,看看壮阔景致也是好的。”

    “凉州海西府丰卿阳。”他拱手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雍州唐家堡闻若虚。”那人施施然还礼……

    中都元春街,最大的一家春楼醉仙居刚刚开门。

    春儿此刻正在房中,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奇怪的不速之客,来者虽然穿着王公贵人间流行的风云袖袍子,身材却苗条得像个女子,面相更是娇小可人,坐在那里却不好意思看她,只是低着头,双手搓着衣角。

    此人一清早便在柜台拍了一个金锭,指名要见头牌,害得春儿急忙起床,睡眼惺忪、七慌八乱地收拾一气,才狼狈地把他迎了进来,让到了座位上。

    又过了半晌,那人忽然开口问道,“听说熊罴侯闻羽是你这香房的常客?”

    春儿听罢愣了一下,哪有来寻欢作乐的客人上来就问别的男人,更何况那声音虽然压得低沉,却掩不住一丝柔弱的韵调,便笑着反问,“你这客官真是有趣,花了一锭金子到我这里,不是找我却要找个男人?”说罢,便挑衅似地起身往前一斜坐到那人腿上。

    那人见状吓得一激灵,想起身却没有力气,怀里坐着人,双手却僵在那里不知该往哪放。

    又过了会儿,他才别过头继续说,“姑娘请起开说话,我自是找姑娘的,可这一大早上的……别的……那个也先不急,先聊聊天也好。”

    春儿见状笑着起身,重新坐回到了对面,接着说道,“聊天也很好啊,我倒是喜欢会聊天的客人,更是喜欢看着就有趣的客人。”

    “我有趣?”那人一问,却失了声,听起来更加尖细,忙捂住嘴假意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开口问,“那闻羽算得上是个有趣的客人么?”

    “客官张口没过三句话,怎么又绕到闻羽身上了?”春儿笑道,“我在这醉仙居已有数年,中都城里经历过的公子王孙少说也有百八十个,若是说有趣,却当真没有能比得过闻羽的。”

    “哦,那他如何有趣?”那人看起来对这个话题极是感兴趣,伸出一只胳膊拄着脸凑近了来听,又发觉自己姿势不合适,于是恢复到之前正襟危坐的样子。

    “闻羽闻侯爷嘛……每次来我这里只是喝酒聊天,却再不做别的什么。”春儿轻轻叹了口气,“至于其他的,我说不清,或许正因为说不清才觉得他这个人有趣。”

    “与众不同的人……”那人听罢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清朗的笑意,居然起身就要离开。

    “姑娘,敢问闻羽可是你的心上人,却要乔装到我这里来探听他的人品?”春儿笑着追问。

    那人吓了一跳,回头勉强咧嘴笑了笑,脸色都变得白了,见春儿在冲自己坏笑,只好急匆匆走了出去。

    醉仙居门前停了一辆气派的车子,车上的标旗上是万通郡府的徽识。那人出了门,一上车就摘下冠束,抖落开一头如黑绸一般的秀发,像是总算松了一口气。

    茯苓正在车上等着她,笑道,“堂堂大平国的公主居然也要去春楼里胡闹一气,这事要是传出去,我敢保证三年五载之内,圣上都不会准你再出宫门半步。”

    “茯苓姐姐,我总是要知道闻羽是个什么样的人,否则这些天吃不香也睡不好,那滋味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总之,真是难受得很!”昌平故意筋了筋鼻子,摆出一副很受折磨的模样。

    “那你现在知道闻羽是什么样的人了?”茯苓还是笑。

    “是个坏蛋!”昌平也笑了起来,抻了个懒腰便靠在茯苓身上,却感觉到难得的踏实,“茯苓姐姐,想想今后嫁作人妇便难有自由,我这十几年都没出过中都城的大门,倒是要抓紧时间到外面走走看看。”

    “这寒冬腊月的,你却要去哪里?”茯苓听出昌平话里话外已经认可了这门亲事,却还是拿出惊讶的表情。

    “最近烦心事太多,想南下去终南山看看风景,据说那里的朝阳雪景甲于天下。”昌平念叨。

    她这几日听宫里人将天下的风景,塞北的烟雪、江南的桥舟都是一绝,可是离中都太远不现实,以自己的状况可能去成的只有处于汉西的终南山。

    “平日里你出一趟宫在城里转转都难,圣上如何会同意你到那么远的地方?何况马上就要指婚了,你还不得在宫里好好待着?”茯苓听罢皱皱眉,她自然不愿昌平在那个计划的关键时点上出什么岔头。

    “所以茯苓姐姐你得帮我呀,皇兄不是正让工部在终南山修他的万年宅么,你便去和他说,要到那里帮忙看看风水,我再去求他与你同去。他平常最敬让姐姐了,又知道我向来和你要好,说不定会点头答应下来的。”昌平试探地说,生怕茯苓不会答应。

    “你这个鬼丫头,此事我去试一下,成不成可全凭圣意嘞。”茯苓笑着伸手刮了一下昌平的鼻子,敲了敲车板,低声吩咐声,马车便朝皇宫驶去。

    昌平虽是无意,可终南山的天陵却是茯苓打算要去的,那里暗藏着南星的一处计划,此事却只有她及闻羽少数几人知道。

    自中秋夜在醉仙居隔着面具见了一面,李求真已经好些时日没见到过茯苓,心中虽还时常挂念,却终放不下姿态去找她。

    此次茯苓居然主动来找自己,心中暗暗欢喜,又听说她是关心自己陵园之事,想去勘探风水,一口答应下来。

    两个人正在叙话,昌平便蹦蹦跶跶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到茯苓一脸的惊讶,“茯苓姐姐,你今天怎么得空进宫来啦?”

    “我刚刚承接圣旨,要到终南山去巡视陵园修建的进度。”茯苓心中暗暗赞叹这小丫头到底有几分演技,便也笑眯眯地跟着她演戏。

    “终南山!”昌平夸张地感叹了一句,“据说那里的景色在这个时节是最美不过的,要是能去亲眼看看就好了。”

    昌平见李求真一时间没有反应,直接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摇晃起来,“皇兄,我既然都答应你指婚的事,正好有这个机会,你就让我跟着茯苓姐姐一起去看看风景吧。”

    换做平日,李求真断然会拒绝昌平的胡闹,然而此刻茯苓就在一边,自己总得显得有些皇兄的气度,犹豫了一会儿才算点头答应下来,又是忍不住好一顿嘱咐,定在三日之后安排二人启程。

    出了中都,向西南走上三天就到了汉州境内,若是路途顺畅再过一两天就可以赶到终南山。

    到底是公主微服出游,即便不能惹人耳目,李求真也精心挑选了六个禁军校尉跟着,加上侍女和车夫,一行十来人护着车帐迤逦前行。

    昌平自小生在宫中,长在禁城,哪里见过外面景象,一路上像个欢脱的小鸟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茯苓虽然陪着她,可越往终南山去,心中越是伤感。当年若不是师父日烛派自己下山往中都传信,恐怕也一起糊里糊涂遭了刘鹤群毒手,二十年弹指间便过去,师父和山上的故人们尸骨无存,自己却未曾报仇,正怀想着破碎的往事,只听前面一声吆喝,车子骤然停了下来。

    “前面何人?”一个校尉的声音刚落地,只听四周都响起脚步声,接着便是兵器相交的声音。

    昌平此刻坐在车里,哪里听到过打杀声,外面开膛破肚的哀嚎声接连响起,她一时间吓得脸都白了,直往茯苓怀里钻。

    “昌平不要怕,我们会没事的。”茯苓一手安抚着昌平,另一只手却从怀中拿出一对峨眉刺来放在身边。

    她暗暗数了几十个弹指的功夫,外面仍在交战,能与六个禁军校尉厮杀这么长时间,对方一定大有来头,若不趁己方此时还有战力出去助战,恐怕便错失了活命的机会。

    想到这,茯苓一把将昌平按在车座上,叮嘱她俯下身子,自己则一个垫步,从窗口飞跃而出,只见有几十个人正在围攻车队,已经有两个校尉被砍倒在地上,血肉模糊早就动弹不得了。

    那些人见车里跃出一个女子,先是一愣神,似乎在判定她的身份,紧接着便拿着长短不一的兵器招呼过来,却一上手都是杀招。

    “大胆反民,竟敢劫掠昌平公主车驾!”茯苓大喝一声,见对方仍不收手,更加确定他们就是冲着昌平来的,于是以攻为守,挥着双刺接连发出几个杀招。

    茯苓虽然身形灵动,兵刃却短,加之力量柔弱难以抵抗,几个回合下来已经快要招架不住。裙衫上渐渐多出了刀枪划开的口子,有几次险些就要伤到皮肉了。

    正焦急无计的时候,茯苓只见闻羽带着府中的几个侍从从后面冲了过来。